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弗洛伊德3、4:释梦(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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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释梦(55)

这一迅速流行起来的结论,受到了某些现代作者(勒洛林,1894及1895;艾格尔,1895等)的强烈反对,他们一方面怀疑默里对他的梦的叙述的精确性,另一方面又试图证明,就此梦而言,如果排除其夸张成分,那么清醒的思维活动在速度上并不比它慢。他们的讨论所引起的一些原则性问题,我认为并不能立即解决。但我必须承认,他们(如艾格尔)所提出的论证,特别是关于默里断头台的梦的论证,并不能令人信服。我想对此梦做出如下分析。默里的梦表现了多年来在他的记忆中形成并保存的幻想。这一幻想在他被木板惊醒的那一刻被重新唤起了——或者说是被“暗示”了。难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如此长的故事及其全部细节如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构成,这一理解上的困难便不存在了,因为整个故事早已形成。如果默里是在清醒状态下遭到小木板的撞击,那么他的思维活动当会如此进行:“这就像在断头台上被斩首一样。”但因为他是在睡眠时被击中颈部的,梦的工作便利用这一击中刺激的机会迅速地表现一个愿望满足;(从纯粹比喻的意义来讲)梦的工作好像是在想:“机会来了,这下可以表现某时某地在阅读过程中所形成的愿望冲动幻想了。”对于年轻人在令人激动的强烈印象的作用下编造出这样的梦故事,我想是无可辩驳的。在那个恐怖时代,无论贵族男女还是民族英雄,都能够满怀希望地视死如归,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保持头脑清醒、风度高雅。对这样的描述,至少就法国人或研究人类文明史的人而言,谁能不为之振奋呢?试想自己与一位小姐吻别后勇敢地走向绞刑架,作为一个年轻人,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是多么诱人!或者,如果幻想的主导动机是野心,那么想象自己是那么可怕的人物之一又是多么富有魅力,正是他们仅凭思想和辩才就控制了整个人心狂乱的城市,正是他们通过他们的信念把成千上万的人送上断头台,并为欧洲的变革运动铺平了道路,而他们自己的命运却朝夕难保,终有一天他们自己的头颅也会落于铡刀之下!或者把自己想象成吉伦特党人或英雄丹顿,这又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在默里对此梦的回忆中有一个特征,即他是“在众人簇拥下被带上刑场”,表明了他的幻想正属于这野心一类。

这一久已准备好了的想象物在睡梦中也未必非要全景复现不可,它也可以一触即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人演奏出几个音乐小节,并有人说是取自莫扎特的《费加罗》,那么许多回忆便立即同时呈现于我的内心,而不是一个一个地进入我的意识。某些关键词就能使整个网络同时进入兴奋状态。潜意识思想亦可完全如此。一个唤醒刺激就可以使某种精神入口兴奋起来,从而使整个断头台幻想得以呈现。但是,这一幻想并非在睡梦中逐幕展示,而是只存在于睡者醒后的记忆中。醒后他记起了幻觉的全部细节,而在梦中,这一幻觉只是作为一个整体被激活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确信,所有忆起的事情都是梦中发生的。这一解释——即现成的幻想作为一个整体被唤醒刺激所激活——也适用于其他一些集中于唤醒刺激的梦,如拿破仑在饵雷爆炸前所做的战役梦[第26页及第233页以下]。

J.托波沃尔斯卡(Justine Tobowolska)在她的博士论文中收集了大量梦例,用以说明梦中时间的久暂。在这些梦中,我觉得最富启发性的是马卡里奥[1857,第46页]报告的剧作家卡西米尔·博佐所做的梦。一天晚上,博佐想去参加他的作品的首演式,但他太疲困了,以致帷幕刚揭开时他就打起瞌睡来。他在睡梦中将全部前5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并观察了观众对各幕的情绪反应。演出结束时,他高兴地听到,观众以热烈的掌声欢呼他的名字。突然间他醒了,他无法相信他的视听,因为演出才刚刚开始;他睡着的时间还不过两分钟。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在这一梦例中,梦者将剧的前5幕过一遍并观察观众对其中每一段落的态度,并不需要在梦中制作任何新的材料,而只是(在我上述意义上)对已经完成了的幻觉活动的一个片断的复制。和其他作者一样,托波沃尔斯卡强调,观念加速流动的梦具有一个共同特征,即与其他梦相比,它们显得特别紧凑,而且对这种梦的回忆是概括的而不是细节的。这一特征确实为已经完成的这种幻觉在被梦的工作激活之后所拥有,虽然上述作者并未能够得出这一结论。当然,我并不断言,所有被唤醒的梦都能做出这种解释,或者说,梦中的观念加速流动问题都可以以这种方式完全消解。

