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一早就去办护照,您让那边把证明材料也给我传一份过来,传真号码是……”她撑住头,禁不住呻吟出声,只觉大脑里眩晕到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天天在用的办公室传真号码了。
苏哲已经将车开进医院停下,他拿过手机,将自己办公室的传真号码报给了邵正森:“邵先生,请传这个号码就可以了,我明天会陪伊敏去加急办护照。您订好去北京的机票后,请打个电话过来告诉我航班号,我安排人去机场接您。请您节哀,我会照顾好伊敏,并和您保持联系的。”
他把手机递给她,替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她仍然撑着头:“送我回去吧,我没事,我得去查一下办护照的程序。”
苏哲下了车,绕过来拉开车门,强行将她抱下来:“你的听力很成问题知不知道?刚才你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高到我都能听见。现在跟我去检查,办护照无论如何都是明天的事了,不然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加拿大。”
他不等她再说什么,抱着她匆匆跑进医院挂号大厅。刘院长已经等在那边,马上带他去了三楼的耳鼻喉科,先让值班医生检查,说已经通知了一位耳科专家,应该一会儿就到。
苏哲跟医生介绍他知道的情况:“在定向爆破现场,不过同时接到一个让她很受震动的电话,突然听不清声音并昏倒。”
医生给她做耳镜检查:“鼓膜应该没问题,外耳道也没有充血,请跟我进里面去做个听力检查。”
耳科专家胡教授赶过来了,他看着值班医生写的病历,笑道:“病情写得太简单了。病人好像情绪不稳,什么也不说,你知不知道她的既往病史?”
苏哲有点儿踌躇,不过蓦地记起以前伊敏曾患过神经性耳鸣,当时颇受困扰,连忙告诉胡教授。
“照你说的离现场的距离,做过减噪处理的定向爆破产生的压力波不至于引起中耳、内耳损伤和听力下降。我刚才看了值班医生做的耳镜检查,鼓膜完好,等下看看听力检查的结果。如果病人以前有神经性耳鸣,工作劳累或者配合情绪激动,再加上震动外因诱导,有可能会产生一种应激反应。”
过了一会儿,邵伊敏随值班医生进来。胡教授翻看值班医生拿来的检查结果,告诉苏哲:“听力略有下降,基本可以排除爆震性耳聋。但耳鸣和眩晕不能忽视,我现在开点儿药,晚上输液,留院观察一下。明天白天必须查血,做前庭功能检查,排除突发性耳聋的可能性。”
“胡教授,她这种情况可以坐飞机吗?”
“还是得先做彻底检查,如果已经有突发性耳聋的前兆,气压剧变引起中耳气压及颅压骤变,很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听力损失,没必要去冒那个险。而且就算没事,短期内也最好不要乘飞机,不然耳鸣症状不可能好转。”
苏哲看向邵伊敏,她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对面墙壁,也不知道把这些话听进去了没有。他谢过刘院长、胡教授和值班医生,然后搀起她,随护士去了十楼的一个单人间病房。他脱掉她的鞋子,安排她躺下,看她毫无抗拒的样子,不禁担心。好在护士很快配药过来给伊敏做静脉滴注,他趁这时间赶紧下去交费,上来时病房里只剩伊敏一人了。她安静地躺着,一只胳膊搭在床边输液,另一只胳膊抬起来盖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苏哲几乎以为她是睡着了,可是马上发现,她的面孔被胳膊挡住大半,下巴那个轮廓分明是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坐到床边,轻轻移开她的胳膊。
她的眼睛紧闭着,神情痛楚到扭曲。苏哲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她先开口了:
“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我猜他本来希望添个孙子,一鸣惊人,可是有了我这样不爱说话的孙女,他说他也开心。
“读大学前,我只出过一次远门,十一岁时,爷爷奶奶带我回他们的老家。那是浙江的一个小县城,我头一次坐火车旅行。
“其实爷爷老家没有很近的亲人了,我知道他们是想带我去散心,让我忘了父母离婚的不开心。
“我是开心的,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
“我太自私,以为未来还有大把时间,以为什么都在我的安排以内,我把他们通通排在了我的工作后面。
“我本来计划下半年去看他们的,可是我忘了,时间对我来说也许很充足,对他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她一直声音平缓没有起伏地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这差不多是苏哲头一次听到她如此滔滔不绝,他默默地握紧她冰凉的手,贴到自己的嘴唇上,希望传递一点儿温度给她,希望她能发泄出来也好。
终于,眼泪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流淌出来。
6
第二天一早,邵伊敏不顾苏哲的反对,起床就要出院回家。
“你觉得自己全好了吗?”
