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每个故事都蕴藏着一个结局,我们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导演,其实命运早已安排了它的脉落来去。顾横波以为他爱她,不过是一场游戏,梦醒了,戏也就散了,自己守住一颗真心,就可以不受伤害。她将自己的感情放养在秦淮的柔波里,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的爱情似熊熊燃烧的火,经久不息。
谁念西风独自凉
轻叩记忆的门扉,犹记得,我与你遍踏江南的小巷,你踏水而行,只一个回眸便晕染出一幅美丽清雅的水墨画卷,一把油纸伞撑过光阴一段。我们漫入红尘烟雨,点点晕开骨子里的柔情。你藕花色的纱衫,携一帘幽幽的梦寐翩跹,我知道,你是我今生注定遇见的缘。
离开南京北上的龚鼎孳,早就听说京城繁华似锦。那一片河山,孕育过无数英雄逐鹿中原、碧血黄沙的故事。为何如今,心中竟有无尽惆怅?想的念的都是那个酝酿了许多儿女情长的动人传说的清越南国,那里有一个芳华绝代的女子。曾经那么渴望功名,那么渴望游戏人间,如今命运遂了心愿,却把这些都看淡了,只期许与一位女子共度一生烟火。
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要经历阵痛这个片断。如果说开始是为了结局,那么别离则是为了再度相遇。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相离,或许就是一生。恐怕仅有的重逢也会被流年辜负,从此以后,便是再也不见。但龚鼎孳自信,他对顾横波的感情可以穿越万水千山的阻隔,可以穿越逝水流年的无情,更可以穿越心与心的距离,用一掬相思糅合着别离后的遇见。
男儿柔肠,相思倾城。想起顾横波,总在人间芳菲的四月,春水煮茗,桃柳抽芽,自有一种轻灵和鲜艳的美丽。她是陷入泥淖中的美玉,白璧微瑕,却是一块玉最好的姿态。也许,每个人在尘世都有一份简约的追求,或期待小桥流水人家,或向往塞外孤烟大漠,或静候一株花开,或静候一个归人。当功名利禄已然在握,所求的不过是一红颜在侧。
有人说,顾横波是一朵艳丽的桃花,桃之妖娆,灼灼其华,每个男子都忍不住将她采撷。只有他,龚鼎孳看到了根植的泥土,他视她为人间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与逐水的柳絮做了萍客,与梁间的燕子做了邻伴。
此刻,春光乍泄,就像我对你的思念无处可藏。院墙的藩篱上、田间的地头里都爬满了春的绿意,相思也随着万物潜滋暗长。曾经那个男子,像北风,它是天空最小的儿子,追逐自由,常常忘记回家。而何时习惯了漂浮的他开始向往一种平实的安定?每天清晨,渴望在一个女人的身旁醒来,看她微微翘起的红唇,娇憨的睡颜。
京城的繁华举世无双,带着庞大的权欲的气息,那是对一个男人最致命的诱惑。然而忘记了从何时起,盛放在记忆里的是那个苍翠的春季、桃叶渡口的眉楼和楼里一位名叫顾横波的女子。烟雨长巷,用青石铺就,悠悠散发着古老的气息,恍然间,似把记忆遗落在时光里。这是一座闻着风都可以做梦的城,楼阁画舫,亭台竞立。我们常常忘记,自己不过是小城的过客,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只是为何,想把灵魂留在这里?
眉楼一如既往地喧闹。只是不知道,黛瓦白墙下,有过几多冷暖交替的从前?无论你从何处来到这里,都会误以为眉楼是人间的瑶池。时光仿佛还停留在昨天,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从朱红色的楼梯上袅袅而来。
回忆是一种味道,无法释去,更无法追寻。于是,我把思念写在风中,任眉眼打湿我的诗行。你在我相思的章节里行走,我愿终生眠在紫色的砚台中,用微笑为你收割梦里的地久天长。寻你,试图在念你的诗阕中寻一条与你相逢的江南古巷。
龚鼎孳《江南忆》写道:
银蒜低垂过月墙,金屏小睡背兰缸。
春风玉枕含娇怨,似讶迟来锦瑟傍。
绣句惊人思未降,珊瑚笔格对雕窗。
团香擘玉无人见,亲领明珠廿八双。
手剪香兰簇鬓鸦,亭亭春瘦倚阑斜。
寄声窗外玲珑玉,好护庭中并蒂花。
情之缱绻,感人肺腑。我试图以诗词的隽永,将相思传递。
夜已深了,明月已低垂过墙头,玉枕微凉,被印上冷月的清辉,将一束幽幽的光投在室内的画屏上,冰冷而凄凉。每一个独处的夜晚,都希望身边能有你的陪伴。那些个春日饮酒醉卧雕床,饭后赌书泼尽茶香的日子,令我在痛苦的沼泽里独醉,颓废的灵魂,不忍经过往事的花园。
当娉婷的身影蘸着浓浓的月色,被烙上花的清香,淡入我今生的视野;当刻骨的相思,将如烟如缕的凄楚注入飘摇的暗夜,最纯粹的灵魂便开始左右我最易感的神经。
相爱却不能相守,只有红锦素笺书写不尽的哀愁。你那粉红的桃腮,在江南的烟雨中化为一抹淡淡的虹,涂抹我凄楚的内心,不至于让它荒芜。
相爱不能相守,是你我彼此那滴不尽的抛红豆,是我给你那书写不尽的哀愁。我把相思血泪,平仄仄填成一阕阕新词,相守着最初的承诺,去待流转的时光将你的心意更改。
一支并蒂双莲,惊走了交颈而眠的飞鸟,我的眼眸中,那群大雁一字向南。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清晰而又朦胧的月幕下惊醒,似你的影子,来入我无边的梦境。终究,只是黄粱一梦,一夜夜,任目光次第消瘦,最终瘦作天边的一弯新月,抑或是飘零空中的一枚红枫,企图在某一时刻,可以飘向有你的枕边。
梦里,我的手触摸不到你温情的发髻,抚平不开你眉头的皱纹,多想把这些交给疼痛的相思,告诉你那些呢喃、笑声、誓言。为何那些星光、绿波、堤岸怎么也遍寻不见,究竟是什么隔断了我远眺你的泪眼?
