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宝玉无力、眼见着宝玉两眼无神的,黛玉心中明白,只怕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是她大意了,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兴奋中的她忽略了宝玉的一切,哽咽之极的,“嗯,好,好,颦儿在这里陪着二哥哥,说话。”
接着,宝玉说的什么,她听不真切了,闻到铁壶中飘来的鱼香,黛玉急忙倒了一碗,扶着宝玉起来,递到他的唇边,“二哥哥,趁热喝,你就会舒服些的。”
宝玉下意识的喝了些,再次躺下,脸含笑意的舒服之极。
黛玉试了试他的额头,烫极,明白,只怕时间不多了,泪,无形中就落了下来,“二哥哥,二哥哥,你是天上的神瑛侍者,若真去了,不再有病痛,不会再有病痛的。”
虽如此说,但黛玉仍紧张的盯着宝玉熟睡的脸,生怕,生怕他不再醒来!如果他不醒,就只剩下她和天钰了,她不怕只剩下她们母子,她怕的,是又少了一个亲人,她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了。
“颦儿……”宝玉的声音微弱的传来。
“二哥哥,我在。”
听到黛玉的声音,宝玉猛地睁开眼睛,似乎相当清醒的,“颦儿,还记得,你初到贾府时的模样么?”
“嗯,二哥哥还说妹妹像神仙呢。”
“是啊……”宝玉似回到了过往,“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好熟悉呀,熟悉得,让人心痛。可是,你没有玉,我呢,也不要了,就砸了玉,还把你吓哭了。”
“从此后,我们一处吃、一处喝、一处睡的,一起玩九连环,一起讲故事,一起作诗、作词,偶尔,我还能听妹妹抚琴。那段日子,真好啊,真好。”
“后来,她来了,府中盛传金玉良缘,我知你心中难受,于是,又砸了它几次,其实,是故意砸给他们看的,也是砸给你看的,你冰雪聪慧的,我知道,你肯定明白我砸玉的意思,就是不想作实那金玉良缘,证明,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你。”
“还记不记得沁芳桥下,那座桃林,知道么?后来,那里,成了我的最爱,因为,那里,我们一起看书,一起葬花,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而这些回忆,是我自听闻懿旨赐婚就想死去时活下来的勇气,从此,哪怕只看你一眼也好,也好。”
“弱水三千,我本想只取一瓢饮。”宝玉说到此,居然笑了起来,“可没有想到,我的弱水换了人,换了人,可我是俗世的浊物,如何能污了你们这些洁净的女儿家,所以,所以,我已对不起你,就不能对不起她。”
“如今,知道我最不放心的是什么么?是你,是你啊,打小,你寄居贾府,处处小心,如今,你又处身于江湖,仍旧要处处小心,如果我还活着,必护佑着你,可我……所以,听二哥哥一句劝,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这世上,只有他,能给你幸福。”
黛玉知道,这是宝玉回光返照的迹象了,哽咽之极的,“嗯,二哥哥,你放心,我会回去的,会回去的。”回到京城,为你报仇,杀了叶寒江、杀了沙无忌,灭了东瀛流寇!
宝玉嘴角含笑的,“这就好,这就好。”又似带有无限留恋的,看了黛玉一眼,“真可惜啊,这里没有琴,好想再听一听妹妹抚琴。”
“这里没有琴,但……妹妹会唱曲。”黛玉抹去脸上的眼泪,“二哥哥,还记得晴雯丫头么?”
“晴雯?”宝玉凄怆的笑了起来,“她是唯一一个不讨好我的丫头,脾性和你一般,贾府的人作践了她,袭人她们……她们……可,我能怨袭人她们么?不能,只因,她们也是女孩儿家呀。”
“二哥哥可还记得,那一年,你曾遣晴雯丫头给妹妹送来二方帕子。”
“记得。”宝玉的嘴角抹起一抹笑,“那是……我的心啊。”
“知道么?妹妹在上面,作了三首诗。”
宝玉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二哥哥不是说,记得妹妹所有的诗么?那么……那么……妹妹现在唱的这首《题帕三绝》,二哥哥一定要记住,一定要。”
“好!”宝玉笑着指了指他的脑袋,“妹妹所有的诗,都装在这里,忘不了。”又指了指他的心,“一如妹妹装在这里般,也……忘不了。”
“嗯,好!”黛玉抹去眼泪,按着二十一世纪《红楼梦》中的曲谱,轻声唱道:“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试,任他点点与斑斑。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宝玉笑看着黛玉,“原来,我的心,你懂,你懂,这样,我无憾了,再也没有一身的病了。”只是,眼前的黛玉越来越模糊了,于是招了招手。
黛玉会意的靠近他,宝玉轻抚着她的脸颊,“答应我,不要难过,要坚强,一定要和天钰活着走出这片林子,将血书送到京城,为二哥哥报仇。我相信,我的颦儿,一定能做到的,一定能!”只有这样,她方会怀着信念走出这林子,活下来吧!
“嗯,我答应你。”
“替我的孩子取个名字。”
“嗯,好!”
“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负了她,让她……再嫁吧。”宝玉尽力的睁着混沌的眼,“因为,我忘不了你呀,忘不了!”手终是无力的掉下,被黛玉一把抓到怀中,只听他低声轻喃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红豆曲》!是他为她流尽一生的相思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