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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铁面人心

娘这次又做了什么样的护身符呢。

仇心柳心里正揣摩着这次的符子是祥云还是如意样的,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后院。

后院只有一棵粗壮的柳树,只有这一棵树立在这硕大的后院中。

这铺满石块的地面,本就很难长出植木。

可是这一棵柳树却活了下来。

它的存在霎时让石缝里钻出的野花和杂草失却了颜色。

这些野花和杂草,能在这贫瘠的石面里残喘地活着,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就是值得骄傲、值得钦佩的。

可是那里,就在那里,在那院子的中央,长出了一棵树。

一棵苍天大树。

完全撑破了脚下的石面,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它是那么的坚挺,身姿却又是那么的曼妙。

千百条柳枝垂及地面,像是美人的长发。

胡夫人就站在那柳树下,站在那茂密的枝林里。

她满身的红,像是一把火。

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是她播下了这棵种子。

是她给了它生命。

她就是它的心脏。

是她给了它爱与被爱的可能。

“娘——”娇声伴着媚颜翩然来到她的跟前。

“娘,您这次又给我们做了什么呀?”仇心柳双眼微眯,像是两瓣狭长的桃花,小嘴抿成了一个弧度,右颊的小酒窝不是太浅也不是太深,刚好是甜入心房的程度。

胡夫人将两个祥云图案的荷包递给她。

一个是紫色,一个是乳白色的。

精致的绣花让仇心柳顿时眼前一亮,她急忙接过荷包,来回抚摸着绣纹,嘴里不住地呢喃:“真漂亮……”

娘的手,永远是最灵巧的了。

仇心柳时常愤恨自己为何没有遗传到娘的这一点——这样,她就可以为她的他亲自绣荷包,绣剑套,绣各种他可能用到的东西。

只可惜她实在没有天赋。

自从那次糗事以后,她就再没想拿起绣针。

那次她拿着一只刚绣好的鸿鹄去向母亲炫耀,母亲却不解地看着她,疑惑地问她为什么要绣一只鸡。

与其自取其辱,不若不屑一顾。

自此她仇大小姐便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

女儿家非得做女红吗?我就偏不。

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如此厌恶绣活的真正原因。

“娘的手真是巧——”即便心有不甘,仇心柳还是忍不住要夸赞娘亲的手艺。

娘,是这世上最令她敬佩的人。

可是她的目光刚迎上胡夫人,就立时僵住了。

母亲此刻的眼里,竟不是平日的怜爱。

而是清冷。

好冷。她的笑容冻结在了嘴角。

“娘?”仇心柳试探地问了一句。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柳儿。”胡夫人从袖中取出了一粒珠子,道:“这是你的吗?”

一粒乳色中泛着绿光的珠子。

仇心柳怔住了。

这不是她腰间的垂珠吗?

她平日最爱这些叮叮咚咚的小饰品,所以总会在头上或是腰间挂上一些。

“我在你爹房里找到的。”胡夫人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爹的房里————”仇心柳轻声复述着娘的话,然而未等她念完,她便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一定是她偷书的时候落下了这粒珠子。

她惊恐地看着母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如何解释也是枉费。

“我不知道你去那里做什么,”胡夫人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一些,“但我希望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尽力忘记吧。”

仇心柳眼里的惊恐并没有消退。母亲的话反而使她更加惶恐。

忘记?

为什么要忘记?

又要如何忘记?

她脑海里像有千只蜜蜂在嗡嗡乱飞,直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看到了很多。她看到了父亲的秘密,看到了解星恨的身世,看到了那十八年前的恩恩怨怨。

这些都要忘记?

如何才能忘记?

那些字她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遍,现在却已似刻进了她的骨中。

如何忘的了?

“好吗?”母亲的一问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仇心柳无声地看着她,良久,才慢慢地点点头,脸上是一种无奈的神色。

胡夫人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爱怜,“孩子,有些事情,不该知道的就不应知道。否则,只是给自己平添了烦恼。”

仇心柳讷讷地点着头。她只是点着头,动作里却没有任何含义。

她并没有理解。

“你喜欢星儿吗?”胡夫人突然问了一句。

这一问是如此措不及防,如此前言不搭后语。

仇心柳已经点了太多的头,这一次,她也惯性地点了下去,然后才意识到娘早已换了话题,一边拼命摇起头,一边问道:“娘,您怎么突然问——”

“你们俩的关系娘还不清楚么。”胡夫人嫣然一笑,接着道:“娘也想看到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嫁给星儿。”

