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幽兰虽香不禁风: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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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病眼看花愁思深(1)

踏雪寻梅,灿若莲花

生命、贞操和爱情是此生为数不多的执著,或者是唯一有权利去争取的三样东西。内心凄苦挣扎也选择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周遭风花雪月也选择坚持自我,决不妥协。至于儿女情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就是全部吧!

母亲的离世,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和支柱。这些年间,苦过累过,成功过失败过,想过放弃却仍在坚持,为的就是凭一己之力照顾好母亲,守护好这个家。向命运低头换来这暂时的安稳,从未后悔过。可当最坚定的信念消失之后,该以何种理由再拖着疲惫的身心站起来,如何有力气向前走?

如今她不堪重负,放弃抵抗,任命运摆布,甚至放弃求生的一线之间,他就这么不早不晚地出现在眼前,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时间的无涯旷野向她走来。一瞬之间,生命被点燃了热情,赋予生命崭新的生机。不想再浑浑噩噩不知所终,那个人出现在这里,就是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当迈入青楼的大门时,心中怀着十二万分的毅然决然,虽身不由己,可也是作为女儿没办法推脱的重担,好在有靓雅的容颜、毫不逊色的琴技、满腹的诗书才华,以这些来养家糊口,也算不辜负自己的年华。

而今,亲人远逝,独留她一人在世间,唯有这份心心念念的相思让生命再次鲜活。也许是上天的怜悯,赐予弱者的救命稻草,甚至对她而言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抓紧他,以身相随。拼上全部,去争取爱和被爱的资格。

漫天星光的夜晚,坐在窗前,藏不住心底的秘密。自从冒辟疆说要告别离去,难以抑制内心的担忧焦躁,离别愁绪太过汹涌,那个人是否懂?任凭再传神的曲子,也弹奏不出此时的纠结折磨。那个人曾经如一束光,不打招呼擅自闯入内心的圣洁之地,照亮人生黑暗的角落。

睡梦中,感觉梦醒着,感觉心痛着,那个人即将远行,后会却无期,那要由谁来证明这份爱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尽管卑微,尽管前路艰辛,也想尝尝为爱粉身碎骨的滋味。

女人是由水做的,也是由感情组成的。怎能不顾内心的不舍得,压抑不安情绪,去假装表面洒脱?这几年时光,有几日是痛快自在的?每每为了生计勉强摆出别人愿意看到的模样,连自己都厌恶。现今,苦苦相思眷恋的人儿就近在咫尺,便不要再错过。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整个身心都轻快起来。不是一时冲动,不是毫无准备,这是人生之中最倔强的坚持。任凭今后道路再如何曲折复杂,也不会随便退出,一定要有个答案!

恨人间,情是何物。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为痴儿女。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心相随,身相随,这就是无言的承诺。对他付诸温柔,然后换来想要的温情。这片碧海青天,多希望那个人可以明白这良苦用心,可以接纳这一片痴心,可以将徘徊在淡淡哀愁中的董小宛拯救出去。

那日,冒辟疆前来告别。瞧着他的船儿缓缓靠岸,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啊?是不是靠近他多一点,就离幸福近一点。往日里,旅途中只有孤单做伴;今后,多希望这个人可以成为生命旅途的依靠,就这样送他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分开。

一路上,船儿由浒关至梁溪、毗陵、阳羡、澄江,一直到达北固,一起度过了二十七天,也告别了二十七次。那些告别的话,从耳朵飘进去,与那点点滴滴的寂寞连在一起,成了锋利的匕首,深深扎在心上,痛了一次又一次。可也正是这不断加重的痛,凝聚成义无反顾。

在金山脚下,面对永不止步的江流,面对永不褪色的太阳,郑重立下誓言:今生今世,追随他到天涯到海角,再也不会折身回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是内心的呐喊,这是对命运的对抗。就在此,将前尘往事一并埋葬,拥着新的祈盼奔向新的生活。

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冒辟疆为难的表情映在董小宛的眼中,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准备。年迈的父亲处于进退维谷之地,一家老小的琐事全部落在母亲的肩上,作为儿子,岂敢耽搁半分?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董小宛不是不明事理之辈,自然懂得其中的为难和无奈。

可有些事情却是没办法迁就的,比如身后欠下的累累债务,母亲过世后,小宛早已谢绝一切大应酬,没了收入,艰难度日,只好四处举债,如今却无力偿还,自然是一难题。还有需要大费周章的户籍,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问题。这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但怎能成为拒绝的理由呢?

