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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赤魔公子

“你叫什么名儿?”江瑕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浑身也来了力气,脚步稳健,虽然那酸梅汁依旧在地上淌着,但似乎没有方才那么滑了。

“我、我叫顾小纤。”女孩红着脸答道。

“唉?你姓顾?你与顾人玉有什么关系吗?”江瑕讶然问道。

“他、他便是家父……”顾小纤听到江瑕竟然知道父亲的名字,心里十分激动,话音也响亮了一些。

“你是顾叔叔的女儿?却在这里做丫鬟?我没有听错吧?!”江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爹爹送我来……这里……学……世家……风范……”顾小纤嗫嚅道。

“什么世家风范?!把人关冰窖也是世家风范吗?动不动严刑伺候也是世家风范吗?我看你赶紧回家别学了,这恶女只会把你给教坏了!”江瑕简直气得快要跳起来,骨节捏得咯咯直响,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毒辣的“小姐”一拳给打得粉碎。

“公、公子……你不能……这样说……小、小……你的未婚妻的。”顾小纤低着头,胆怯地轻声嘟哝道。

小姐对她并不算太差,什么都教她,只是脾气暴躁了点,现在有人这般歪曲小姐,她纵使最怕人发脾气,但也定是要挺身为她辩护的。

江瑕这才意识到,他已是这“恶女”的未婚夫了。

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面上只能装出一副若有所悔的样子,解释道:“我、我只是一时的气话,她固然很好,但你也可以和她一样出色的。”

顾小纤的脸又红了。

这位帅气的准姑爷总是鼓励她,给她精神上的支持,这可当真是难得一遇的。

她许是做丫鬟做了太久,已经麻木了吧。

“公、公……姑、姑爷……小姐让您在门后大声叫一句‘娘子’……她就会打开门的。”

“什么?!”江瑕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想不到这恶女这般难缠,他本只想糊弄出去,眼下却还得过称呼这一关。

娘子——这该是有多肉麻?

而且纵使他答应了婚事,他们也还没过门,难道她就这么心急要听这一句“娘子”么?

他们已来到洞口。

黑压压的大门阻挡了洞外的所有光线,而江瑕倘若想重见那美好人间,最好还是快点张开他那张不情愿的嘴,浓情蜜意地喊一句——“娘子~”

洞口无声。

他不知道那黑小姐是否正在门外屏息谛听,可他想到父亲与黑叔这般交情,这丫头却这般坑害自己,心里就有怒气乱窜。

可是他已经冻得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

他的肌肉也和冰块一样坚硬。

他若还想做一只富有生气的活虾,眼下最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些。

顾小纤怯怯地望着他。

他若不说,她也得在这里陪他到死。

她想死吗?

她若死了,爹爹就更加无人依靠了。

只见江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聚集了身体里每一份能量,慢慢撑开嘴,舌尖已抵住了上颚,眼见那“娘”字就要滚落舌尖,却不知他突然压低了嗓子,于是本以为会是洪亮的一句“娘子”,真正从他嘴里说出来时,竟轻得连顾小纤都没听清楚。

顾小纤疑惑而担心地问道:“姑爷,你、你没事吧?”

“岔气了,岔气了,我再来一次。”江瑕慌忙辩解。

只见他双脚马步状,气运丹田,脸色沉凝,想必这一声定能威力不小,许是他一张嘴,一仰头,便是一句狮子吼。

可用狮子吼的功夫喊这“娘子”二字,也着实太有违意境了吧?

但江瑕气方运到一半就开始频频皱眉,脸上不断地闪过努力压下的厌恶,但终于这厌恶之感再也压抑不住,只见他行气方至百会穴,还未下送到咽喉,便忽然失了兴趣,“蹭”、“蹭”站直了身子,手一叉腰,一句“娘子”就喊出了口。

虽然气还未运完一周,但这随口喊出来的两字,音量倒也不小。

他这一声“娘子”虽没有柔情蜜意,但那份抛出嘴边的随意和不耐烦,却颇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好像这丈夫真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被妻子关进这冰窖的。

只听“轰”的一声,门当真就打开了。

白色的光线如白虎般扑了进来,那蒸腾的暑气现在却觉来有种舒畅的暖意。

白光中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一身紫绡金纹裙,头上簪着九朵木槿花,乌亮的秀发间飘出两条紫色的绸带,恰与她长裙外披着的轻罗纱衫相衬,整个人更似仙女下凡。

眼下她正轻掩红唇,眉眼弯弯地冲着江瑕娇笑。

“相公,人家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可好?”只见她娇滴滴地来到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妩媚间却带着丝丝坏意。

江瑕觉得整个人已经麻成了琵琶上的弦,心里更是一阵反感,他想到自己这般受她操控,心里就来气,大吼道:“你这恶女,快放我走!”

谁知黑惜凤脸色变得比他还快,他“恶女”二字刚出口,她就一把将他推回了洞里,气力之大,江瑕竟一时抵挡不住,愣是被推出了几丈远,顾小纤不知为何也追了进去,只听“轰”的一声,门又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悔悟吧你!”只听门后钻来一个愤愤的声音,虽然语音都有些颤抖,但这生气的话经这大小姐说来,却并不难听,反倒是动听的很。

江瑕“砰”地一拳打在石门上。他究竟是踩了什么****运,才会遇见这样的女人?

他忽然想起若湖来。

只有若湖才会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百依百顺地侍着自己。

他和若湖在一起的日子平淡如水,有时甚至有些没趣的乏味,可现在想来,那岂不是一个人可以期望的最真实的幸福?

