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的哭声紧急刹车,转脸就笑了起来。“小宝儿,你真是妈妈的好宝贝!”
我白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口。“这次我的损失你包赔啊。”
半晌,金玲玲也没答话,我定睛一看,发现她已经戴上了耳机听音乐。刚我说的那句话,她不是没听见,而是装作没听见。
我气得脸直发绿,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扯下了她的耳机。“我店里的损失,你赔。”
“我的小金库都被金星榨干了,我拿什么赔啊?”
“那也得你赔,你不赔,就让金胜利赔。”
“哎呀,你这个兔崽子,我们白养你了真是。你长这么大,可是钱垒起来的。你小时候喝奶粉不花钱啊?你念六年级的时候可就来月经了,卫生巾都用得比别人费……”
“好了好了,又是这一套。我投胎到你们家,真是瞎了眼了!”
“那你发育晚一点啊,谁让你这么大一坨,总是让我抓了把柄。”
我瞪着大眼睛盯着她看,盯得她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小,小宝儿,妈不是那个意思……”
没等她这话说完,我就拎着包,趿拉着拖鞋飞奔出家门。
假如每个女儿都要给自己的妈妈颁一个奖,那么我这座奖杯上,一定给她刻上“最佳损妈”的字样。
我坐在街边花坛上,手里拎着一袋灌装啤酒,脑海里浮现出我给我妈颁奖的场景。台下的观众一片嘘声,金玲玲不好意思地接过那奖杯,抱着我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道歉:“女儿,妈错了,妈不该老是拿你的身材刺激你……我不是一个好妈……”
我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笑呵呵地在心中祈祷,哪天居委会能搞这么一个颁奖活动就好啦。
“请问,你是甜品花园的老板娘吗?”
我抬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颇有风度的男士站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期盼着我的回答。我指着他的鼻子略带酒意地问:“我认识你吗?”
“哦,不好意思,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我经常去你的甜品店买蛋糕。”
“找美女搭讪找个新鲜的理由好吗?你暗恋我?”
西装男捂着嘴角,眼神游离,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我是想问问,你的店今天怎么没开门?我女儿想吃你们店的蛋糕了,我想买给她。”
“我的店……哦,对,我的店今儿被人砸了。想吃蛋糕等几天再来买吧。”
“要等好几天啊。姑娘,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邀请你去我家,给我女儿做甜点。我家的厨房很大,你一定能施展开手脚的。”
“你神经病吧?我又不认识你,大半夜的,我一黄花大闺女跑去一个男人家……”
男人捂着嘴角,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我才回过神儿来,刚刚无意中,我把我的情况都抖搂出来了。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说着,他掏出了自己身份证,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看。”
我朝那身份证瞄了一眼。“张嘉译?不是吧?长得不像啊。我大半夜遇见明星了?”
“哦,不是那个张嘉译。不过,我也是张嘉译。反正你放心,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只是我女儿超级喜欢吃你们家的甜品。你就跟我走一趟呗?”
“这话说得像联邦调查局的似的,我不去。”
他见我态度坚决,转身朝他的奥迪车走去。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蹲在我面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这么大年纪了,实在不该坐在马路边喝酒。你不敢跟我去,我也能理解。算了,等你的店开门吧。”
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啊。觉得这个男人明显是在挤对我。酒壮怂人胆,我一清清白白的大闺女,都守到这个年龄,活到这份儿上了,不发生个一夜情什么的,我觉得还真对不住自己。我仔细打量着这男人,无论是外型还是谈吐都说得过去,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喊住了他:“停下!你什么意思呀你?我跟你去。”
他的一双贼眼像在城中狩猎的狼一样,放出了两道贼光,语气兴奋地说:“真的啊?那太感谢你了。”
“你家厨房很大?不过你家也没有食材啊?”
“我们去超市买行不行?我跟你说,我女儿最喜欢吃你做的蛋糕……”
他强拉硬拽地把我拽上了他的奥迪车,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他女儿的事情。好几罐啤酒灌到肚子里,我有点晕晕的感觉。我将头倚在他的奥迪车门上,惊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在对一个陌生女人讲述他女儿时那兴奋的样子。
我觉得这个叫张嘉译的男人,应该不坏。甚至觉得他的妻子很幸福,能拥有他这样的男人。
张嘉译将车停在了家乐福门口,呶着嘴冲我说:“下车吧,去买食材。”
要不是他叫醒我,我还沉浸在他和他女儿的小故事中。
“啊?嗨,去超市哪能买到我要的东西,这样吧,你带我去店里,我去拿。”
“哎呀,你不早说。好在这里离你那里不远,我们走。”
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举止优雅,棱角分明的脸被窗外的路灯照得忽明忽暗,真像韩剧里的俊朗大叔。
他突然转过头来,死盯着我胸部的位置。我警觉地看着他,捂着胸口问:“我身上脏了吗?”
他转过头去,看着前面的路,腾出一只手来,伸到我脖子的位置,慢慢地捏起了一根长头发。“头发。”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内心澎湃不止,表情尴尬不已。
他将车停在了我的店面门口,跟随我一起进了店里。他惊讶于我店里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看着墙面上的奶油好奇地问我:“龙卷风经过你家店吗?怎么搞成这样?”
