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大买卖呢,能把我们辛哥累成这样?我告诉你,再苦再累也不能整天让我们家张易走单儿啊,今儿她还跟我哭来着,说你对他关心度不够。”
张易听了这话,自然明白我在为她打抱不平,冲着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最近接了一个工地上的活儿,给他们跑跑料什么的。你看我晒得,都成了非洲人了。不是我不陪张易,是我一直奔波在通往我俩光明大道的路上。”
“嗯,辛哥辛苦啊,张易找了你真是她的福气。不过你也要劳逸结合,省得你俩生活节奏‘不和谐’了啊。”我坏笑,仰头喝了一口罐啤。
“宝儿,你带着伤,还是少喝点吧。”
“我这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屁,你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我说你,不就是一只火狐狸吗?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就是,金宝儿,这是金星的缘分,你挡着也没用。再说,人家的幸福人家自己做主。”刘辛也帮腔。
我吧唧着嘴,觉得这酒后真言颇有一番滋味。“你们说得对,金星要娶媳妇了,我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不该在前面挡道啊?”
张易突然抓着我的手,很兴奋地说:“喂喂,你看你看,那是不是朵唯?”
“滚开。能不能别老是我一提到这话茬儿上,你就提那个人?”
“不是,真的是朵唯,他正在朝咱们这桌儿走过来。”
刘辛眯着眼朝前面看了看,眼睛瞬间就瞪大了。用一种惊奇又兴奋的语气提醒我:“宝儿,真是朵唯。”
“还闹,你们真逗。”我趴在桌子上,将自己埋在了一堆酒瓶子中,借着酒劲儿撒开了酒疯,“朵唯?别跟我提那孙子,我恨他。你们非要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再往我的伤口上撒把盐吗?朵唯,朵唯,那孙子去哪儿了?我哪里不好了?你干吗要甩我甩得那么狠呀?”
“宝儿,我回来了。”
我以为我的耳朵有了幻听,依旧趴在桌子上流眼泪。“朵唯那孙子,我看见他,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张易使劲摇了摇我的胳膊,我起身,将纸巾丢在她的脸上,吼着:“干吗呀你?”
她冲我的身后使了个眼色,我转身,看见朵唯正用满眼的愧疚等待我的垂怜。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趴在桌子上装晕。
张易小两口和朵唯瞬间手忙脚乱了起来,拍我的脸又拍我的背。
“没事,没事。晕了,惊喜过度,惊喜过度。”朵唯坐在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胳膊呼喊着我,“宝儿?金宝儿?醒醒。”
我吸了一口凉气,大呼一声,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盯着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我回来了,重归你的怀抱。”
他朝我做了一个索取拥抱的姿势,我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迅速躲出他双手可以触碰到我的范围。“别恶心我成吗?”
“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我跟烧烤店老板点了一份饺子。热乎乎的饺子端上来,朵唯吃得很香甜。
“快吃,吃完了快走。”
张易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伸了过来,掐了一下我的大腿。“这可是朵唯,你怎么了这是?”
“是他怎么了?我管他一顿饭还不行?”
“你俩不是应该抱头痛哭吗?”
“切,我和他什么关系啊,要抱头痛哭?你以为演韩剧呢?你瞧瞧他吃饺子的那样子,就断定他过得不怎么样。”
“你不是爱他爱到骨头里吗?你不该这种态度啊?”
“三八,滚开!”
刘辛跟朵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啤酒,有的没的闲聊着。张易像个花痴一样看着男朋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然后问我:“你有没有幸福的感觉?”
“什么?”
“你的男朋友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天儿,咱们俩又是无所不谈的闺蜜。”
“神经病,他不是我男朋友好不好,顶多算前男友。”
朵唯听了我的话,变得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抹了抹嘴角的油花儿说:“宝儿,你能不能原谅我?咱俩和好吧,行吗?”
“你说什么呢?你吃饱了吗?吃饱了赶紧滚蛋。”
“我这次回来,真的是找你求和的。宝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我站起来拎起凳子问他:“你走不走?不走我可砸你了。”
“你这是干吗呀?宝儿,你听我解释行吗?”
