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生怕情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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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窦初开

郁达夫7岁时,就夹着绿布书包,拖着红丝小辫,进私塾读书。尽管书塾这种教育方式早已显得落后,但却使他受到初步启蒙,开始获得一些基本的文化知识。他在后来写的《自述诗》中颇为自负地将自己与幼年能文的南朝时期文学家谢惠连相提并论:“九岁题诗四座惊,阿连少小便聪明。”9岁时就以他的诗作显露了他的早慧和惊人的才能,这不能不说与早期的启蒙教育有关。

1907年,郁达夫正在就读的公立书塾——春江书院改建为新式学堂富阳县立高等小学堂,郁达夫便成为最早的新式学堂生。由书塾到学堂,结束了沿袭一千多年的科举制度,这在当时的县城和乡村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一时间,“洋学堂”三个字,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中心,大家都以崇拜和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变革中的新事物。这一转变,在当时郁达夫的心里,也有如天壤之别。其中尤其使他感到新奇的,是在全校的学生当中,他的身体、年龄都是属于最小的一个。

尽管郁达夫的年龄最小,但学习成绩却很好。这年年底,因为他的平均成绩达到了80分以上,受到了学校的重视和嘉奖,和其他四位同学一起跳过了二年级,直接升入了三年级,这件事在小小的富阳县城曾经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与其他年龄稍大的同学相比,郁达夫性意识的觉醒也相对迟缓和落后,再加上他自小就习惯于孤独,生性畏缩、胆怯,并且耻于和异性交往,认为成日地和女孩子混在一起,是没出息的行为,所以,当其他同学私下密语、哄笑着谈论关于男女之间的话题时,起初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他毕竟也是一个亚当的后裔,耳濡目染的一切,也不能不对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特别是在课堂上,坐在他左边的那位同学,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却颇具与异性周旋的才智,很得几位相貌艳丽的女性的好感。这使郁达夫既羡慕又嫉妒。

当时同他们年龄相当,为大家所瞩目的女孩共有三个。

她们都是比较富有的中产人家的女儿,衣着入时,态度豁达,比较开通。每当傍晚或明月高照的夜里,这三个女孩家的门前,总有一个一个的黑影在徘徊,而在这些黑影当中,就有不少是郁达夫的同学。在同学的怂恿、诱惑下,郁达夫也渐渐和她们相熟了,时常和其他同学一道进出她们的家中。其中一位赵家的少女,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

赵家的那位少女,皮肤细腻、白皙,长得也是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她家中只有一位寡母和一个年轻的女仆,但有一位叔父在上海开店经商,因而她时常去上海走动,她的衣服的材料、款式在当时尚未开通的人们看来,也是比较新异的。

就是这位少女,竟整整扰乱了郁达夫两年的童心。他后来在自传之四《水样的春愁》一文中写道:

我和她的住处比较得近,故而三日两头,总有着见面的机会。见面的时候,她或许是无心,只同对于其他的同年辈的男孩子打招呼一样,对我微笑一下,点一点头,但在我却感得同犯了大罪被人发觉了的样子,和她见面一次,马上要变得头昏耳热,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地总有半个钟头好跳。

因此,我上学去或下课回来,以及平时在家或出外去的时候,总无时无刻不在留心,想避去和她的相见。但遇到了她,等她走过去后,或用功用得很疲乏把眼睛从书本子举起的一瞬间,心里又老在盼望,盼望着她再来一次,再上我的眼面前来立着对我微笑一脸。

这种微妙、细腻的心灵体验正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特有心境。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往次数的增多,这对少男少女似乎也越来越密切了。

那是1911年春天,近16岁的郁达夫已从县立高等小学堂毕业。阴历正月十三这天,学校为他们举行了毕业典礼,晚上又在大厅里摆起了送别毕业生的酒宴。喝了几杯酒后,郁达夫的心里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欢欣与冲动,于是他一个人悄悄地走出校门,径直朝赵家走去。