“别提了,都是我弟弟惹的祸。对了,你女儿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香芋还是草莓或者薄荷?”
“草莓。”
“哦,那你等我一下啊。”
我在厨房的一堆食材中找到了草莓酱和一袋新鲜的草莓,还有面包粉和发酵粉,以及一点点芝士。我把它们打好包,放进了冷藏箱里。
他进到我的厨房,看着我细心打包的样子,很惊奇原来甜品店的后厨就是这样的。
“真难想象,你每天都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蛋糕。你每天做那么多,很累吧?”
“是啊,我很精益求精。我有一个小徒弟,干活还算麻利,不过最近请假休息了,所以我自己会累一些。”
“你的厨房蛮整洁、干净的。看你厨房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一个做事很负责的人。”
“这是入口的东西,当然对卫生有特殊的要求啊,谁要是吃出毛病来,我是要被查的。我们可以走了。”
“好。”
张嘉译将车开进了朝阳区的一个豪华小区,停在了一栋豪华公寓前。
“下来吧,到了。”
“你家住这里啊?怪不得,有钱人。”
“什么呀,这里的房子是公司给我租的。”
张嘉译帮我拿着冷藏箱,举止优雅地在前面带路。电梯里的摆设很有品位,藤制的椅子和仿真的薰衣草点缀得恰到好处。我细心打量着他家电梯中的摆设,坐在藤制椅子上,换好了拖鞋。
“你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都是公司帮我弄的。”
正当我在想他到底在一个什么规模的公司里工作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到了?”
“嗯,我去开门。”
看着他去开门的背影,我心里突然发毛了,担心眼前的男人会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我觉得自己傻得透顶,居然相信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话,就这么跟着人家到了人家的地盘儿。
我将手悄悄伸进包里,把手机解锁,并在页面上按好了110的字符。心想,要是他真的兽性大发,好提前有个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拨通救援电话。就算是真遇害了,好歹也能给警察叔叔留下点破案线索。
他看我神情恍惚,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
“你担心我是坏人吧?”
我捂着胸口没有说话,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夺过他手中的冷藏箱,坚定地转身说:“对不起,我得回家了。”
他追在我身后,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用一副央求的口吻说:“你别走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甩开他的大手,声音颤抖地说:“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的啊,你答应给我女儿做蛋糕。”
“大半夜的做什么蛋糕啊?你这个人,实在有点奇怪。”
“不是,姑娘,做人不可以这样,你答应我了,就要为我做啊。”
他死死拽着我的胳膊,我的力气不足以与他抗衡。我想死的心都有,越看越觉得这男的不像好人,不是贩毒的就是贩卖人口的,以富豪的身份作掩护,其实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非法勾当。
我按了一下电梯,恨不能电梯马上就能到二十五楼,好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想开口央求他放过自己,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爸爸,你把做蛋糕的阿姨给我请来啦?”
我顺着那个声音探头过去,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女生,大眼睛炯炯有神。她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蓬蓬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肩。只是,这孩子居然是坐轮椅的。
我捂着嘴,表情惊奇。张嘉译拽着我胳膊的手猛地用了一下力,大概是怕我惊讶的表情伤害了孩子的自尊心。
“你看,我没骗你吧,这是我女儿娇娇。娇娇,爸爸把做蛋糕的阿姨给你请来了,你不是想吃她家的蛋糕吗?”
“是呀,阿姨,你进来呀。”
他用力拽了一下我的胳膊,才从这对父女的温情对话中回过神来。我笑呵呵地走到小女孩儿面前,推着她进了他们豪华的家。
娇娇自从我进门开始,小嘴儿就不停地给我介绍她家的房间。张嘉译走到厨房,把我的冷藏箱放好,然后走到娇娇的卧室门口倚着门框说:“咱们去做蛋糕吧。娇娇,你不是要吃蛋糕吗?”
“对啊,我去给你做蛋糕,做完我还得回家呢。”
“阿姨,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帮你。”
我仔细打量她,觉得她这种情况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刚想好言相劝,却被她爸抢先一步说:“好啊,阿姨需要你的帮助,和阿姨一起去吧。”
娇娇像只被小虫子诱惑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开心叫了起来。
他家的厨房很大,但我干起活来有点儿不顺手。娇娇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只手掌握着轮椅,另一只手腾出来帮我拿这拿那。虽然她稍显笨拙地帮忙一直在给我添乱,但我看见她爸爸坐在厨房的餐桌上看着女儿满脸微笑时,就不忍说她的不是。
我将十多颗草莓放到她面前,让她切开,最后点缀蛋糕用。我自己忙着榨另一部分草莓汁。娇娇很细心地用刀子把草莓切开,整齐地摆放进盘子里。
“你做东西很认真啊,对食材的要求很高。”
“那当然了,我要求水果必须是当天新鲜的。今天的水果是早晨买的,就有点不好了。不过总比超市里的那些强。”
“你还蛮有职业操守的。你放心,我会加倍付钱的。”
“我最烦你们有钱人提起钱的样子,看着怎么那么恶心呢?”