我拿着一凳子追了他几步,他才快速地跑远了,跑远之后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我还会找你的。”
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站在一边的刘辛摇头说:“何必呢……”
他们小两口把我送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喝得七扭八歪了。金胜利开门,迎着一个烂醉如泥的我,脸一下拉到了地上。“我说闺女,你手上还带着伤呢,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也许是怕金胜利数落,他俩将我扔进老爸的怀里就迅速闪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
金胜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从门口抱进客厅。金玲玲趴在沙发边上盯着我看。我睁眼看见她那张惊诧的脸,没忍住,一下子吐到了她的身上。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就吐了呢?赶紧把垃圾桶拿来。”
一个令我厌恶的身影一下子蹿了出来,将垃圾桶放到我的脸下。我真希望我看到的是幻觉,或许真的是幻觉。怎么这火狐狸还没走呢,故意留下来恶心我吗?
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大口大口地啐,把肚子里的酒都吐在了那火狐狸身上,害得她一边躲避,一边哇哇乱叫。
看见她被恶心到了的表情,我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快感,躺在沙发上大喊:“爽了,爽!”还故意装疯卖傻地指着那火狐狸,“妈,这是谁呀?咱们家新雇的保姆吗?保姆姐姐,能不能给我洗个脚?”
“什么?让我给你洗脚?这,这太过分了,金星!”火狐狸一下钻进了老弟的怀中,不分场合地撒着娇。我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看见他俩那副为难的样子。金玲玲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拉着金胜利的胳膊往卧室走,嘴里嘟囔着:“这臭丫头,咱们不管她了。等了她一个晚上,到头来往咱们身上吐。你俩也不用管她,这么晚了,金星,别忘了送悠悠回去。”
“亲爱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就是洗洗脚吗?你就给金宝儿洗一次,就一次,这样兴许她就能原谅你了。”
“我呸,我才不要呢。让我给她洗脚?我宁愿她还是不要原谅我了。反正,我早晚要嫁给你的。”
我觉得这火狐狸真不要脸,随即翻了个身,趁她没注意,用一只脚蹬了一下她的大腿。
“谁帮我洗洗脚呀?妈,帮我洗洗脚呗。”
“金星,你看看你姐,太过分了。”
金星有点不耐烦地说:“不是我说你,是你有错在先。她再怎么样,也是我姐啊,你要是不和她搞好关系,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就她那脾气,我可不保准你一定能进这个家门。”
火狐狸似乎有点服软了,不情愿地朝卫生间走去,还嚷嚷着:“你倒是来过来帮我啊。我上辈子欠你们姐弟什么了?真是的……”
我躺在沙发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没过一会儿,火狐狸端着一个塑料盆出来了,开始拧毛巾,给我擦脸、胳膊和大腿,最后把毛巾拧干净了,蹲在我的脚下,为难地说:“真要洗啊?”
“你都帮她擦身子了。”
“好吧。”
她将我的两只脚拎起来,泡在盆里。一边帮我洗,一边抱怨我有脚臭。
“妈,玲玲,你真好……”我装傻充愣地念叨着金玲玲的好,这样我就可以把火狐狸给我洗脚这事儿装作全然不知,然后不要脸地死不承认。
我真不明白,那个火狐狸到底哪里好,整天画着黑不溜秋的烟熏妆,穿着一身自认为很酷的朋克装,身上除了骷髅就是铁链子,站在那儿整个一中国版Lady Gaga。不仅砸了我的店,还害我接着遭遇了这么多倒霉的事儿,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我看这次金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这奇葩搞出点什么结果来才行。他还一本正经地,像送一邻家女孩儿似的送她回家。要真遇见什么歹徒,就金星那弱样儿,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金玲玲给我安排了好多三十多岁的渣男,逼着我相亲。其中就有那个方舟,他非要跟我好,我就是不屈从。我在大街上跑,他就在我后面追。我转身打量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又变成了朵唯,然后一下子又变回他……我大呼着救命。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到我屁股了。金玲玲闯进了我的卧室,一脸媚相。
“亲爱的,你起来了?”
“嗯。”
“昨天晚上得意死了吧,让她给你洗脚?”
“什么?你说什么?谁给我洗脚?”
“行了,别装了,差不多得了。”
我立刻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你真打算让金星和那只火狐狸好啊?你觉得他俩合适吗?”
