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爱玲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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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命里笔下——传奇才女的男性情结(2)

最易变的不是世事,而是人心。初遇胡兰成,一向傲然如参天大树般的她却低到尘埃里,甘心情愿作一朵向阳的不知名的小花。而她的日曦,便是那个笑起来让她心中倍感温暖与默契的被世人称为“汉奸”的男子。

正因为俯首的遥望,蒙蔽了张爱玲那本深邃见底的目光。她惊鸿一瞥,本以为胡兰成便是生命中迟来的一缕明媚,却不知他只是夕阳温婉的余晖里,一枚恰巧随风路过的蒲公英,看似暖洋洋的笑容,只是反射着晚日的光芒。而日头落了,他也便风尘仆仆地随风而去,继续寻觅其他如花笑靥去了。

掏出全部怦然悸动的满溢的爱,收获的只是爱人狡黠的诡辩与再三的背叛。她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般跟在那抹渐行渐远的光线之后,却仍追不上那个曾让她温暖一时的男人的脚步。终究她疲惫不堪地跪倒在半路,内心号啕着,脸上却仍是那淡淡的,仿佛未上心头的哀愁。

再遇胡适时,她安然地笑着,仿佛之前跋涉的征途只不过是夜里未睡安稳遗下的一帘秋梦,只有她苦笑着深知,自此鸳鸯为天鸟,连理也只留空枝。惺惺相惜的两人,哪怕只是相视一笑,也总能比旁人多品出几分暧昧窝心的韵味来,可谨慎如她,又怎会放任自己如脱缰野马,再次迷失在茫茫爱情原野里,孤寂无依?

而此时邂逅美国老人赖雅,或许才是上苍给予她最为踏实的磨难与体味。曾经家境殷实时洋房的豪气四溢,仆人的尽心尽力,都无法动摇穷困潦倒的她为与病榻上的丈夫赖雅共赴苦难的决心。而一直只与纸笔、琴键、颜料亲近的纤纤玉手,却开始和柴米油盐甚至是算盘打上交道。人间烟火的熏陶,为她那如玉面庞罩上灰蒙蒙的一丝浮尘,却让她的眼,她的心,更加玲珑剔透了。十一年的相依为命,直至送走赖雅,早就霜染云鬓的她,只是轻轻笑着,不发一言地回到自己依旧孤寂的人生轨道上。

1995年9月8日,加州异乡的公寓里,75岁的张爱玲在死去多日后,才被房东发现。已经习惯了寂寞的她,那一刻,也注定是一切了然于胸的释然了吧!

尘世间,出名对于自小便被称为“天才”的她来说,已经早的足以相比人生初撒的晨露。可对于她自己,出名并不意味着世人皆知,手里皆捧着自己的文章目光炯炯——而仅是有那么一颗心,自然地贴近,然后像她懂世人一般去懂她的寂寞,像她对万物那般慈悲去包容她的任性,像她夜里枕畔轻垂的一滴孤泪一样温润她久旱的痴梦。

凡人出名千万人知,而她其实只是希冀,她的苦难由一个人看穿并爱恋疼惜,她的才华由一个人欣赏并支持鼓励,她的名字由一个人铭记并默默低吟——那么傲然不羁的她,只想在一个人心里早早刻上自己的名字而已,最为热烈的期盼却被那不了凡尘事的阿芙罗狄忒,整整忽略了一辈子。

也许,一生风头出尽,只为博得一人白头之心,盼来的却是吝啬的命运旷世的遗忘。

张爱玲现象

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带走了人们意识形态中的其他色彩,历史的定位总是人为地被增添一抹时代的印记。很多作家,诸如张爱玲、钱钟书、林语堂等等,并没有被文坛刻意地推向道德或精神的制高点。

所谓的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背离,是否意味着那是一种最初的对人性的写照,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人性的回归?时至今日,消费文化盛行的年代早已悄然而至,细看文学作品,不难发现,以往的历史遗迹,已被卷入时代的滚滚车轮,踏尘而去,杳不可寻。然而最经典的文字,一直被隐匿在一个阴暗的墙角,仿佛青苔上爬满了细小的昆虫,一种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掩着鼻息,却不自觉地嗅到了一丝春日复苏的味道,记忆深处的某些景致和情怀,也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一般,带给你一泓渺远的情思,终日缭绕,延绵不绝。

