书城传记生怕情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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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节外生枝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正当郁达夫沉浸在这一“生涯的转机”给他带来的极度幸福和欢乐的心境之中时,他和王映霞之间又节外生枝地爆发了一场“日记风波”。

3月11日上午10点钟前后,孙百刚夫人杨掌华冒雨来到创造社出版部向郁达夫借一笔钱,因碍于情面,她特意拉了王映霞陪同她一道前往。

在郁达夫的办公室里,王映霞偶然间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日记本,于是便很随意地翻阅、浏览起来。

谁知不看犹可,看着看着,她不禁羞愤交加,一股无名之火倏地从心头升起。尤其是诸如以下的片断,更使她感到震惊和恼怒:

我与她的缘分,就尽于此了。但是回想起来,这一场的爱情,实在太无生气。总之第一只能怪我自家不好,不该待女人待得太神圣、太高尚,做事不该做得这样光明磊落,因为中国的女姓,是喜欢偷偷摸摸的。(1月22日)薄情的王女士,尤其使我气闷。她真是一个无情者,我真错爱了她了。(2月5日)啊啊,回想起来,可恨的,还是那一位王女士,我的明白的表示,她的承受下去的回答,差不多已经可以成立了。

谁知到了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时候,她又会给我一个打击的呢?(2月7日)接到了王女士的来信,她说我这次打算赴杭州的动机是不应该的。我马上写了一封回信,述说了一遍我的失望和悲哀……啊啊!女人终究是下等动物,她们只晓得要金钱,要虚空的荣誉,我以后想和异性断绝交际了。(2月9日)晚上又接到映霞的来信,她竟明白表示拒绝了。也罢,把闲情付与东流江水,想侬身后,总有人怜。今晚上打算再出去大醉一场,就从此断绝了烟,断绝了酒,断绝了如蛇如蝎的妇人们。(2月11日)我想女人的心思,何以会这样的狠,这样的毒,我想以后不再和女人交往了。(3月4日)如果说以上这些愤激乃至“刻毒”之语,还只是郁达夫在狂热追求王映霞而未能遂愿时心境的自然流露,多少还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那么,与此同时他与另一位女性,郁达夫的友人、画家陈晓江的遗孀——徐之音一起吃饭、听戏等密切交往的种种记载以及他当时心态的细腻描述,则不免使王映霞更进一步感到后怕与胆寒:

周太太听了我和王女士恋爱失败的事情,很替我伤心,她想为我介绍一个好朋友,可以得点慰抚,但我终觉得忘不了王女士。(1月27日)陈太太实在可爱之至,比较起来,当然比王女士强得多,但是,但是一边究竟是寡妇,一边究竟还是未婚的青年女子。

(1月28日)我在无意识的中间,也在思念北京儿女,和目前问题尚未解决的两个女性,啊,人生的矛盾,真是厉害,我不晓得哪一天能够彻底,哪一天能够做一个完全没有牵累的超人。

夜饭后,又上周家去,周太太不在家,之音却在灯下绣花,因为有一位生人在那里,她头也不抬起来,然而看了这一种温柔的态度,更使我佩服得了不得。(1月30日)傍晚五时前后,出至周家,和女太太们打牌,打到天明。

之音为我代打,赢了不少。并且于打牌后,和我掷了一把双六,我得了一副不同,她又嫣然地一笑。(2月2日)十一点钟起床,见窗外雨大,屋瓦尽湿,之音也起来了,我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含有什么意思似的。(2月3日)几日不见之音,很想去探听她的消息……约他们去大新舞台听戏……听了一出《四郎探母》。之音的柔心,为四郎的别妻打动了。

一点前后,戏散出来,又和他们去菜馆吃饭,她只吃了两口酒,还是我强迫她喝的。(2月6日)我madam.S.她的自己的女性,还没有觉醒,第一期的青春期里,糊里糊涂就结下了婚姻,生下了小孩,不久便遇到了她男人的死,到了这第二期的SecondblooningPeriod,她当然不会觉醒起来的。我所要求的东西,她终究不能给我。

(2月7日)读着这些日记,王映霞当时的心情和感受自然不难想象。

此时此刻,她已由对郁达夫的恼怒转向对自己的自责,觉得在没有充分了解郁达夫之前,就轻易被他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所蛊惑,实在是过于轻率了一点。她随即又想到,孙百刚夫妇都曾告诫过自己,人的感情是会流动的,尤其是像郁达夫这样充满罗曼蒂克情调的文人,感情的流动性比任何人都大。“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此话真是至理名言。