立下的誓言又岂是可以随便更改的呢?就算誓言可更改,义无反顾的心意也是断然改变不了的。冒辟疆承诺待科举考试之时,二人同去如皋,等到考试结束,一切有了结果,再顾及感情。感情可以等,时间却不会等人,相思之情也不会由此递减。

分别原来是如此令人不情不愿的事情。今日一离别,深深感觉再相聚的日子遥遥无期,分开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煎熬,那是对未知的恐慌。明知会惆怅,却还是打动不了他,说服不了他。难过的总是痴情的一方,也许是不该贪恋那份还未曾属于自己的柔情。

面朝船窗,期许博个好彩头,果真运气上佳!这是感动了天地吗?同船的朋友们都兴奋异常,董小宛也忍不住抿嘴微笑起来。如果上苍感应到了她的一片真心,可否带来教人喜悦的消息?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明知即使站在身边,彼此之间也有难以跨越的距离,但又怎样呢?长久以来,陪伴左右又相知的人少之又少,如今难遇得一良人,终于可以解放禁锢的灵魂,提起相爱的勇气。

当时光交织在一起,思绪万千,总也说不清楚,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可只有此刻,最想拥有的不过是面前的这个人,陪她笑,陪她哭。也许算是一种奢望,但既然选择站在他的面前,就有把奢望变成现实的觉悟和准备。

多情自古伤离别,纵有千种风情,良人远去,更与谁人说?抬起头,再次确认他深邃的眼神,只是那一眼的光阴,足够认定这个人就是正确的那个人。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有圆满的结局。曾被命运抛弃沦落风尘,历经坎坷,得以有今日,怎能再被舍弃?

想起自家身世,不禁潸然泪下。更有意中人离别在即,归期遥遥,不知何时才能相聚,心中酸楚,却又没机会宣泄,只好自顾自地流着泪。冒辟疆与一道而来的友人谈笑风生,似乎并不在意这眼下的别离愁绪。

即使在身边,并不意味着永远。冒辟疆中意过很多女子,也有很多女子眷恋着他,可感情如浮云般飘忽不定,来来往往,走走停停,难分悲喜。这是无可预定的过程,唯有接纳、包容。

想要见上一面难于上青天,如今分别在即,更是难舍难分,比起见面也并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这缓缓行驶的船儿,载着他的离开,载着她的哀愁。如若就这样一直漂流下去,直至天荒地老,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目送他下了船,挥手告别,渐行渐远。此经一离别,今后的日子又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等待与思念之中。

好在还充满希望,还允许等待。苦苦守候着小小的心愿。自从返回吴门,心上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事情。茶不思饭不想,终日里守在窗边,遥盼那人归期。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日子还是一天天在一声不响中度过,可备受等待煎熬的人没办法不动声色地挨下去。多等一日,就徒增一日烦恼。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天地不再有颜色,阳光如此明媚温暖,却暖不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心中的祈盼支撑着希望。

那个人亲口应允有朝一日共赴金陵,唯有耐心等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翘首以盼。一个小女子,在爱情面前执著如斯,又何止需要勇气?命运的不济也敌不过相思之情难以释怀,生命的节奏被那个人左右着,掌握着,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要去勇敢尝试。

虽然已成困局,转机却在拐角出现了。董小宛派人去到冒辟疆的老家如皋,见到了冒辟疆的结发妻子苏元芳,将小宛回到吴门之后的境遇向她一一诉说。苏元芳听后,颇为感动,并认可了小宛的存在,嘱咐她耐心等待,科举考试之后,再作打算。

锦绣如烟,初生明月

如果将她的心脏与冒辟疆的心脏相互调换,那是否就可以互相感知?这样一来,他是否就能知道她对他的思念到底有多浓?每一日的等待都是自我的折磨,既然等待的日子如此难挨难继续,不如争取主动。还未等到冒辟疆前来赴约,小宛已风雨兼程前往金陵。也许是老天爷的捉弄,想要团聚却来得如此不容易。

在行船的路上,天有不测之风云,竟然遇上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强盗。董小宛此行只带了一个老妇人,两人赤手空拳怎敌得过那壮汉?不得已只好在芦苇丛中躲藏起来,雇来的船也多处损坏,停滞不前,就这样饥寒交迫地度过了三天。

平日里哪遇得到这样的遭遇,魂魄都被吓飞了三分,惊恐之极,真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回首往昔,再看如今之境遇,任谁不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可为了以后的安稳和幸福,这一切又那么值得。这寂寞时光寸寸寂寞,可心中有了向往,一切付出也算是没有辜负这相思一场。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却不敢立即飞奔到他身边,只是担心打扰了他的思绪,就这样在紧张、激动又兴奋不已的状态下等了两日。殊不知这两日是如此漫长,可心上人就在同一片天地下,纵然焦急难耐也是别样的幸福。

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未彻底消散,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番痛彻心扉的感慨。这源源不断的疼痛感使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想将这侵占心头的烦忧停下来,却还是无奈地发现,连自己的心都无法自控。她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些恍惚。

如花似玉的肌肤并未因为之前凶险迭生的经历而有所毁坏,依旧是完美无缺,让人陶醉。曾担心整日的愁苦会让整个人迅速地衰老下去,可眼前的镜子是不会骗人的,眼神中虽有疲惫,却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她过去从不会有容颜变老之类的担忧,她相信一个女人除了美貌还可以有其他令人臣服的手段。可现在的她却害怕这副皮囊有些许的瑕疵,她不能容忍站在冒辟疆面前的自己美貌不再。在他眼前的每一刻,她都要时刻保持最美的状态。她要把自己一切的美好给予他,哪怕他犹豫着考虑是否接受,她也会坚定地给予他。这就是她的决定,也许是一厢情愿居多,可这就是她的心意与愿望。

