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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点苍密室

解星恨并没有马上出去。

他既已脱身,并不怕再耽搁一些时间。

而且他本来就是有备而来的。

否则他怎么会轻易交出自己。

既然有一个深入点苍的好机会,自己为何又要错过呢。

即便他沦为阶下囚,也有办法脱身。

只不过他没料到,他在点苍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点苍掌门的大小姐,谢归真。

若不是有她“相助”,他逃脱起来要更困难一些。

解星恨像一匹狼,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硕大的院落里。

他既已脱身,便只还要做两件事情。

偷得秘书。

杀掌门。

他很少单独行动,现在已经觉得很不自在了。

没有她给他守着背后,他的注意力便总是免不了分神。

他在楼阁间飞速跃移,寻找谢英华的卧房。

他的密室就应该在他的卧房里。

点苍的建筑都是白墙紫琉瓦,正如点苍弟子白衣紫带的装束。

解星恨忽而看到一栋建筑的紫瓦屋顶上赫赫然顶着一条流金的屋脊,有别于其他建筑。

想必这便是他要找的地方。

自古位高权重之人皆怕刺客,但总还是难以放下心中的那份虚荣,非得用些特别的标志来让自己脱颖而出。

哪怕这会招来杀生之祸。

解星恨已经来到了窗下。

屋内没有动静。

谢英华出去了?

还是在密室中?

解星恨用剑轻轻挑开一扇窗,像屋内扫视了一眼。

没有人。

屋内的装饰和谢归真的闺房一样华丽。

果然是父女。

可点苍派向来以“散财助民”为号,哪还有那么多的钱来建造这些华屋?

谢英华,原来也是道貌岸然之流。

明修栈道,暗存千金。

荣华与富贵具在,声名与美誉并享。

当真是一只老狐狸。

解星恨轻轻一掠,沿着窗缝滑进了屋子。

密室在哪里?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画上绘着明秀山川。

莫不是在这卷轴的后面?

没有。

解星恨又蹲下身子,轻轻叩响了每一块地砖。

没有异样。

看来也不在地下。

他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

屋角的一排书架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书架并不高,也不长,但很宽。

架子上摆着一溜五彩斑斓的书,有黄皮的,绿皮的,紫皮的……几乎什么颜色的都有。

所以这书架在这屋中,更像是一种装饰。

太鲜艳的书皮本就让人质疑它的实际价值。

可是谢英华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书。

但解星恨觉得这书不只颜色很奇怪。

可他说不清还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书。

或是这书架。

究竟是哪里奇怪了呢?

他走近去看书名。

都是一些武功秘笈,《易筋经》,《太极剑法》,《九阳真经》……

他随手抽下一本书,翻读起来。

内容没有异样。

书里也没有夹带纸条之类的东西。

莫不是在别的书里?

或是在某一种颜色的书里?

解星恨这样想着,便把每一种颜色的书,都抽出了一本。

但都很正常。

没有任何玄机。

难道只是在某一本书里?

可是这浩如排山的书,要从何翻起?

解星恨的剑眉皱得很紧。

屋外有人声传来。

他得快一些了。

方才谢归真已派人追他,想必现在整个点苍都知道了他出逃的消息。

好在他躲在谢英华的卧室里。

这里除了他,恐怕没有别人能再进来了。

但谢英华随时有可能回来。

他得加快了。

解星恨后退了几步,远远地打量着这奇怪的书架。

究竟哪里奇怪了呢?

解星恨的双拳紧攒,眉心紧锁。

这书,或是这书架,究竟和寻常人家的有何不同?

解星恨似乎有些头疼,抬起左手支着他方广的额头。

突然,他双眼一亮,暗叫一声:“原来如此!”

他飞快地奔到书架前,取下一排书。

书架里面还有一排。

却并不是另一侧的那一排!

原来这书架上,摆着三排书!

并没有什么密室!这书架就是谢英华的密室!

解星恨豁然开朗,急忙从里排中取了一本书下来读。

这一翻,他心头又吃了一惊!

谢英华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武林上的那些名流之辈,多少都在这里落了把柄。

谁要是得到这本书,那还得了!

难怪谢英华家财万贯!

他只要不断用这些消息去要挟各大门派,谁不会乖乖把钱送上门来!

连少林寺的掌门竟也有鲜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谢英华这本书里,记载了太多!

