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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看着薛军在窗外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地倒出车位,开了出去,崔钧毅对卢平说,“这个人不容易,自己一手创建了这家公司,本来几乎就是他自己的个人企业,国家一分钱没给,现在,这家公司又要被变卖,他还得看着别人卖,不能发言,如果我们收购成功,就交给他,他会把这家公司搞好!”

卢平说:“我看也未必,他把妻子、孩子都送到加拿大,哪来的钱?恐怕没那么干净吧!”

崔钧毅说:“这也是中国的企业家的悲哀,创办企业,最终自己一分钱也得不着,想得一点利,还得自己偷自己的!这种情况,企业怎么搞得好?”

卢平说:“其实,在西方,也有搞不好的企业,你说倒闭的企业,西方就没有了?那些企业倒是企业家自己的呢!他们要有那个能耐!”

果然,三天以后鹰鸿股份发布公告,上半年预亏。

这次,周重天再也抵挡不住了,股票一路下滑到16块,黄平再次贷给他的2千万一眨眼就不见了。

周重天破产了。崔钧毅从股票价格的加速下滑上,看出来了,周重天已经没有钱救市了,他已经开始抛售!他知道,这对于周重天来说意味着什么:银行开始强行平仓,周重天已经失去了对资金和股票帐户的控制权。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命令卢平和申江开始反手偷偷吸货。他们用150个帐户,分头行动,让那些帐户的活动看起来像是散户在吸筹,周重天果然上当了。他不断抛售。只想拿回一点本。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周重天还有最后一根稻草,他只要坚持一个星期,不抛,崔钧毅他们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他们的融资期限也要到了。但是,最后的关头,周重天放弃了。

胜利属于那些坚持到最后,或者为自己留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人,崔钧毅,他找到了最后的稻草:薛军。而周重天,他没有说服薛军,这根稻草漂到了崔钧毅的手里,崔钧毅用它轻轻地一抽,周重天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而且摔得再也平爬不起来了。

崔钧毅可以睡个好觉了。

张梅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崔钧毅是其中最高兴的。他看张梅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稍黑了一点,那种担心稍稍地放下了。本来他担心张梅会不愿意见他,或者别别扭扭的,看起来,张梅像是没事人一样,他自己倒是好像心怀鬼胎了。张梅是不是那天晚上那个稻米呢?或者又是自己看花眼了?不会啊?那个稻米接了他的电话,而且还挂机了。不过,张梅不提,他也就不提了。最好,就永远不提了。

张梅从小就是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我行我素的,那次搬去和申江住是突然的(张梅后来解释说,是因为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崔钧毅,已经不能自拔,她不能和崔钧毅天天住在一起,天天看着崔钧毅,却不能和崔钧毅相爱,她会发疯的),这次去广州也是突然,以后还有什么是突然的呢?

他天天早晨起来,敦促张梅起床,然后,让张梅搭自己的车去公司。以前,他总是避嫌,不让张梅搭车,也不让张梅在公司里喊他小毅哥,现在,这些都顾不上了,反正公司里的人也知道,这是他的小妹,没有办法,他得照顾。

只是,这次张梅从广州回来,变得沉静了,好像一下子懂事了,成了一个大人,以前她在家从来不帮张姨做事的,现在,一回家就帮张姨烧菜做饭、整理屋子,以前晚上常常不着家门,现在,也不出门了,常常是在家里一呆,一整晚都在看书,看到张梅的这个变化,崔钧毅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坏事变成好事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也许这对张梅来说,是一个进步呢!

可是,崔钧毅没有高兴多久。

星期天早晨,他就被张姨和张梅的吵架声惊醒了,原来,昨晚老宋来张姨这里了,而且老宋走得晚,被张梅回来撞上了,张梅在客厅等了半天,气得不行,没等老宋穿衣服出来,又走了,张姨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管张梅,张梅在外面呆了一个晚上,早晨回来,母女两个就吵起来了。

崔钧毅看她们是真吵,不好意思在里屋呆了,只好硬着头皮出来,一看,张姨蓬头垢面,正在流泪,张梅最后说的一句话竟然是:“我不希望有一个不要脸面的妈!不要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老是从我妈的房间出来进去!”

张姨看崔钧毅出来了,便不说话,只是哭,崔钧毅给张姨挤了一把毛巾,张姨接了,突然,她对张梅说:“梅子,我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今天听你这套话。我告诉你吧,我也不想隐瞒了,老宋是你爸。不管你认不认,他总是你爸!你高傲,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就告诉你实情,你那个死了的爸,那个贵族爸,根本就是一个太监!”

崔钧毅听了大吃一惊,他本来想偷偷回里屋再睡一会儿,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现在,张姨正在念这难的经,他这个外人躲开一点为好,不要偷看和偷听那个经,那总是让人难堪的。

可是,听张姨这么说,他觉得自己不能躲了,他反身出来,拉了张梅,他怕张梅再次跑掉,但是,张梅坐在那里,出奇地冷静,她低沉地说:“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有感觉,只是我想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死心了。”

说着,张梅起身,崔钧毅不知道张梅要做什么,拉她。张梅拨开崔钧毅的手:“你别紧张了,我不会跑的,我只是累了,要回屋里睡觉了,我昨晚一晚上没睡觉!”