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顺绾起来,从化妆包里摸出发卡固定好,实事求是地回答:“耳鸣和头晕都还有点儿,但好多了,我打算赶早去办护照,然后去公司交接工作。”
苏哲深知她的个性,也不多说什么,跟医生打了招呼后带她下楼:“先去你家,你把行李收拾好,直接放我车上,省得还得回来。然后去我办公室看传真到了没有,再去出入境管理处办护照。护照没那么快下来的,你把事情办完了就老实在医院待着检查治疗。”
邵伊敏点头,她为集团高层办过护照,自己也办过去香港的通行证,跑过不止一次出入境管理处,大致知道程序。
罗音被闹钟叫醒后,照例还要在床上懒上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做讲述版记者这个工作有个让她最满意的地方,就是作息时间还算符合她爱睡懒觉的习惯。若不是今天和一个读者约好了上午见面,她一般会睡到将近九点才起来,吃过早餐,慢慢走到报社,差不多快十点的样子,正好开始一天的工作。她觉得,虽然每天听到的故事越来越离奇狗血,写起稿子想找到爱越来越困难,不过比起邵伊敏那样刻板固定的工作,还是眼前的职业比较适合自己。
她伸着大大的懒腰走出卧室,却一下怔住。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回头看看她,马上移开了视线。她满脸通红,猛然退回卧室关上门,意识到衣冠笔挺地坐在客厅的正是苏哲,而自己穿着的幼稚卡通图案睡衣虽然是最保守的两件套式样,落在他眼里总归是不好。
可这是自己的家呀,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有点儿郁闷地想。昨晚她睡得很晚,邵伊敏还没回来。两人合租基本形成了默契,邵伊敏固然从来没带男人回来,她也没让张新在这儿待得太晚,更别说过夜了。
再走出卧室,好在苏哲十分知趣地起身到了和小小客厅相连的阳台上打电话,罗音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从他面前穿过去进卫生间。可是她转眼看到自己的内衣正晾在阳台上随风摆动,也只能无能为力地苦笑了。
她洗漱完毕,正准备干脆回房拎了包早点走掉算了,苏哲却转回头:
“早上好。”
罗音稀里糊涂地回了句:“早上好。”
初升的太阳从苏哲侧边照过来,罗音看着他,他依然没什么表情,面有倦色。她还是头一次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离得如此近看他,猛然意识到,她现在没有了以前那样一对着他就窘迫紧张的感觉。他依然高大,依然俊朗,可是整个人看上去沉静而内敛,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神采迫人、让人在他视线下不安的男人了。
苏哲轻声说:“待会儿看到伊敏,请不要问她问题,她爷爷去世了,心情不大好。”
罗音吃了一惊,忙不迭点头。这时,邵伊敏拎着一个行李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吓了罗音一跳,但马上记起苏哲的嘱咐:“早上好,你们坐会儿,我先去上班了。”
“罗音,我可能要出去几天。”她像每次出差前一样交代去向,并不多解释,罗音只好点头。苏哲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两人先下楼去了。
苏哲已经打电话问过程序,他先送邵伊敏去她的集体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开证明,再去自己办公室,加拿大的传真已经发了过来。他递给她,她拿在手里,却不愿意看,迟疑一会儿还是递给他:“对不起,帮我看看吧,我……”她说不下去,只能将头扭向一边。
苏哲迅速翻看一下,有医院、使馆分别出具的证明,应该比较齐全了:
“走吧,去办护照。”
“我自己去好了,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