过去我们曾经有过,只是遗失了,而且并未发现。如今发现了,才知一切都是以往有过的。庆幸这些文字并没有像古墓里的绢帛一样随着岁月的尘封而腐烂变质,庆幸那个时代也许并不久远,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那些熟悉的文字,其实一直被我们的父辈沿用至今。尽管中国地域广大,山水阻隔,风情不一,可一些名词及用法,还是通过各种途径荡涤开去,弥散在角角落落,成为我们共同拥有的文学的典藏。

这就是张爱玲的文字。

文学乃人学。张爱玲,她凭借自己的过人天资,只是通过体恤这个世界上的人的思想、情感及灵魂,便能触及到人性的某些本质。在她笔下,那风月场上曲意逢迎的舞小姐,就连眉目之间,都遗露出深刻的悲哀心绪,被世俗搅扰、为自己的处境所困惑,不知所从,只能在生活中继续混沌、错愕,于是人世间的一切手段,都是她们生存的技能和砝码。

被奉为文学“祖师奶奶”的张爱玲,可以说引领了一派作家的写作风格,但后来的作家似乎好多都不及她。有人说,张爱玲并非纯然的鼻祖,她也只不过是文学谱系这根藤上的一颗熟透的瓜。张爱玲自认师承于曹雪芹,细细读她的作品,文字中的那种华丽精致,对人物心理、语言描写的细致入微,倒真是得承曹派文学大师的真谛。

诚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真空之中,失去与过去和未来的联系。于是张爱玲就这样从晨曦中缓缓向尘世间走来,迎着我们,背后隐约一点荧光,照亮了后人前进的路。而她,仿佛永远是那么神采奕奕,尽管命运多舛,却始终昂扬,因为她是一根常青藤,温柔缱绻之中,赋予文学以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苏绣一般婉约别致,能令妙笔生花。

文字对于她,也许只是对生活轨迹的映射和描摹,可对于我们,却是一种寻根,甚至回归。多年以来,也许我们将她排斥得太远,而如今的回归,是否意味着她的灵魂可以安息?也许不然,因为她并不奢求凡俗的所谓“出名”,文字只是她唯一的生存工具,甚或经济来源。这是她唯一可以耕耘忙碌的土壤,是属于她的心情的园地。

如果说对张爱玲的逡巡,是对人性、文学的最终回归,那么是否意味着,我们以往的路,的确遗失了人性中最本质的某些特点?于是,小市民的生活是如此贴近我们当下的柴米油盐了,而且我们发现,她笔下的小市民的生活,远比我们现在过得要细致、葳蕤。中国人对人情世故的那种把握,真的可以从张爱玲的文字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使人懂得,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怎样劳累且忙碌地过着这样凡俗、繁琐而别有韵味的日子。

她真实,因为她生存在我们体制的条条框框之外,她不必和主流有什么联系,因此可以留存那份自由自我的寂寞。

她被后世的批评家们以“谱系”的方法引入文学经典的殿堂,既有夏志清的“她是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的评语,又有为数众多的追随者和研究者的俯仰观望。她仿佛一具木偶被束之高阁,成为一圈带有油墨香气的符号,被悬挂在旧时的雕梁画栋之间,随微风摇曳,仍不改凄艳冷傲的本色。懵懂之中,仿似千秋一梦,任凭烟锁重楼,仍向往高空中的那轮圆月,用微白的珍珠般柔美的光晕,轻抚着烟柳画桥的暗影。

远涉重洋的汉学家们,万里之遥却如同和这奇女子近在咫尺般亲近,宛如静默着赏析一卷皓月当空下的西洋油画。闻着花香,孑然伫立的画中仙子,便是张爱玲——一位身材颀长的骨感佳人,不仅止于浓郁的贵族气息,还兼备惊世骇俗的文学天赋,聪颖敏感,仿佛指尖微微一触,便能划破尘俗的静寂。奈何胭脂扣中,孽缘已远,人去楼空,时光匆匆的脚步,挽不住那萧索落寞中游离世外的如梦春秋。