崔钧毅跟着她到了主卧室门口,张梅把他推开说:“崔总,我这种人不值得你这样,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我倒是给你一个意见,你要对员工好一点呢?就给员工们安排一下宿舍,不要让他们老是跑来跑去的跑那么远的路上班,或者还要寄宿在父母家里。”

崔钧毅想起来,那个时候,张梅为什么要搬到申江那里去住,又为什么上大学的时候,总是回来很少,周末也只回来一天,而且常常是不在家里住的,可能就是为了回避老宋吧。想到张梅在自己的公司工作也有一年了,他自己也来上海4年了,是该有个自己的窝了,他暗暗下决心,包括刘长生书记,那么大年岁了,还住那么窄的房子,不行啊,人要有尊严,住不好,吃不好,穿不好,又有什么尊严可言呢?人的尊严首先是过上富足安康的生活吧?

他说:“张梅,你放心,这次我们完成了手头的项目,马上就给大家分房子。”说这话,他心里是有底气的,关键的问题是,他真的觉得自己也得有一套房子了。想象邢小丽,为什么要接受周重天呢?那么屈辱地接受他,不就是因为周重天把那套别墅送给她了吗?她作为一个女人,尽管心比天高,可是这高贵的心也得有个地方遮风避雨啊。想着,他有加重了口气,“张梅,相信我,我一定给你分上一套房子,让你还有张姨,有好房子住。不过,张姨这么多年不容易,你要了解她!”崔钧毅不知道怎么说,在崔钧毅的脑子里,张梅是不是老宋的孩子,一点儿也没有问题,但是,在张梅的脑子里,这可能是非常关键的,涉及到自尊、自信等等。

这个时候,张姨也平静了,她说,“你也别那么想,房子不是个小事,怎么能要求你呢?再说张梅也才刚刚工作一年。再分也轮不到她啊!你也不要为难了。”

崔钧毅关了主卧室的门,埋头坐在客厅里,他看见张姨被痛苦击倒,脸上无比悲伤的样子,内心一阵泛酸,又想到自己在乡下的父母,前些时候,托人给家乡的父母带去两条烟,两包人参,父亲一直没舍得抽那好烟,每次只有客人来才发给客人抽,那人身也是如此,母亲不舍得吃,一直放着,结果,过了一个梅雨季节,最后,全部发霉了。其实张姨和自己的父母是一样的,她非常爱孩子,为孩子贡献了一生,张梅应该理解一下张姨,如果说,有什么是张姨还没有做的,那一个是她做不到的,就拿房子来说吧,张姨哪里有能力去买房子呢?她一生从头到尾,也挣不到30万啊?现在,哪里买个房子不要30万以上呢?

他不知道怎么劝张姨,看见客厅墙上的剑,便取了下来,要张姨教教他,他说,他也想练练身体,这段之间忙,明显感到身体跟不上。

张姨到洗手间,洗了脸,两个人下楼,走一段,到了复兴公园,张姨教他练太极剑,他跟着学,练起剑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动作记忆实在糟糕,比不上张姨的,张姨身段姿势几乎完美无缺,张姨一手握着他持剑的右手,教他剑式,一手按在他的肚子上,教他练气,一会儿,崔钧毅就感到浑身热了起来,东边的太阳渐渐地生起来了,公园里的人也渐渐地多了,崔钧毅感觉到身上有了气力,肚子也饿了。张姨说:“你饿了?是练剑起作用了,这个剑啊,特别有用处,尤其是以后你学会了练气,练剑不练气不行。练气之后,事半功倍。”

崔钧毅拉了张姨,问张姨要吃什么早点,张姨说,家里有,哪里要在外面吃!一边收了剑,一边拉他回家。想到家里张梅还在睡觉,崔钧毅说,他今天请张姨在外面吃,上海最好的早点,一直吃到中午,再把张梅喊出来,逛街去。

张姨听崔钧毅说得真切道:“小毅,你是孝顺孩子,我要是摊上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你要是真请,我们就去静安寺吧,好几年没去了,正好去烧烧香!”

崔钧毅带了张姨出公园门,打了的,星期天街上没什么人,车子开得快,7、8分钟也就到了。

进了素斋馆,小姐把他们引到僻静处就座,一看,果然不愧是素斋馆,各式桌椅菜肴都很素净,这里也没有平常菜馆的喧闹,抬头,又看见墙上一幅字,上面写着“人生一饭间,贪嗔痴悉具,智者善思惟,莫为餔噄误!”看那“贪”、“嗔”、“痴”三个字,就想到王姨那天破涕为笑,从散户大厅撤出,又到门外卖报纸的事儿,其实人的欲望那里就能满足呢?真正对欲望满足的时候,恐怕只能是用智慧看透欲望的时候吧,只有离了“贪”、“嗔”、“痴”才能开悟吧。

然而世间万般皆苦,又哪里来那么容易的开悟呢?想想王姨每天早早地,天不亮就分报纸,守摊,买早报,到晚上6点,又卖晚报,有时候,卖不完,还要加夜班,一直到7、8点,这人生的苦,王姨又是能自己做主去回避的么?