“我怎么不知道那姑娘不靠谱呀,但是看着那孩子也是一个没有心眼儿的傻大姐,只要能拴住你弟弟,我求之不得。”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联合金星和那只火狐狸往外挤对我了?我什么也不说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你这什么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在这个家中的位置都是不可动摇的。不过,想给你施压,这倒不是假话。回头你弟弟结了婚,看你还有什么脸再不找对象。对了,你和那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我告诉你,妈可是很开通的,你找个带孩子的,妈不管。你爸那儿,我去做工作。”
我捂着耳朵,简直听不下去了。“哪儿跟哪儿啊?你怎么这么盼着我去给人家当后娘啊?真没良心!你赶紧出去吧,给我煎两个蛋。”
这是一个连吃早餐都不让人消停的早晨。自打我坐在餐桌前,金胜利就开始非常严肃地在我耳朵边叨唠。
“宝儿,是时候该想想你的个人问题了。不过上次在医院带孩子的那个绝对不行。咱们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吧,但也算是中规中矩的家庭,你和你弟弟都是我的心头肉,我可舍不得让你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
“爸,根本没那回事儿好不好?那个男人我根本不认识,他就是我的一个老顾客,在大街上碰见我了,说去我店里买东西,我的店没开门。他说他女儿非常想吃我做的甜品,邀请我去他们家给他女儿做。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喝了点酒,脑袋一迷糊,就答应他了。结果我去了,跟她女儿点评了她爸爸几句,大概是小丫头不爱听了,所以用水果刀扎了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早跟我们说?”金玲玲将两个煎蛋摆到我面前,“你向那个男人要赔偿了吗?”
“要什么赔偿啊,医药费都是他帮我交的,我回头过去换药不就行了。”
“不能轻易饶了这孙子,你告诉我他在哪住,妈去给你要赔偿。不能给拿点医药费就算了,你带着伤,店里都不能营业,这得耽误多少挣钱机会呀?”
“快拉倒吧你,我店里不能营业是光因为这个吗?还不是那个火狐狸。”
“得,我不管你了,你别往下说了。”金玲玲扭着屁股一头扎进了他们的卧室,我想冲着金胜利唠叨唠叨,他也突然闭口不提金星那事儿,端着茶水拿着报纸,躲我远远的。
“你们就是偏心,一说到金星的问题,你们就闭嘴了。得,以后你们都指望你们儿子呢,有了病可别指望我在床头当孝女,让那只狐狸伺候你们吧。”
金玲玲打扮好,拎着小包要去做美容,临出门的时候嘱咐金胜利中午给我煮饺子。她打开大门,惊叫了一声:“啊,谁呀这是?怎么睡我们家门口呀?”
一个蜷缩着身子的男人从门口滚了进来。
“阿姨,您出去啊?”
“朵唯?怎么是你?”金玲玲用一种惊讶中带着气愤的语气,大叫了一声。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干吗要找到我们家里来?”
朵唯坐在沙发上,像个受气包一样,接受着我们家的“三堂会审”。
“就是。你当初甩我们宝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清楚?”
我瞪了金玲玲一眼,她捂着嘴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你还是走吧,我们家宝儿不会再回头了。”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金宝儿还爱我,我知道。”
金星兴许是听见了客厅的哀求声,揉着惺忪的眼睛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他看见朵唯坐在沙发上,像只受了惊的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儿。
“这孙子,你怎么回来了?你来干吗?”
话没说完,拳头就砸在了朵唯的脸上。他开始不反抗,后来就被金星打急了,两个大小伙子在我们家客厅的沙发上扭打了起来,很快就弄得鼻青脸肿。
爸妈站在一边,气得鼻子里喷火。我就坐在那儿,沉默,等着看我弟怎么把他打成一坨发糕。可看着朵唯被金星压在身子底下欺负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好了,别打了。”我大叫一声,金星才住了手。他缓缓地从朵唯身上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滚,滚出去!”
朵唯尴尬地看着我,还有我爸妈,乞求着:“叔叔,阿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说:“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然后转身,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金星和爸妈轮着敲我的门,我都没开。坐在床上发呆,想想自己失败的恋爱史。从高中就暗恋一个男孩儿,爱了整整八年。好不容易获得了他的心,谈了三年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却人间蒸发了。关键是他们一家子都人间蒸发了,想讨个说法,都找不到与他挨边的人。
后来我听说,他爸给他找了一个“白富美”,为了攀这门亲戚,他们一家都逃离这个城市,躲开我们家人的视线。
我不想哭,因为眼泪哭干了。
或许,像我这种一没身材、二没背景的死胖子,就应该承受这样的人生惨剧。
过了大半天,他们敲门都敲累了,我能听见爸妈还有金星,在我门口窃窃私语:“让她自己静静吧。肯定没事儿,著名的女汉子,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