想到这儿,她当即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短信,狠狠痛责了郁达夫一番,随后又当面对他大发了一顿脾气,负气而回。

她暗想,还是尽早结束这场感情游戏,免得日后闹出更多的笑话。

王映霞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使毫无思想准备的郁达夫感到措手不及。仅仅几分钟以前他还沉浸其中的欢欣、喜悦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情绪的大起大落,仿佛从高山之巅一下跌入了万丈深渊。

将她们两人送走后,郁达夫立即给王映霞写了一封信:

映霞:

你的信,我真莫名其妙,我们两人到了这一个地步,难道还能抛离得开吗?我的日记是决不愿在生前发表的。日记上有几处是在骂你怨你,那是的确的,我当时因为(一)我对你这样的热诚,你却对我毫无表示,(二)你既说爱我,而又不愿意时常和我见面,(三)我是一个既婚的人,我要离婚,谈何容易,而你竟不谅我的苦衷,时时以不可能的事情来和我说,因而借口于此,想和我生疏……我的日记是丝毫不假的把我的心事写在那里的,你若有工夫,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我待你的真意如何。你看我的日记,要从头至尾看了才可以说话,断不可看了一节两节,我在骂你怨你的时候的气话,就断定我待你的心思。并且我平常写东西,是不打算发表的,尤其是我的这一两年来的日记。映霞,我和你的关系,是已经进入了无可再进的地步了,你以为还可以淡淡地分开来么?……我的日记上也记着些关于我的女人和旁的女人的话。可是映霞,你总不会因此而疑我的吧!你若还不能信任我,请你再来一趟,我把我的日记从头至尾的让你看,使你的疑心能够解去。否则我们两人中间的爱情,竟因这一点小事而发生风波,未免太不浓厚,太容易催(摧)折了。映霞,我这几天来精神也不好,你不要再来这样的苦我,我实在再不能尝这一种阻难的苦味了,映霞,我只希望和你两人得有早见面的机会,得早一日把你这一种无缘无故的疑心病除掉。

达夫

三月十一日

信写完后,他帽子也不戴便冒雨去寄。吃过晚饭,又觉得心里难受,同时感到前一封信言未尽意,于是拿起笔来,又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后,他再次冒雨出门,想去坤范女中找她当面谈谈。谁知他从坤范女中找到尚贤坊的孙百刚家,都没见到王映霞的影子。

一个人在风雨交加的大路上走着,郁达夫的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仿佛一只落汤鸡。回想这次与王映霞恋爱所遭遇的种种波折与酸楚,他真想仰天大哭一场:“若恋爱的滋味,是这样的痛苦,那我只愿意死,不愿再和她往来。啊啊,天何妒我,天何弄我到这个地步!”

回到创造社出版部他的住处以后,郁达夫整理了一下思绪,又给王映霞写了一天之内的第三封信:

映霞:

今天晚上大约又要累我一夜的不睡了,你何以会这样的多心,这样的疑我?你拿一把刀来把我杀了倒安易些,我实在再也受不起这种苦了……我们中间,若有缘分,我只希望早些成功,再这样的过去,我怕不能支持了。映霞,你今天究竟为了什么?究竟因为你看见了什么,要这样的动气?我真莫名其妙,你真不了解我。做人做到这样,我真觉得没趣,映霞,你愿意和我死吗?

让我们一块儿死了,倒落得干净,免得再这样的来受煎熬。

大约我想你恨我的有两种原因,一、因为日记上记有一段我没有抛离妻子的决心。二、因为我恨你的时候说了你许多坏话。或者因为我恨你的时候,去找了一位名之音的朋友。她和我丝毫没有关系,不过在无聊的时候,去找她谈谈话罢了。

至于我的决心,现在一时实在是下不了,一时实在是行不出去,因为她将要做产了。可是将来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并且在未做到之先,你也尽可以不睬我,这又何必这样的生气呢?

这也值得你这样生气么?映霞,我对你真没有法子,没有法子,可以使你相信,但我想根本还是你不十分爱我的缘故。

你若爱我,那我的做错的事情,或者少有一点不对的事情,就不会使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映霞,我在等你的回信。

达夫

三月十一日晚上

第二天,郁达夫好不容易盼来了王映霞的一封回信,他本以为自己昨日一连写的三封信多少可以消除她的一点误会,谁料到来信竟依然令他大失所望:“我至多只能和你长作朋友……”

读了信中的“断头话”,郁达夫真是心如刀割,但他并不死心,他决定尽快找她面谈一次,当面解释,消除她对自己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