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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线抽傀儡

“公子,你终于醒了。你给荷露服下的那颗内丹,终于派上用场了。”荷露已经恢复了柔和的面色,深情地抚着江无缺的手,温婉说道。

“内丹?”江无缺疑惑不已。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成一句话时他却不能理解了。

“爹……娘给你输送了大量真气,你才醒过来的。”江云这是第一次对着生父亲口叫出“爹”这个字,他还不太习惯,当这个字滚落舌尖的时候,还有些涩涩的,有些生硬。他虽然也不知道娘说的“内丹”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爹爹和娘亲的秘密,就像娘亲说的那个“秘密基地”一样,是他们的独家回忆。

“公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茫然,但你不要着急,荷露会慢慢同你说的。”荷露指着身边的江云,道:“这是我们的儿子,云儿。公子,都已经过去近十八年了,云儿已经十八岁了。”

江无缺看到江云果然有八分自己的神貌,纵使心中再惊奇也难不相信,又听妻子说已过了十八年,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

十八年过去了么。

这十八年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岁月好似一个小偷,生生把这十八年给偷去了呢。

荷露又牵来仇心柳,吟吟笑道:“这个俏佳人儿便是我们的儿媳妇,你叫她柳儿便是了。”她又指指江云怀中的小情,嫣然道:“这个是小情。”又指指心柳怀中的小安,道“这个是小安。我家公子就是有福气哦,一醒来就有孙子孙女可以抱,是不是比在我们的秘密基地戏水还要开心?”

荷露两眼弯成了月牙儿,心间的快乐油然溢于言表。回首这十八年来伯劳飞燕东西别的心酸,换作常人,定会拿这段经历说上很久,似乎非要换来一些同情的安慰,这十八年才算没有白苦。

可是荷露却只是挥一挥手,一任岁月的流水将它冲走,将它冲远了。她不需要同情,她也不需要忆苦思甜。她就像是一颗晶莹的露珠,永远只映射此刻的斑斓。只要太阳重又照见它,它就会努力散射最绚烂的光彩。

活在当下,才能更好地守护公子,才能带给公子最大的快乐。

所以她从来不嫉妒,从来不使心计,她只是用一颗纯纯的心守护着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给他最专注、最真挚的爱。她身着藕荷色的衣裳,虽然不似铁心兰的纯白,而她的身姿也没有铁姑娘的妩媚,可是她却比她更如同一个天使,她的心如玻璃般的透明,从来不会有太多纠结与纷扰,她只爱一个人,明明白白认定的那个人。她什么都不求,甚至连一个小妾的身份都不求,她只希望公子能快乐,只希望公子能幸福就好。

“要是公子看上了哪家姑娘,若不嫌弃荷露,能让荷露终身侍奉你们,便是荷露最大的心愿了。”

她的爱毫无遮掩,她的爱不求回报。

“爹,柳儿给您请安了。”仇心柳行了个欠身礼,紧紧攥着江云的手,眼下竟有些羞涩。

江无缺只觉得这女孩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心头是又惊又惑。

但他已经慢慢有些明白了。

他现在惟盼的,便是这一切都不是梦,他现在,是真实地醒着的。

他往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是痛的。

“纳蝇?”众人异口同声道,神情讶然。

“嗯,它比普通的苍蝇小得多,小到你根本看不出它是个活物,只当它是烟尘,但它却是有生命的。”

“不过我爹——”仇心柳忽然顿住,改口道:“仇雠……的确对蛊术之类的很感兴趣。”

“所以……仇雠便是通过这些‘纳蝇’来操控爹的心智?”江云说到“仇雠”二字时,心里也有些不适。他尽力避开这两个字,因为这个名字无论对于他还是她,都是痛苦的往事,可是眼下这两字却似偏偏难以避开。

荷露点点头道:“‘纳蝇’寄居在人的脑子里,依附在经络要道上,吸食养分,干扰人的正常思维;若是这些东西还经受了专门的训练,便会聚集在特定的地方,激活人某些非本性的特征:和善的人也会变得阴邪;仁爱的人也会变得残暴。”