晚清如夕阳徐徐落幕,那是紫禁城肃然矗立的巍峨城墙;五四虽涌动着如野草般肆然生长的青春激情,但如没有晚清这块被落日的余晖映照得看不明轮廓的墓碑,便成了没来由的、无处生发的池沼中的浮萍。现实是历史的衍生物,就像梧桐树的根须是从地底下的清泉处催化出来的一样。海外汉学家对张爱玲的极高定位和评价,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一种意识形态和另一种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和交融所描绘的时代大背景。

如今,快餐文化被奉上人们的餐桌,在口中咀嚼,纷乱之中似失了味道。而张爱玲,被那挑起的筷子品尝后的文学林地中的合欢树,躲在人们审美萎缩的背后,用洞察世态的眸子,放大着映射万物的瞳孔。她犀利而忧虑,从极平实的描摹中探寻着情感的皈依。爱情的涩涩的味觉,如南国雨肥的梅子,含在齿间,酸中带甜,却不知怎地竟然品出一丝苦的滋味来。于是感慨世事沧桑,宛若浮云,几世情缘,终究换来一场漠然独对。

世间已无张爱玲,就像世间不会有第二个曹雪芹一样。这一奇女子,自有她独特的生活轨迹,就像一弯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铁轨,踩在脚下的青石子发出的咔咔作响的声音一样,回荡在初秋的森凉之中,只一个人上路,孤独中捧着那颗心,自怨自艾,却仍旧寂寞地萦回于那段铁轨的一侧,望着远处悠悠然耸立的民房,渐次被晨雾迷失了双眼。

时空隔绝的绉纱之外,张爱玲那细碎的身影,被掩蔽在凄迷游离的幻象之中,为生者哀,为死者痛,挥一挥舞袖,唱一曲婉约悱恻的贵妃醉酒,于是一切都被幻化成后人品评之时的主观帷幔,就如欣赏一座画室中暗影之下的石膏塑像,帘幕曼舞,像温柔的手抚慰着苍白的魂魄,从不同的角度,便可以看到美人不同的侧面。仿佛盲人摸象一般,以点概面,每人心中用铅笔勾勒着不同的静物画,有的斑驳,有的凄楚,却各个相异,共同构成了文学庙宇之外那须仰头才能看清高处的宽大的石阶,一步步走上去,身边缭绕着杳杳的烟云,那便是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似乎有意避开人们的视线,直至走入迷茫空洞的庙宇深处,再也难觅芳踪。

有人说,我们应该还一个真正的张爱玲给世人,以及给她自己,因为她并不是天使,只是一个凡俗的女子。奈何,她过早地寻到她的归宿,就像她孤独的身影永恒地徘徊在文学史记忆的夹缝之中,孕育着繁茂的青苔,被岁月抹上种种风尘,然后仍在逆寻求索,不惜跋涉在泥泞的不知所踪的断壁残垣之间,穿透迷雾,只为迎来那一缕熹微的曙光。

张派文学世界的异彩纷呈,体现的是刻意模仿和偶然暗合之间的默契交融。学者王德威主张从文学的角度,而非意识形态的角度来品评和定位张爱玲及其作品。都市生活的千沟万壑,欲罢不能的阴暗狭小,仿佛在地面砖缝罅隙中生长出来的墨绿色的嫩芽,丝丝缕缕,探出头去,关切着尘世间的一切。

无论时代的炮声是怎样振聋发聩地提示着派别与派别之间的纷争缭扰,在张爱玲的世界里,无关政治,甚至无关历史的脉搏,宏大叙事在她这里全无一点存在的道理。但参差对照的写作手法,却宛如暗夜中的两具灯盏,一明一暗,交相辉映,映射出人性的矛盾和弱点。