夜已深了,旁人应该都已睡下了。董小宛却因为刚才的一番内心独白而愈加清醒,她要为自己争取爱情、依赖和温存。这一生,她曾为母亲而活,从今天起,她要为自己的爱情而活。

未见面之时,强忍着内心的汹涌,见了面的那一刹那间,仿佛所有委屈所有心酸都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最终再也止不住哭泣了。天地之大,却再也找不到比他的怀抱更让人觉得踏实的地方。就算所有人都反对,就算前路再艰辛,都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今生,就绑在一起吧!让彼此的命运息息相关,让一个弱女子拥有依靠。

周遭的朋友纷纷表示赞赏,他们为她作画,为她写诗,为她的诚挚之心所感动。可她望着他们的期许目光,并未有何惊喜。她要的不过是他的肯定和认可,外人说些什么,如何评价,都不是那么重要,也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需要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拥抱,就足够了。

对及第满怀信心的冒辟疆,心情也是格外的轻松,似锦的前程即将开始,自然喜不自胜。面对外表柔弱却坚强不屈的小宛,也多了几分柔情。暗暗告诫自己,此生绝不辜负,也算是对她的一个交代,不枉费她的千辛万苦。今生有幸得到一女子如此珍重,实属难得。

董小宛穿上新制的水红西洋纱衫,下束湖色罗裙,高梳云鬓,鬓上插着口衔珍珠流苏的凤钗,耳戴八宝珠环,手拿一把象牙柄碧玉蝴蝶坠的宫样纨扇。冒辟疆头戴一顶迎面嵌玉的头巾,身着天蓝洒花直裰,足下白袜朱履,手持折扇。女如天仙下凡,男如天神在世,宛若传说中的神仙眷侣。董小宛剪水双瞳,含情脉脉地嫣然一笑,颠倒了众生,迷惑了天地。

每天相见还是会想念,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自以为是崭新的开始,殊不知好事多磨,前路艰辛。相聚十几天之后,冒辟疆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还来不及挽留,甚至还来不及说再见,便又匆匆而别。

这一次,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雇来小船,顺着冒辟疆离开的路线前进,一路上遭了多少罪,遇了多少险,几经生死的考验,多少次命悬一线。可见了他的面,终是放下心来。能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不再有这样的曲折复杂。

发榜的日子如期而至,众多学子期盼着一举中的,榜上有名,可现实偏偏来得不随人意。冒辟疆只中了副车,一时沮丧万分,满满的信心被击得粉碎。小宛瞧着冒辟疆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十足的悲伤,却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失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这时的郁闷。

直到冒辟疆坚决要返回里门,却不允许董小宛跟随,这如何是好?在吴门欠下的债务,还有数不清的繁复琐事,都成了此时此刻被舍弃的理由。虽不愿面对,却不得不面对。这既定的事实,早已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从未有人伸出手扶持一下,更没有亲信之人解囊相助。所以一拖再拖,事到如今,只得无奈。

董小宛心知冒辟疆很是为难,却不想再天各一方。他有他的考量和无奈,凭他一人之力难以应对她的债务满身,可她更是不愿意因此就被再次舍弃。若如今失望而归,今后还能以什么希望存活在世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怎会放过她?

春去秋来,秋风萧瑟。空中飞舞着由绿转黄憔悴的叶子,它们无法再待在枝头沐浴阳光了,是叶子的伤心离开,抑或是大树的不作挽留?不得而知,却惹起人心头的伤秋情结。自古逢秋悲寂寥,似乎是亘古不变的调调,谁教秋天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呢!

天气也逐渐凉了起来,候鸟南飞寻找过冬的小窝,各自忙活着奔向舒适的生活。自从那一天在船上诀别,至今已有数月。回忆总是不堪,长途跋涉,历经艰险都没能让人有半点退却,可那人的诀别之词却如同尖刀匕首,硬生生在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坚信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却拒她于千里之外。刹那间,找不到再坚持下去的意义。

这经年光阴中,在画舫或是青楼扮演过很多角色,真心或假意,给过很多表情,喜悦或悲伤。从未有人看穿这一切背后的荒凉,接踵而来的狎客们热闹着,欢快着,而她身处其中却找不到半点属于自己的情绪。终于有一天在半塘与他相遇,一见倾心,日夜惦念。世界的中心不再只是生计,从此多了爱情。

在这方方正正的斗室内,在烛盏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彼此曾默默对视,眼光中柔情流转。在那昏昏沉沉的时刻,是他走进屋来,点燃了明亮的希望之光,给了她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那笑容是冰冷夜晚中取暖的火把,也是天微微亮时内心涌动着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