张嘉译扬起嘴角坏笑了一下,随手打开一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旁边的小人儿看见爸爸喝酒,撅着嘴不满地嘟哝着:“又喝酒,真烦人。”
我将嘴伸到她耳边悄悄地问:“你爸爸经常喝酒吗?”
娇娇点了点头说:“是经常喝醉。”
“这样不负责的人,还真是少见。”
娇娇突然瞪大眼睛,紧紧地攥着水果刀,目露凶光地看着我。刚开始我还没注意,等我眼神转向她的时候,她攥着水果刀的手已经被水果刀的边缘割破,血不停地往外流。
“娇娇,你怎么了?”
我刚要凑过去抢她手中的刀子,她就已经不分缘由地用刀子刺向我的胳膊。水果刀扎在我的胳膊上,疼得钻心,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惨叫了一声,娇娇被这场景吓得哭了起来。这时候,坐在一旁喝酒的张嘉译才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惨烈景象,跑过来探查情况。
“怎么了这是?娇娇,这是你干的?”
娇娇哭得更惨了,我疼得钻心,有气无力地说:“赶紧送我去医院。”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上午被小混混砸了店,晚上又被一个小姑娘扎破了胳膊,血流不止。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哭得梨花带雨。那两父女像两个罪人一样站在我面前,木讷地看着我哭,不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你说我上辈子欠你们什么了?素不相识的,我干吗往你们家跑啊。你这女孩儿真是奇怪,干吗拿水果刀扎我啊?我怎么得罪你了……”
娇娇的手因为有伤,也包了纱布。她撅着嘴低着头不言语,受尽委屈的样子。
“对不起,我错了……”
她爸也连忙解释:“对不起,这孩子平时被我惯得不像样子了,她容不得别人说我不是……”
“行了,行了,反正今儿就是我的倒霉日。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我们走哪儿行,我会对你负责的,你放心吧。”
“算了,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们走,都走!”
刚刚上完了药,金玲玲给我打电话,问我死哪儿去了。我告诉她,我在医院,胳膊被扎了。估计在电话里她就被吓得花容失色了,现在应该赶到医院门口了。
张嘉译见我实在不想看见他们爷俩,就跟我一再叮嘱,说会对我的伤负责,明天会登门道歉。我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儿瞥他说:“不用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以后你们还是少来烦我。”
娇娇哭丧着脸,坐在轮椅上冲我大吼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么不讲道理,我就是不允许别人说我爸爸。我爸爸是因为想我妈才喝酒的,你凭什么说他不负责?”
“哎哟,你这小孩儿,真是气死我了!我好心去你们家给你做甜点,你还这么说我。快走,快走,气死我了……”我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强忍着手臂的疼痛。
“我妈妈去世了,我爸爸想我妈妈而已,你凭什么说他不负责?我妈妈是得癌症去世的,他们很相爱……”娇娇啜泣着。
我听了这一家的悲惨命运,就住口不知该说什么了。细想想,这事儿似乎孩子没有错,看着她那小样儿也怪可怜的,没有妈妈的孩子大概都缺乏心灵上的归属感吧。
“娇娇不要哭了,本来就是我们不对。既然阿姨不想看见我们,我们就走吧。”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就遇刺了呢?哪个孙子干的这是?敢刺我们家的女儿,不想活了是吗?”金玲玲咋咋呼呼地到了,身后跟着我弟和我爸。
“行了,玲玲,别叫唤行吗?我没事儿。”
“你这小白眼儿狼,我关心你还错了?哟,这位是?”金玲玲的眼神一下子搭在了站在一边的张嘉译身上,在嫁女儿这件事儿上如狼似虎一般饥渴的她,看见这样一个文质彬彬、长相俊朗的男人站在我的身边,双眼立刻露出了锋芒,眼神儿里的两只小针儿都能把人家刺伤了。
张嘉译显得很内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我朋友,这是我朋友的闺女,叫娇娇。”
“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朋友啊?朋友贵姓啊?这么年轻就当爸啦?单亲家庭?这小丫头长得真好看……”
金星使劲儿拽了一下玲玲的衣角,猛地咳嗽了两声,说:“妈,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就是,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呢?”老爸拍了一下张嘉译的肩膀,很客气地道歉,“小伙子,对不起啊,你阿姨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叔叔,没事。那你们一家人聊吧,我和娇娇先回家了。”张嘉译转向我,“我明天再来看你。虽然是点小伤,但医生说也要在医院打两天吊瓶才保险。住院费我都帮你交了,你就在这里住两天吧,这样我才能放心。”
“行了,行了,你走吧。”
张嘉译推着娇娇离开,金胜利突然叫住了他:“喂,小伙子。”
“嗯?您还有事吗?”
“我就是告诉你,我女儿不找二婚。”
金胜利这话一出口,病房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娇娇捂着小嘴儿咯咯地笑出了声。张嘉译尴尬地推着娇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