江无缺以手抵额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却似有过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脑子里像有命令似的,不停让我做一些令我矛盾的事。我不想杀人,可是手却不听使唤地举起了刀;我想冷静下来,脑子里却总是乱哄哄地喧扰不已。”

荷露应道:“那就是了。纳蝇把你吃下去的养分都夺去了,你便没有足够的补养正常思考;它们又占据了你大脑的许多地方,进一步干扰你的思维。”荷露欲说双眉蹙得越深,接着道:“可它们远比这还要可怕。它们能激活人性那最阴暗的部分——倘若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些地方基本是枯死的,但是它们却能让其死灰复燃。”

江小鱼点头道:“所以大哥向我逼来的那两掌,其实都是这些苍蝇的杰作?”

“老爹,这东西可比苍蝇要可怕的多。”江瑕努努嘴,纠正父亲的话。

“那这样说来,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善恶之心,只是善人的恶心被抑制了,所以才会表现出‘善’来?”仇心柳忽闪着眼睛问道。

“没错。”荷露点头道。

“‘纳蝇’也算得上是毒虫了——虽然它不会使人中毒,但却能毒害人心。我也是从书中看到的,知道它最早是源于某一藏教,那教主为一统教民的所思所想,精心驯养出这些生命来,本是想用它抑恶扬善,奈何为恶人利用,稍作手脚后便成了操人心智、肆意行恶的工具。”

“这世上没有恶人利用不了的东西。”江小鱼皱眉道,又问:“可是嫂子,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何要先将大哥击伤再替他疗伤呢?”

“只因这纳蝇乃是寄生在人的脑子里,一旦人死了,他们便也无所依靠了。他们若还在寄主脑子里,因有源源不断的供给,所以也不需要储存,他们也没有储蓄的能力。可一旦寄主命已不保,这些东西自私自利的本性更是暴露出来,大吸几口养分就仓皇而逃,寻找新的寄主。我那样做,正是要将它们从公子的脑里逼出来。”

江云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东西飞出时,爹的双目又恢复了神采。之前定是因为这些纳蝇夺了养分,双目才会无光。”

“我之所以下手狠绝,是因为这些家伙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出来的,倘若公子没有到垂死时刻,它们绝不会轻易离开宿主,因若无人帮助,它们要再寻到新的寄主,是极其困难的。”

“将它们植入人脑的这人法术一定高超绝伦。想到这世上有这样一人存在,着实让人有些心惊胆战。”江瑕皱眉道,面露忧色。

“难道不是仇雠吗?”江小鱼肃面问道。

“应该不会是爹……仇雠的,他多数心思都花在习武和炼丹上,我读过他屋里的藏书,知道他虽然对这方面有所研究,但了解的并不深入。他身后一定还有高人相助。他以前总是会离家好几天去一些很远的地方,想必就是拜见这一类的高人。”仇心柳将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出来,但总还是改不了口的将仇雠称作“爹”。

江小鱼望着仇心柳微笑道:“柳儿,你不必改口的,他还是你爹,而你,也是我们的好媳妇。”

“……谢谢小鱼叔叔。”仇心柳的眼眶已泛起了湿雾。

“他和我娘……现在应该是在某个僻远的地方准备东山再起……爹的野心,我是知道的。”仇心柳轻声说着,眉眼愈说愈垂得低落下去。

“无论如何,东山再起总要时间。眼下至少我们可以过上几年的太平日子。人生嘛,不就是这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江瑕抱首脑后,悠悠然说着,好像早已把人生堪得很透了。

江无缺深情地望着荷露,温暖的手为她轻挽发丝,柔声道:“荷妹,你连我唯一给你的那一颗内丹也还与了我,我反倒欠了你一条命,这让我如何是好?”

“荷露遇见公子,便是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如今还能再与公子重逢,当真是天公的恩赐。”荷露害羞地垂下了头。

“爹爹、娘,那我们先出去啦,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那就慢慢说!”仇心柳调皮地吐吐舌头,就拉着江云向门外奔去。江小鱼父子当然也很识相,狡黠地相视一笑,也大步走出了屋子。

眼下屋里只剩下荷露和江无缺两人。

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可是两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唯有泪千行。

原来这凄楚之泪,只有在他们独处时才会潸潸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