讨论至此,我们不能不考察梦内容的润饰作用与梦的工作的其他几个因素之间的关系。我们能否假设,梦的建构因素——如凝缩倾向、逃避稽查作用的必要性,以及对梦所能利用的精神手段的表现力的考虑等——首先将所提供的材料聚合为一个暂时的显梦,然后对这一暂时性的显梦重加安排,以尽可能适合第二种动因的要求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相反,我们必须假设,这第二个因素的要求从一开始就构成了梦必须满足的一个条件,而且,和由凝缩作用所设置的条件、由抵抗所引起的稽查作用以及表现力一样,这一条件在诱导和选择的意义上,同时对梦念中的大量材料产生作用。然而无论如何,在梦的形成的四个条件中,我们最后讨论的这个条件对梦的影响最小。

以下考察将表明,对梦的内容进行润饰作用的精神功能很可能与清醒的思维活动是同一码事。我们清醒的(前意识的)思维活动对它所接受到的感知材料的作用方式,与润饰作用对梦内容的作用方式完全相同。我们的清醒思维,其本质在于为感知材料建立秩序和关系,并使之符合我们对一个可理解的整体的期待[参见第28页以下及第46页]。事实上,我们这样做时往往做过了头,一个变戏法能手就能利用我们的这一理智习惯来欺骗我们。在我们试图使呈现给我们的感觉印象变成一个可理解的模式时,我们经常陷入种种奇怪的谬误之中,甚至歪曲材料事实的真相。

这一过程的证据尽人皆知,无需进一步强调。对于阅读过程中的印刷错误,我们总是给予忽视,并认为自己的阅读是正确的。据说,一位法国通俗杂志的编辑打赌说,如果让排字工人把“之前”或“之后”这两个字插入一长篇论文的每个句子,那么任何读者都不会有所觉察,结果他赢了。多年以前,我在报纸上读到一个错误联系的滑稽实例。有一次,在法国议院开会期间,一位无政府主义者扔进一颗炸弹,并在议院引起爆炸。杜普伊富有勇气地说:“会议继续进行。”并由此平息了慌乱。有人向边座上的来宾问他们对这一事件的印象。他们中有两个人来自外省,其中一个说,他在一篇讲演结束后确实听到了爆炸声,但同时又说,每个人讲演结束后都鸣炮是议会的惯例。另一个人可能已听了好几次讲演,他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只是他认为鸣炮大概是对特别成功的讲演表示敬意。

因此,毫无疑问,正是我们正常的思维活动,才是对梦的内容提出必须是可以理解这个要求的精神动因,这使梦的内容服从于最初的一种解释,并因而导致了对梦的内容的彻底误解[见第490页]。对我们的解释目的而言,必须坚持一个不变的原则,即不把梦的表面连续性视做可疑性的起因,而是沿着同样的途径追溯到梦念材料,不管梦本身是清晰还是混乱。

顺便说一句,我们在第330页以下讨论过梦的清晰度问题,现在便知道其基础是什么了。对一个梦而言,凡润饰作用影响所及的部分是清晰的,不及的部分则是混乱的。由于梦的混乱部分同时也不那么生动,我们可以认为,润饰作用也影响到梦的不同成分在强度上的变化。

对于经受过正常思维过滤的梦的最后形式,如果我要为之找一个对照物,那么最好的对照莫过于扉页上那些长久以来吸引着读者的谜一般的铭言了。这些铭言旨在使读者相信,某一句子——为对照起见,这种句子是尽可能低俗的方言——是一句拉丁文铭言。为此,单词中的字母被分开,而按音节重新加以组织。其中还不时出现一两个真正的拉丁文字或拉丁文字的缩写形式。铭文中还有些地方字母不清或留有空隙,致使我们受骗而看不出被分离的字母之无意义。如果我们想不受骗,就必须看破所有使之看似一句铭言的那些因素,将注意力放在字母本身而不是其表面结构,并将这些字母组合成我们母语的单词。

有关梦论题的大多数作者论及梦的工作中的润饰作用,并评价了它的重要意义。哈夫洛克·霭理士(1911,第10~11页)对它的作用进行了有趣的描述:“我们甚至可以把睡眠中的意识想象为是在对它自己说,‘我们的主人清醒意识来了。因为它太重视理性和逻辑的重要性,所以在它进来之前,快把一切按秩序整理好——什么秩序都可以。’”

关于润饰作用和清醒思维在作用方式上的一致性,狄拉克罗伊克斯(Delacroix,1904,第926页)做出了特别清晰的论述:“这一解释功能并非为梦所特有,我们在清醒时对感觉材料所做的逻辑协调工作亦如此。”詹姆士·萨利[James Sully,1893,第355~356页]亦持同样观点。托波沃尔斯卡[1900,第93页]也持同样的看法:“心灵试图对这些散乱的幻觉加以逻辑的协调,正如它在白天时对各种感觉加以逻辑协调一样。它用想象的环节把所有这些分离的意象联结起来,并填补其间的巨大裂隙。”