总好比这样一个骤冷骤热,美人脸刀子心的女人!

“姑、姑爷——”顾小纤吓得颤抖起来。

只见江瑕已经双膝跪地,脸上的肌肉沟壑分明,面部竟有些扭曲,额上围着的红色方巾后,似有更鲜艳的红光射出。

像是一团火光。

江瑕仍在思念着若湖,自己却并没有发现身体逐渐出现的变化,但是顾小纤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她慌忙伸手去搀扶江瑕,可是他猛一甩手,就将她甩到了一丈之外,却自己以手撑地从冰面上站了起来。

顾小纤忍着疼痛,努力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又猛地闭上了眼。

这还是方才的那位江瑕公子么?!

这个额间似烙了铁印的男人,这个乱发纷飞的男人,这个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的男人,当真是方才的小姐认定的那位姑爷么?

顾小纤已经骇得不能动弹了。

只见那着了魔的江公子仰天一吼,声音竟如洪钟,顾小纤只看到四壁的冰面都渗出了条条冰缝,他轻轻一跺脚,地上就多出一个大坑来,纹路一直渗到她的身下,纵横交错。他明明未触及洞顶,可是那顶上的冰面竟也都裂开了,“噼噼啪啪”地剥落下来,砸在了她的头上身上,疼得睁不开眼。她只觉得他若是再跺一脚,整个冰洞就要塌了。

只听那“魔公子”狂吼道:“你现在才想起她来,你不觉得有愧于她吗?!你根本不值得拥有这躯壳!你这龌龊的灵魂!”

顾小纤已听呆了。

这“魔公子”是在对谁说话?

难道是她自己?

可是她并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说的“她”是谁?又为什么会愧疚呢?而且,方才这“魔公子”怒吼的时候,也没有在看着她。

他莫不是对小姐说的?

可他们从未见过面,为何又会愧疚呢?

而且他不是答应要做她的姑爷了吗?

那难道——是对他自己说的?

可是自己怎会说自己“不配拥有这躯壳”呢?自己怎会骂自己的灵魂是“龌龊”的呢?

顾小纤又是疑惑又是惊骇,她没想到这英俊公子竟会有如此狂肆的一面。

又听这“魔公子”痛苦地嘶喊道:“摩伽罗你回去!!”

这一次的声音却是央求的语气,而没有方才那一句的蛮横。

摩伽罗?

回去?

顾小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又听那魔公子怒吼道:“她为你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年,她一离开你,你竟将她全部忘记了,江瑕!你简直不配为人!”说罢,便一拳打在洞顶上。

只听“啪啦啪啦”,大块的冰面从洞顶砸落下来,顾小纤已缩成了一只小鸡,可她忽而意识到,如若再不阻止那“魔公子”,恐怕他再补上一拳,这山洞当真要崩塌了!

她也不顾脚下磕磕绊绊的碎冰,踉跄地奔到洞口,使出全部力气死命地捶门:“小姐、小姐!!快、快开开门!!江公子、江公子他、他、着、着——”

顾小纤还没说完,大门就“轰”地开了。

只见那紫衣小姐也是满面惧色,方才洞里发生的一切,她当然都听见了,她一直都还在洞口。本想等着江瑕态度和缓地向她示好,却未料到这男人竟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但见那“魔公子”巍巍峨峨地走出洞来,两眼和他额间的印记都放射着火红的光芒,简直黯淡了头顶上那一轮曜日。

只见那“魔公子”竟向自己这里走来,黑惜凤吓得连退了三步,但他也步步紧逼,一挥手,就拍向她的脑后,花瓣飞零,竟是将她头上九朵木槿拍了六朵下来。

黑惜凤却是惊惧多于羞恼,双腿一软,跌坐于地,那“魔公子”却还在逼近,可眼下她已慌不择路,也没想要重新站起来,只手脚并移,飞快蹭着地往后倒退。不觉间手拨到了摔在一旁的琵琶,“铮——”一串惊乱的乐声便于指尖一泻而出。

只见那“魔公子”手捂双耳怒吼了一声,似是对这乐声厌恶的很,又听他自喉中长啸道:“你这妖女!”

黑惜凤却豁然开朗,只见她一手夺来琵琶,便又牵出一串音符,嘈嘈切切,如急雨,如珠落玉盘,那“魔公子”紧捂着耳朵疯狂地嚎叫着,甚至跪倒在地翻身打起滚来,显然是对这乐音极度畏惧。

渐渐那吼声轻弱下来,“魔公子”也不再翻滚,只听隐约传来一个吃力的声音:“药……药……在……腰……腰里……”

顾小纤也来到了洞外。

黑惜凤惊骇地望着她,讷讷问道:“他、他说什么……”

“好像是,药在腰里。”顾小纤仔细回想那模糊的声音,辨清了几个字来。

忽见黑惜凤纵身扑去,自他腰间摸出了一个红色小瓶,又捏开他的嘴直往里灌去。

江瑕似乎呛到了,不住地咳嗽起来。

“水!快拿水来!”

黑惜凤把他的头扶上自己的膝盖,脸上的惊惧已化作担忧,心疼地拍着他的胸脯。江瑕还在咳嗽。

只听她蹙眉道:“再坚持一下,小纤已经取水去了!”又回头朝远处大喊了一声:“快点啊!”

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凤儿,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只听黑惜凤回首唤道,语声焦急,“快传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