清冷的月光,为梦境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我竟看到你翩跹的裙裾,沐浴着苍茫的红尘,合着我词令的韵脚,在溅满清泪的诗笺上起舞翩翩……
这期间,龚鼎孳也曾回过南京,他想带顾横波离开。也许相见时,并无过多语言,唯有轻轻一句,跟我走吧,便道尽无悔的眷恋。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免不了经历离合悲欢,就像阴晴圆缺,犹如潮起潮落。我们要学会的就是迁就流光的漠然,因为它从来不会多情地将人照料。龚鼎孳期待,可以与顾横波守着一座宅院,栽花种草,吟风诵月,从红颜到白发。现实未必都如他所愿,顾横波的心此时是浪迹人间的浮萍,无根无家,放逐天涯。
相信顾横波对龚鼎孳的情意也如他依然。只是处在风尘浊世的她,有一颗比普通女子更多愁善感的心。她所邂逅的,亦是不同寻常的人和事,她的美好被封存在岁月的书页中,只有有缘的人可以翻阅。又或许,宁愿将这美好收藏,直待年华老去,都不轻易去碰触。
所幸的是,在注定的因缘际遇里,所有的相逢都不会轻易被辜负。
龚鼎孳没有辜负顾横波所望,他终是抵住了逝水的流光和漫长的距离,始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观她的悲与喜。顾横波也没有辜负龚鼎孳所期,或许她迷茫过、彷徨过,然而终究是在他爱的守护下,勇敢地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从此以后,他们可以携手相依,比翼齐飞。江南的金粉,如真似幻的迷楼,一位色艺双绝的女子,都是滋生这段爱情传奇的土壤。
龚鼎孳的诗意缱绻,词更缠绵,亦或许为了心中所爱,多少香艳俏丽都不为过。
当时龚鼎孳赴京考选,不能久留南都,因而二人乍见旋别,难舍难分。《惜奴娇·离情》:“阑干外,愁潮恨岭,一步妆台,受不起、加餐信……说谎高唐,可好托,春衾性。”《蓦山溪·送别出关》:“清波桃叶,幻出刘郎路。两桨载鸳鸯,透金锁、重城几处。”龚鼎孳北上,两地睽隔,南北相望,这种离思难遣、寤寐思之的情感在词中亦有表露。《浪淘沙·长安七夕》:“鹊楂一夕锦云收。我做牛郎他织女,夜夜桥头。”《风流子·春明寄忆之三》:“销魂,泪如巫峡雨,心逐广陵舟。乳燕幕开,锦笺难托,密封房闭,香粉都收。……七夕看看过了,梦见还羞。”相思难遣,不如我为牛郎,你做织女,尚可以一年一会。《小重山·邸怀之五》:“送眼落霞边。只愁深阁里、误芳年。载花那木拦串。桃叶路,风雨接幽燕。”王献之能以舟楫迎接其妾桃叶,龚氏遂感慨自己无处可觅木兰船,不能将恋人接到身边。《眼儿媚·邸怀之一》:“柔肠憔悴无人见,见即恐花羞。试抛脑后,陡来衾底,又嵌心头。”《浪淘沙·邸怀之六》:“翠幰报花来。春恨重载。西风吹梦上妆台。旧梦不留新梦远,影里徘徊。”
在如血的残阳中,一抹晚霞被镀上了落日的余韵,缓慢而精致地燃烧。此刻,孤寂侵袭,我唯有以等待的姿态静静伫立,任天边的鸿雁、失魂的落叶、泣血的残阳,为我勾勒出碎人心魄的痛伤。
我纵然关闭了窗子,不去目睹这些浸染着秋意的哀愁,然而那与你比肩的日子,美好如朝花,短暂如晨露,又怎能不让我的心折成一叶于情天恨海中飘摇的孤舟?
或许,怪只怪指缝太宽,时间太瘦。怪只怪情路太长,前路悠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念的苦楚,在每一个落日的黄昏,便总会洇出鲜红的血液,丰满着相思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