“娘,您别乱说——”仇心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烧得越红,就越像一个新娘子。

胡夫人的眼神却有些幽渺,似乎想到了别的事情。

“无论发生什么,认定的就不要放弃。”胡夫人又像是说起了别的,听的仇心柳一时有点愣住。但她马上就明白母亲所说的“认定的”指的是什么。胡夫人的语气坚毅而果决,似乎不仅是说给仇心柳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母亲对自己的爱情这般肯定,反倒让仇心柳放开了许多。像是遇到了一个知心好友,她正想向母亲袒露心声,好好聊聊她深爱的这个木头男人,忽看到母亲看向自己身后的目光,便也顺着看去,只见一个英俊的身影正立在院子的一角。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这里,却并不打算走近。

“快走吧,照顾好自己。”胡夫人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额头,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快点过去。

“嗯,娘也多多保重。”纷乱的思绪和急速的心律都暂且抛向脑后,仇心柳快步向解星恨走去。

仇皇殿的大门外候着一辆马车和一个人。

铁面人。

他的脸上驮着一个厚厚的面具。

银白色的钢铁。

只有眼睛处留了两个洞。

但并没有光从里面射出来。

他的眼神黯淡无比,像是两颗劣质的珠子。

虽然只有他的脸上盖着铁具,身上的蓝色布装也相当严实,胸前还挂着红色的盔甲,整个人像是密不透风的。

只有面具上的两个洞,似乎能获知关于他的一些信息。

可是那洞里没有光。

他的眼神也像是两个空洞。

仇心柳看到这铁面人时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爹爹的属下,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她还记得小时候陪她“玩”的岩虎和石豹。

真是岩虎和石豹。

像石头一样的没有感情,像虎豹一样的凶狠。

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没有宽容,没有忍让,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不会受到欺辱。

这铁面人,也像是石头做成的。

下手,也一定同样狠辣。

他这胸前的盔甲,不就是鲜血染红的么?

那些死于他剑下的人的鲜血。

他也是用剑之人。

所以当仇心柳忽然发现解星恨眼角渗出了泪时,还以为是伯牙遇到了子期。

惺惺相惜。

解星恨平时虽然淡漠无情,可对师长却是相当尊敬。

也难怪他能把剑练得这么好。

即便有再高的悟性,没有名师指点,也只是在空画葫芦。

而即便是千人之上的高人,心理却是类似的:一旦得到了尊敬,多数人都愿意倾囊相授。

可是解星恨哭得有些太离谱了。

眼角的泪早已串成了珠子。

他努力咬着嘴唇想要收回泪滴,但似乎毫无作用。

无法抑制的泪。

“这种感觉……”哭声让他的自语变得含糊不清。仇心柳疑惑地看着他。

他看着地面。

仇心柳从没有见过解星恨流泪的样子。

她曾以为他是个冷血的人,因为他杀了多多。

后来她明白他也是有情之人。

他不哭,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坚强的人,流再多的血也不会掉一滴泪。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流血,却掉了太多泪。

解星恨,你在哭什么?

仇心柳纳闷极了,眼梢撇了一眼铁面人,惊诧的神色顿时闪过她娇红的脸蛋。

铁面人方才那一对空洞的眼神,现在竟有了光。

那耀眼的白光并不是来自眼神本身,而是反射的泪光。

他也哭了!

泪光太刺眼,比阳光还刺眼。

莫不是阳光射进了那两个洞,刺目得让他流泪?

可今日是阴天。

头顶只有密密层层的白云。

莫不是解星恨就是那束阳光,刺眼得让他流泪?

一身金黄的少年,确是像极了天上的太阳。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有完没完?”仇心柳终于失却了耐心,心里嘀咕着这两个男人在搞什么东西,一见面就哭个没完。

解星恨大步上前,一把掀起车帘,示意她上车,目光却望着别处。

他当然不愿含泪看着她。

仇心柳轻声叹了口气,刚想上车,忽而转身问道:“奇怪?车夫呢?”

车夫去哪了?

难道就是铁面人?

“不会是你驾车吧?”仇心柳不客气地瞪了铁面人一眼,“你这副打扮也太惹眼了。”

一个带着铁质面具,穿着鲜红铠甲的人坐在车子的前面,怎会不惹眼?

他们也许还没到桃花谷,就已被某些个江湖人士掀得车仰马翻了。

而且。

而且铁面人这一双眼睛真得好使么?

他们会不会驶着驶着就撞上了树?

这空洞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仇心柳正满腹牢骚,忽听身后一人高声道:“我是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