阴阳的符号意义是华夏文明的一个经典,正像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第一大规律便是矛盾的观点一样,这可以说是中西方哲学理念的一次惊心动魄的殊途同归。而张爱玲,轻巧地将个中真谛玩弄于文学的股掌之间,虽苦了自己,却留下一段段过往是非纷扰的情结,宛如无数随轻风飘零的樱花的粉嫩花瓣,落入清池,便化一碧幽香以沁人心脾,落入掌心,便寄来几许情思以怡情悦目。

三三文学社的繁茂枝叶如今已在大陆和港台生出更多枝丫,张派的“传人”们,一方面刻意模仿她的笔法,一方面又奋力想摆脱偶像的枷锁。他们在诸多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实践,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偶像张爱玲独爱葱绿配桃红的衬托,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那胸口的一颗朱砂;她沉寂在时光的海水里,身着华美的紫袍,冷眼旁观世间的虱子,爬到女人们的旗袍和欧根纱的公主裙上面,并且执拗地认为这就是人生的本来面目。认真但不虔诚也不热情的人们,她不愿他们去做英雄,或者流芳百世,却寓意他们才是时代生活真正的负荷者。

平淡之中的回味不单是种原罪,而且是个启示,悲剧到极致,便是彻头彻尾,无一丝光亮可言。于是没有解脱的办法,没有奋力挣扎的必要,人生的无常,虽不壮阔,但却滋生一种美感,无奈的美,含蓄的美,蕴藉的美,此刻宛如一江春水,惆怅中偶见一点诗意。

各路作者们循着她走过的路,亦步亦趋,在同样的冷寂中探索未知的前途,却不曾有人像她那样彻底的承袭人生的悲剧色彩。毕竟,只要还有一点理想的灵光存在,就不如她那般老道,写尽世间苍凉,墨汁流溢处,一只纤纤玉手用心的描摹人生的哀婉与寂寥。

张爱玲笔下的男性形象

五千年的历史像一幅壮锦,镌刻着长久的记忆,尘封着逝去的往昔,铸就着属于华夏文明的辉煌之路。于是我们所看到的一些文艺作品,或黑白分明,一眼便能辨出是非曲直;或二十朝代风起云涌,英雄人物形容伟岸,巍然屹立。主流的湍急河水弥漫了旷日持久的苦难,宛若虽西斜却壮美无比的一轮火红残阳,璀璨鎏金,千秋普照。

而读者心目中的男性形象,就这样如同坠在墙面上的一串串玉琢的古朴器物,琳琅而堂皇,演绎不朽的传奇,也规定了男性那特有的阳刚之美,通达之气,宽阔的心胸有如浩浩汤汤的长江之水,深沉的爱博大如一望无际的莽莽高原。

书读得多了,读者们便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甚至会认为这就是男性所应该具有的普遍形象,或至少应该是正面的形象。男主人公们被概念化、符号化了,文艺作品被人为地拔高。所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被认为是文学写作中一条应该基本遵循的法则。

可是张爱玲笔下的男性形象,却多少令人平添一丝怨懑和不满,甚或是厌弃加恶心。细细回想,每个读者身边的男性,真的都是一如白杨树一样高大挺直,伟岸潇洒的吗?现实远非如此,即便是在乱世之中,“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口号响彻中国大地的时候,时代的号角欲吹醒沉睡中的人们,拿起武器奋然反抗的时候,也还是会有一些阴暗腐朽的角落,吹不进春风,更迎不来时代宏大的潮流和凯歌。

于是,这些角落里存活的人们,并不是时代的先锋和历史的宠儿,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封建时代的遗老遗少,一些平凡而猥琐自私的渺小生灵。可以说,张爱玲笔下的男性,应该更契合她所处的生活环境中,还那些男性的本来面目。

遗老遗少们的特点是祖业繁昌,家底丰厚,早年大抵可以不为生计忧虑,他们便任由自己沾染上封建时代遗留下的一切恶习。由西洋人引进的鸦片,成为麻痹他们神经的利器,整日烟雾缭绕中,铸就的是贪婪变态的病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