根据某些作者的说法,这种整理与解释的过程从梦中开始,并在醒后持续。例如保尔汉(Paulhan,1894,第546页)说:“但我总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梦在记忆中被误构了,或更确切地说,是被重构了。想象具有系统化倾向,在睡眠过程中产生的系统化,很可能在醒来时已经完成了。这样,思维的真实速度,可能就因醒后想象的改善而表现为梦中的表面加速。”伯纳德—列罗伊和托波沃尔斯卡(1910,第592页)也说:“相反,梦中的解释与协调工作不仅要借助于梦中呈现的材料,而且也要借助于清醒生活中的材料。”

于是,梦的形成过程中的润饰作用,其重要性不可避免地被夸大了,以致有人认为,整个梦都是润饰作用的结果。戈布洛特[Goblot,1896,第288页以下],甚至福柯(Foucault,1906)都认为,梦的形成活动是在觉醒的那一刻完成的,因为这两位作者都相信,清醒思维能够从在睡眠过程中所发生的思想中建构出一个梦来。伯纳德—列罗伊和托波沃尔斯卡(1901)对此做出评述:“有人认为,梦可能发生于觉醒的那一刻,[这些作者]赋予清醒思维以一种功能,即能够从在睡眠过程中所呈现的意象中建构出梦。”

关于润饰作用的这一讨论,要求我继续进一步考察梦的工作的另一个因素。近年来,这一因素已因赫伯特·西尔伯勒的敏锐观察而有所阐明。如前所述(第344页以下),西尔伯勒在疲困状态下强制自己进行理智活动,这正好体现了将思维转变为意象的活动过程。此时,他正从事的思想消失了,并被视像所代替,而这种视像总是作为抽象思维的替代品而出现的(参见上述引页段落中的例证)。现在看来,在这些实验中所引起的似可视为梦的一个成分的意象,其表现的内容有时并不是正在进行的思想,而是疲倦本身,以及工作中的困难和不快。或者也可以说,它表现的是主体的主观状态及其机能状况,而不是主体的对象。西尔伯勒经常把这种情况称为“机能现象”,以与所谓“物质现象”相对照。

例如,“一天下午,我躺在沙发上,感到十分疲倦,但却强迫自己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想对康德和叔本华的时间观点加以比较。由于疲倦,我无法同时思考他们两人的论证,因而也就无法进行比较。在数次努力的失败后,我又尽力记住康德的推论,以期能够将之应用于叔本华的论述。于是,我又开始思考叔本华的观点,但康德的论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突然间,遁失于脑海某处的康德的观点,以一种具体而可变的符号形象浮现在我紧闭的双眼之前,就像是一幅梦境:我正向一个不那么和蔼的秘书打听一些信息,他伏在写字台上,不想因我的追问而干扰他自己。他半直起腰来,不满地瞥了我一眼。”(西尔伯勒,1909年,第513页)

西尔伯勒还提供了如下几个在睡眠与觉醒之间摇摆不定的实例:

“例2——环境条件:早晨散步。当我在某种程度的睡意(一种恍惚状态)中回想前一天做的一个梦并以某种方式继续这个梦时,我觉得正在一步步趋近清醒意识,但我却想继续保持那种恍惚状态。

“梦境:我正要涉过一条小河,一只脚已跨进河水,但立即又缩了回来,想继续留在河的这一边。(西尔伯勒,1911年第625页)

“例6——环境条件:同例4”(“他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但不要睡得太深”),我想再睡一会儿。

“梦境:我正和某人告别,并约定不久再见。”(同上,第627页)

西尔伯勒主要是在入睡和觉醒两种情况下观察到所谓“机能”(functional)现象的,亦即“是状态而不是对象的表现”。显然,与释梦有关的是后一种情况。西尔伯勒提供的例证有力地表明,对多数梦而言,显梦的最后一幕所表现的正是觉醒的意向或过程,随后便是从睡梦中醒来。这种表现可以有多种意象实现,如跨门槛儿(“门槛儿象征”)、从一个房间出来进入另一个房间、离别、回家、向朋友告别、潜入水中等等。但我必须指出,在我自己的梦和我分析过的别人的梦中,我所碰到的与门槛儿象征有关的梦的成分,远比西尔伯勒所说的要少。

门槛象征有助于理解梦的结构中的某些因素,这并非不可思议或是不可能的,例如关于睡眠深度的波动问题以及梦的中断倾向等。然而,在这方面尚未发现令人信服的证据。更为常见的似乎是多因素决定的梦例,其中梦的某一部分来源于梦念范围内的材料,但此外也被用以表达精神活动的某些状态。

西尔伯勒的这种非常有趣的功能现象在很多方面引起了滥用,虽然这不是西尔伯勒自己造成的。因为,这被当成是为一个古老的倾向提供了证据,即对梦做出抽象的和象征的解释。有些人如此热衷于“功能类型”,以至于只要梦念中出现理智活动和情感过程,便称之为功能现象,但实际上,和其他任何材料一样,这种材料也完全可以是前一天的经验残迹在梦中的呈现。[参见第244页注4及第412页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