张姨看他发愣,问怎么啦?然后,给他介绍这里的素菜,崔钧毅就说,你点吧,我请客,当然要点好的,张姨就指指上面的诗,崔钧毅便端坐了不语,让张姨看着办。张姨招手,叫来了服务员,点了拌三丝、素鸡、素鸭,又要了两碗粥。

崔钧毅两个人吃了,稍稍坐了一会儿,张姨说去拜拜佛吧。两个人入了寺门,张姨在观音像前面跪着嘴里念,“愿我速知一切法,愿我早得智能眼,愿我速度一切众,愿我早得善方便,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乘般若船,愿我早得越苦海,愿我速得戒定道,愿我速登涅盘山,愿我速会无为舍,愿我早同法性身。”崔钧毅并不知道张姨念的是什幺呢?张姨起来了,往公德箱里投了钱,边上的和尚撞了一下钟,看崔钧毅站着,便说:“小伙子,你也拜拜吧。”崔钧毅想到基督的爱心,便问他观世音菩萨的慈悲心到底是什幺?和尚说:“大慈悲心是,平等心是,无为心是,无染着心是,空观心是,恭敬心是,卑下心是,无杂乱心无见取心是,无上菩提心是。”崔钧毅听了,很是受感染,人要是有这样的心,天下哪里还有什幺苦呢?其实那生的苦,大多不也是人造出来的幺?

两个人在里面又转了一圈,将要出来,崔钧毅抬头,看见头上有挂着祈福香,有一只上挂下来的坠子上竟然写着“邢小丽母平安”的字样!

“会是谁呢?谁会为邢姐在这里祈福呢?”崔钧毅迷惑了。想到邢姐,他心里闷起来,邢姐可以说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惜邢姐遭这么大的屈辱,他却不能帮上任何一点小忙。

想了想,他对张姨说,他也想挂三个祈福香,一个给邢姐,愿他们母平安,一个给自己的父母,愿他们身体健康,一个给张姨和张梅,希望他们母女和睦。

柜台边卖香的和尚倒是热情的,拿了纸笔,让他自己写,他提笔,一边写,一边想着这些他要祈福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恐怕也就是自我安慰一下而已吧,但愿天下的人都能平安吧,写完了,和尚举着撑竿挂上去,嘴里还啧啧称赞,说崔钧毅的毛笔字好看,有佛缘,看看自己的字,崔钧毅才想起,自己原来已经没有练字7、8年了,当初,自己练柳体,倒是真的下过一番功夫,后来觉得字这个东西再好,也是一个工具,再说,自己是多思少行的人,写字上也没有什么出息的,也就放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重新想到自己原来还爱过书法。

他对张姨说,想去看看邢小丽,张姨答应了,也许张梅中午可以到邢小丽那里去汇合。

他们到了邢小丽那里,发现邢小丽脸色苍白,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姨问:“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邢小丽说:“张姨,我流产了。”

崔钧毅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

邢小丽摇摇头:“没什么原因吧!恐怕是我命里不该有这个孩子!”她不愿意让崔钧毅知道是周妮的缘故,崔钧毅和周妮是同学,她不愿意他们因为她而心里有什么芥蒂。再说,她并不恨周妮,周妮有她要保护,要追求的东西,这个东西和她邢小丽不一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间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你爱的,别人不能爱,你有的,别人就不能有了,所以,冲突,四围都是冲突,但是,一般总是把这些冲突看成是你死我活,看成了不能不胜的坎,她呢?经历得多了,就把很多事儿想通了,他更愿意理解别人,包括她的敌人。

崔钧毅看她病病歪歪的样子,心里真是疼了:“邢姐?什么原因?”他坐在邢姐的边上,从来没有这样地无助过,他现在可以动用上亿的资金,在一般人眼里,算是神仙了,权力大吧?可是,在邢姐身边呢?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呢?他束手无策。

有些事情,完全不是由钱和权控制的,那些你真正重视的事情,那些你真正在意,对你的生命有价值,能让你幸福的事情,往往是你的权力和金钱不能抵达的。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邢姐供起来,他说过,要把邢姐请到自己的公司里来,可是,邢姐呢?

“傻孩子,我怎么能来你那里呢?邢姐不是那种靠着男人吃白食的人!”

他不希望邢姐累,邢姐累过了。甚至还被周重天那样的人羞辱,为什么呢?周重天和他崔钧毅有什么区别呢?

周重天,如果他没有什么感情,没有那柔软的关怀和怜悯,没有对另一个人的爱,他就可以用他的钱去主宰去伤害去羞辱另一个软弱的人,比她弱小的人,但是,他呢?如果他内心有感激,有怜悯,有同情,有爱,却不能用钱去做到任何事情。

能用钱和权伤害、撕裂的事儿是那么多,以至于它们常常是不能用钱和劝再缝合起来、补救起来的。

现在,在邢姐身边,他就感觉是这样。

他现在有钱了,但是,他竟然不能帮助邢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