方才解星恨只是从里排的书里随意抽出了一本。

他的手气很好。

因为除了这一本之外,其他都是包着蓝色书皮的白纸。

解星恨这一次点苍之劫,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他是个杀手,做得也不是什么正义之事,可上天似乎偏偏很眷顾他。

解星恨急忙把书册塞进胸口,转身欲出,忽听背后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

莫不是谢英华回来了?

他轻轻一跃,躲上了屋梁。

他刚站稳身子,门就打开了。一个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屋外射入的光线。

一只穿着紫面金丝履的大脚迈了进来。

谢英华竟然如此之胖!

他的整个身子就像一个圆滚滚的雪球,这第一脚刚着地,他圆圆的身子就以此为支点,向前一栽,第二只脚才勉强跨过门坎。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挪着步子,模样就像一只笨重的狗熊。

这就是当年叱咤武林的谢英华?

他这双肥胖的手,还如何握得住那把人人望而却步的紫晖剑?

他这个臃肿的身,还如何翻得出那曾让群英尽谢的漫天剑花?

这便是谢英华?

解星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即便是谢家总管也嫌太胖了一些!

可他就是谢英华!

这是解星恨第一次见到谢英华。

那****从仇皇殿出来时,谢英华只坐在一顶轿子中,他并没能看见他本人,便已被人用暗器打晕。

谢英华终于踉踉跄跄来到了自己的檀木椅前。他像一块笨重的石头,“砰”地坐了下去。

解星恨方才看到这把椅子时还十分疑惑。

现在他才明白这椅子上为什么会有一个浅浅的坑。

原来就是被他这庞大的身躯经年累月给砸出来的!

若是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张椅子,还真以为这屋子曾有陨石造访!

若是真有,那谢英华就是那块陨石!那块日日都会落下的陨石!

解星恨第一次开始意识到,岁月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他很想知道谢英华这十几年间都经历了什么。

解星恨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他现在只要跳下去,把剑架在这个胖子颈上,轻轻一抹,便可以完成第二件任务。

可是他却不想下去。

他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杀猪的。

但是仇雠的命令不得违抗。

他说要杀,便得杀。

解星恨吞了一口唾,紧了紧握着剑鞘的左手,纵身跃了下去。

谢英华缩小的瞳孔露出了惊惧的光芒。

解星恨的剑已架在他的颈上。

剑刃切肤之处已经渗出了血迹。

忽听身后一个娇亢的声音大喊:“不要!”

她这一喊,解星恨竟分了神,谢英华向左一扭,便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接连打了几个滚,从解星恨的剑下脱了身。

解星恨本来已经杀了他。

可是现在他却失去了时机。

只见门外涌进几十名弟子,团团将他围住。

并不是每一个声音都会让解星恨分神。

只因这个声音,与仇心柳的太像。

“解星恨!你果然是匹丧尽天良的恶狼!若不是真儿苦苦求我,你早已上了黄泉路了!”谢英华举起右手愤愤地指着他,整个人都气得在颤抖,满布皱纹的脸愈发得沟壑分明。

围着解星恨的点苍弟子已经抽出了剑。

只要掌门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就可把他大卸八块。

这个杀了他们大师兄的人,该死!

虽然他们并不明确知道大师兄为何会死在延维塔,他们私下也猜测大师兄去那儿是想将那仇美人占为己有。

可是大师兄到底还是对他们很好的。

吃的好,过得好,得了宝贝弟兄都有赏,时不时还给些零钱让打几斤酒逛逛窑子,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舒坦。

反正谢家那么有钱,也不差这几个子儿。

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财拿出来与别人分享的。

大师兄是个大方的人。

从前他们虏来的女人,大师兄也向来都是让给兄弟们的。

若不是因为仇心柳,大师兄也许本能大方一辈子,留得个好名声。

但是弟兄们都默默原谅了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爱之物。

大师兄虽然偶有严肃得吓死人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

也很少记仇。

完全不像少爷。

谢家的小少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还很小气。

没有半点人情味。

总把弟子们当做不吃不睡的木头人,什么都不给,却还命他们干着没完没了的活。

从前大师兄在时,还能与他抗衡,弟兄们的日子也还好过些。

可是现在大师兄走了。

弟兄们以后的日子必将晦暗一片。

想到这里,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攒着剑,他们太过愤怒,所有的怒气都化成力量施在这剑柄上,像是要把它一拳捏碎。

因为握剑太过用力,剑尖也飞速抖动着。

每个人的目光都像一把刀,剑还未动,这一道道眼神却已将人千刀万剐。

然而解星恨的眼中只有漠然。

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敌众我寡的局面。

他只是漠然地望着谢英华。

只是漠然地,望着他。

谢归真站在父亲的身后,焦虑地摩挲着裙角。

她知道这次无论她如何求情,爹爹一定不会再放过解星恨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为他解围?

