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衣起床,没有惊动陪睡的小丫头雪雁,轻推开窗户,夜间的二十四桥映入眼睑,似雾似幻,仙境凡尘难分。
一声清空的萧音破云而来,伴以这烟雨凄迷的景色,更添一丝凄凉,一如现在林黛玉的心,失落中有一丝宁静,宁静中有一丝遗憾,似知心人般,吹进了林黛玉的心中。
寻着声音望去,一袭白衣翩飞的背影落在林黛玉的眼中,从身形与衣着上可以判断,那是一名男子,风吹起了他的纶巾,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仍痴迷在这一方山水中,似未醒般,如痴如醉。
林黛玉轻叹一口气,穿好衣物,轻手轻脚的出得客栈,行到白衣吹箫人的身后,直至一曲箫音停顿,二人似都沉浸在这别有意境的气氛中,半晌,黛玉方开口,“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白衣男子闻言,霍地回头,看到林黛玉,脸上的欣喜继而转成一副诧异,“我以为……小兄弟,不想你这般小,能懂我箫的心境,也知晓杜公的这首诗。”
咦,原来不过年方十五左右的少年公子,一袭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系着碧玉红锦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轻风吹起他的衣衫,若玉树临风,儒雅潇洒。
林黛玉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对白衣少年的所言撇嘴,这还不是拜二十一世纪那二个身为人师的父母所赐,自己可谓无所不知,却……都不精,“杜公是词史清空一脉的代表,不知道他,谈不上懂词。”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赞赏的眼神爬上眉梢,上下扫过林黛玉,继而走到桥下,捧起细雨飘摇中的芍药,似在细闻那醉人的芬香,终是一笑,“淮左名都,从古至今,热闹繁华有之,破败沧桑有之,悲欢离合有之,而往事,都被雨打风吹去,剩下的,只有这几百年来永远伴着这石桥的芍药花。”
林黛玉感叹这少年的心思细腻,人人注意到了石桥,却从未对石桥下的芍药多加注意,他如自己般,自己不也是贪恋这芍药的夜景方留宿在此的么?欣然一笑,“隋帝下江都,在这桥四周遍植芍药,世上之人匆匆而过,只知二十四桥,没有人领会芍药的绝世芳华和沁人香馨,公子倒是雅人,也懂芍药的寂寞。”
白衣少年惊喜的看了林黛玉一眼,转身缓步走上石桥,以指轻扣石桥,“这世上,懂得解花语的人有多少?”
倚着桥阑,雾弥漫,水面雾气上升,伴着芍药的花香,林黛玉深吸了一口气,亦缓步踱上桥,在清风中,衣裾翩翩。
继而,白衣少年轻叹一口气,“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林黛玉勾唇一笑,“姜夔,琴史松江一派的祖师,能词能曲,这一首词,可称得是解花语了。”
“之前小兄弟所念及的杜公也是解花语之人。”
语毕,林黛玉和白衣少年相视一眼,不觉都笑了起来。
看了白衣少年一眼,听箫音如闻其人,明显的,这个少年有心事,“你似乎有心事?”
白衣少年诧异的看了黛玉一眼,叹了口气,“如果,有一件事情,你不得不做,但做了又会对很多人造成伤害,是你,你该怎么办?”
“伤害?”黛玉蹩了蹩眉,“这就要看伤害的大小了。”
“伤害的大小?”
“人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闻言,白衣少年笑了笑,“终是建在人命上的。”
“却有大小之分。”
“依你之言,天子之怒可谓大,布衣之怒可谓小了?”
黛玉摇头,“此言差矣。”见白衣少年一双美目盯着自己,将手轻扣桥砖,想了想,“天子之怒,虽伏尸百万,但,仁义之师是为了天下的万民,死伤虽多,但受益者亦多,若只讲什么人命,时间拖延了,也许,死的百姓会比战争中的伏尸百万还多。”
“怎么说。”
“做为普通老百姓而言,我们只求有一口饭用于裹腹充饥,有一处房屋用于避雨保暖,不论天子怒成何样,解决了百姓的温饱则是好天子,不会谈什么伏尸百万之祸,民不怪天子,可以说此事不为大!”
“嗯,有点道理。”
“对于小家庭而言,虽溅血五步之内,但……有可能是怨怨相报何时了,也许祸延几代,这般拖延,却不可谓小。”
白衣少年低头沉思,“这样说来,似乎有理可循。”抬起头来,对黛玉展颜一笑,“所以说,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当机立断的好,只有这样,事情方不会变得过于复杂。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好,是国家战祸伤痕累累也罢,做为百姓,要求的是天下安宁,有一片百年乐土,免于水火之间。”
“正是。”
“如今听君一言,茅塞顿开,大丈夫立于世间,但求当机立断、无愧于心。”
“何计身后名!”
“小兄弟的见识,不似你这般小年纪该有的。”白衣少年一双美目盯在林黛玉的身上,继而问道:“小兄弟今年多大?”
“虚岁6岁。”
“我长你8岁。”白衣少年笑着,唇边泛起一丝柔和的色彩,“你我有缘,莫若结拜成兄弟,如何?”
“义结兄弟呀!”林黛玉心中感叹,二十一世纪中,很多电视里就有这一章节,似乎要胆胆相照才行,而自己,似乎有些牵强,毕竟,自己是女孩呀。
看出林黛玉脸上的牵强,白衣少年猛觉自己的唐突,“瞧我,终是入了俗流了,硬要将这夜晚的美丽相遇套上一根绳子,终是牵强了些。”
语毕,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一旋一拧之下,竟是拧下了一块,递到林黛玉的手中,“这是一对凤凰钰,凰钰交与你,若有缘,盼日后终能相遇,再论二十四桥,再论解花语,再论祸之大小。”语毕,白衣少年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