虽然离元宵节还有两天,但这一晚的月亮却好得很,天气也温暖宜人。整个县城,清脆的爆竹声此起彼伏,那是在庆祝旧历新年的元宵佳节。

赵家就住在学校围墙外面不远的地方,她们一家虽只有母女两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仆,但住的房子却不小。门前有一排柳树,柳树下还杂种着一些鲜花。每当浓春将过、首夏初来的三四月间,柔嫩袅娜的柳枝在温暖和煦的微风吹拂下,便与树底下的绿叶红花相映衬,构成一幅格外美妙、动人的画面。这时,脚踏着日光下石砌路上的树影,手捉着扑面飞舞的杨花,到这一条幽静的小路上不紧不慢地走一走,真像是在梦中旅行一般。现在,时令还只是初春,花儿还未开放,路旁的柳枝也仅冒出米粒般的新芽,但在明月清辉的笼罩下,似乎也别有一番清新爽朗、沁人心脾的感觉。

郁达夫推门走进赵家的时候,她们的女仆陪她母亲上街去买蜡烛水果等过元宵的物品去了,只有那位赵家少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桌子边练习写字。她正背对着大门,一条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从她的头上直拖到坐凳上面,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的一角,灯光与月光相辉映,整个大厅显得明亮而又安谧。

听见了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只是曼声地问了一句:

“是谁?”

郁达夫故意屏声息气,蹑手蹑脚,轻轻地走到她的背后,鼓足劲一口气把她面前的那盏煤油灯吹灭了。顿时,清亮、明丽的月光如潮水一般泻进院子,浸满了整个大厅。

“啊!——”

她一声高叫之后,马上转过头来。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在这银色的月光的映衬下,郁达夫忽然觉得,她那张光滑、柔丽,仿佛大理石似的嫩脸是那么冰清玉洁,而那双闪亮、清盈,恰如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也更显得楚楚动人。

他怎么也熬忍不住了,顺势伸出了两只手去,捏住了她的手臂。赵家少女没有躲避,也没有立即将手臂抽回。她不发一语,他也并无一言。她是扭转了身坐着的,他则面朝着她站在那儿。

一对少男少女就这样在月光下默默地相对。她只微笑着看看他又看看月亮,他也只微笑着看看她再看看中庭的空处。虽然此外的动作,轻薄的邪念,明显的表示,一点儿也没有,但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深沉、陶醉的感觉,竟同四周的月光一样,浸透了郁达夫的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从郁达夫的呼吸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轻声地说道:

“今晚你喝了酒?”

“是的,是在学堂里喝的。”直到这时,郁达夫才松开了手,一边回答一边坐到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明天你就要上杭州去考中学吗?”停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地问。

“嗳,是的。明天坐快班船去。”

说完,两人又都沉默下来。过了不多一会儿,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原来是她的母亲和那位女仆回来了。赵家少女连忙站起来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她母亲走进内屋放下手中刚买来的物品后,便向郁达夫说了一些道贺的话,郁达夫也告诉她自己明天就离开故乡到杭州去考中学。说了一会儿闲话,郁达夫便匆匆告辞了。

披着月光,一路踏着斑驳的柳树影子走回家时,郁达夫一想到明天就要和这位赵家少女分手远别,他心里便立刻产生一种怅惘若失的感觉。他一边回味着刚才在月光里和她两人默默相对时的沉醉似的恍惚,一边忽儿在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点极淡极淡、同水一样的春愁。

这段如梦如幻的恋情也许只是郁达夫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几年以后,一次偶然的相遇,他们竟不交一言,行同陌路人。

对于那位赵家女子来说,少年时的记忆或许早已成了过眼烟云、无影无踪了,然而在热情、浪漫的郁达夫心中,他那火一样的情思却一直燃烧了很久很久,他在后来写的《自述诗》

中,曾用抒情、叹婉的笔调表达了自己对这位少女的思念和相见已迟的怅然:

左家娇女字莲仙,费我闲情赋百篇。

三月富春城下路,杨花如雪雪如烟。

一失足成千古恨,昔人诗句意何深!

广P癪P癪平自赋梅花后,碧海青天夜夜心。

二女明妆不可求,红儿体态也风流。

杏花又逐东风嫁,添我情怀万斛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