她又该如何说服他不杀爹爹?

谢归真还在犹豫。

解星恨还在看着谢英华的眼神依旧漠然。

可是下一刻,解星恨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消失了?!

只听谢英华“呃”地呻吟了一声。

剑已在他脖间。

银色的剑刃闪着冷傲的光。剑如其人,这剑,就和解星恨一样孤傲。

方才解星恨还在谢英华五步开外,谁都看到了。

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这每个人也都看到了。

可是谁都没有看到解星恨是如何从五步开外来到谢英华的身后,没有看到他的剑是如何架上他的脖颈。

这世间竟有如此快的剑!

谢归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眼已是两泪涟涟,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她明白如果她此刻不这样做,就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也清楚父亲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再在世间活下去,可是她已经没有母亲了。她不能再失去父亲。

解星恨忽觉片刻的眩晕。

像是某种超越时空的东西向自己袭来。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副场景似乎还会再现。

斑驳掉色的画面像闪电般划过他的眼前。

他咬紧牙关,奋力稳住剑。

可是一副副画面在他眼前飞驰而过,他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

“解星恨你还在犹豫什么?!”

忽听身后亮起一个声音,嘹亮却不刺耳,如黄莺出谷,如银铃响脆,却是夺命之音。

解星恨猛一抽臂,鲜血陡然飙出,伴随着谢英华痛苦的呻吟,周围的人都怔住了,手上握着的剑也“哐嘡”“哐嘡”地掉落在地。

但他们也没有惊悸太久。

几十支箭不知何时已向他们飞来。一人中一箭,一箭即毙命,不多,不少;不快,不慢。

“走!”仇心柳一把抓起解星恨就向外跑去,这时才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练习轻功,现在只能靠两条腿奋力狂奔。

还好解星恨的轻功不错。

他的轻功绝伦。

他忽然停住步子,用力一拉,仇心柳便如滚轴般卷进了他的怀里。他双脚轻轻一点,身子便跃起有一丈高,燕子三抄水,几下便飞出了这浩大的庭院。

日已当空。

阳光照在金色的屋脊上,闪着耀眼的光。

可是没有鸟雀在檐上嬉戏,连风也似在这里止住了。

空气不再芬芳馥郁。

屋里的血腥味浓得使人想吐。

谢归真伏在地上,伏在父亲的尸体下,脸部痛苦地扭曲着。

她身上没有一道伤疤,但她脸上的痛苦,却比周围的每一具躯体的还要强烈。

若不是爹爹挡住了她,她也早已做了箭下亡魂。

仇心柳的箭。

那个她模仿了整整八年的女人。

不是解星恨杀了父亲。

不是他。

谢归真紧咬嘴唇。

是她!

是她指使他动的手!

是她杀害了爹爹!

又是她!

谢归真紧绷的素手狠狠地抓着地面,坚硬的石头竟被她硬生生划出了五条道子。

为什么人在世上活着,总得面对某些让你痛不欲生的人?

谢归真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鲜血汩汩流下,衬着她的脸愈发苍白。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既然让自己降临于世,为何还要让她出生?

谢归真抓破石面的指甲已经渗出了血。

鲜血汩汩流下,显得她瘦削的手愈发苍白。

可是她还是要活着。

好好地活着。

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轻轻推开父亲的尸体,掖了掖衣裙,缓慢向屋外走去。

她走得很从容,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她很累,她要好好睡一觉。

明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等明天醒来,她就又能有精力去做事情了。

大师兄死了,掌门也死了,整个点苍上下乱成一片。

各个辈分,各种模样的人,曾经都是情同一家的弟子,现在却携着包裹各奔东西。

人来人往,横冲直撞,有些人撞了别人之后还瞪着被撞倒的人大声怒叱:“长没长眼睛!”

被撞倒的人正是前日与他喝酒打牌的被他称作“知己”的人。

然而更多的人则双唇紧闭,只匆忙赶自己的路。

每个人的包裹里都叮当直响。

一路上能顺手牵羊的,便都塞进了包里。

谢归真在往来的人群中缓缓地走着。

她平静的眼神直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了一排又一排楼阁,走过了游廊,走进了游廊尽头的闺房。

“她是疯了么。”还是有一人忍不住轻声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