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溪逐渐变浑浊,我也再一次冲进峡谷。接连路过几个村庄,这时候也下起雨了,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还好密度不高。顿时没心情赏景,赶紧撒丫子跑,幸好是下坡路,和乌云赛跑,冲了十几公里就冲出雨区了。这一带虽然是峡谷,但青稞、油菜花整整齐齐地种在河边的平地上,密密麻麻。日喀则是世界青稞之乡,与平原地区矫情的作物迥然不同,唯有韧性十足的青稞配得上这高寒严酷的环境。走了这一路,的确在日喀则这一带见到了最多的青稞。
黄褐色的河水在经过某处时突然就变绿了,同时也大大放慢了奔流的速度,过渡区域不过是几米长的河道,泾渭分明,我对这种现象也颇为诧异。我算了算,从卡若拉山口一路过来竟然足足有40多公里下坡,真是过足了瘾。继续下坡一点,终于开始久违的上坡。旁边绿色的河水逐渐延展,变成了一个堰塞湖,实际上这是人们修水电站从而生成的一个水库。羊湖的水是蓝的,天然纯净,散发着处子的芬芳;人造的水就是绿的,虽说也中看,但感觉咋就像魔鬼的洗脚水呢……同样是水,这颜色可是大有学问的!
上坡路并不长,不到3公里,到达斯米拉山口,标示海拔4352米,满拉水库没有一丝波纹,犹如一块碧玉,令人啧啧称奇。紧接着一个下坡又一个上坡,到达另一无名山口,看到满拉水电站,过了这个水电站的水坝,堰塞湖就消失了,一条河流诞生。
英雄城江孜:《红河谷》故事的发源地
最后这一段路爽歪了,我的速度基本在20以上,一路农田风光,但与江南地区的平坦湿润大不相同,这里的农田夹在山间,紧贴河谷,空气相对干冷,但景色确实苍茫大气,处处显现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大概还有10公里的时候,可以远远地看到高耸于江孜城中心山巅的宗山古堡,配上这连绵不绝的农田,象是中世纪的童话世界。
18:30,很快就到江孜了。江孜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年楚河自南向北流过此地,周围大片的平坦的土地,看看一路过来的田就知道了。直接看这里的照片,很少有人能想到这里竟然也是西藏,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也会感叹西藏竟然也有如此肥沃的土地。江孜堪称后藏的天堂,很早就有开发了,历史足有1000年以上。
但江孜为什么如此出名,还和近代另外一件事有关,宗山古堡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西藏曾经是一个异常封闭的社会,依仗着高海拔,在达赖喇嘛的政教合一统治下过着勉强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很长时间内甚至没有外国人得以入内。19世纪末,英国逐渐攫取了在印度的特权,进而想发展势力入西藏,于是与保守的西藏发生摩擦。英国仗势欺人,逐渐发展成武装侵略,反正当时清朝国力衰微,又受制于不平等条约,干脆袖手旁观。1888年英国发动第一次侵藏战争,藏军战败,被迫开放亚东海关,同时让出大量利益,但这仍然没有填饱侵略者贪婪的肚子。1903年,地理学家荣赫鹏变身刽子手,在他的带领下,英军从今天的亚东县第二次入侵西藏,由于武器先进,连战连胜,至1904年4月,一直杀到江孜城下。江孜军民宁死不屈,在很短的时间内,境内16岁至60岁的所有男丁都被号召保家抗英。他们在宗山上筑起炮台,用中世纪的落后火器和弓箭、刀枪、石块与英军鏖战,战斗竟然持续了8个月,期间还有过扬眉吐气的偷袭、反击。直到6月的某天,宗山古堡的弹药库不幸被英国人的大炮给轰掉了……江孜军民在这最后关头,仍用石头拼死抵抗了三天三夜,直至最后一刻,不愿被俘的将士全部从古堡后面跳崖……电影《红河谷》以艺术的形式再现了这一段历史。
英军一鼓作气,沿着羊卓雍错一线杀入拉萨,趁火打劫,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拉萨条约》,攫取大量利益。这大概是英国陆军侵入中国领土最深的一次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由于《拉萨条约》是西藏政府私自与英国签订的,未得到清政府的承认,虽说清政府管不了西藏,英国势力在一段时期里确实曾深入影响到了西藏,但对于后期的历届政府来说,清政府不承认《拉萨条约》就意味着该条约无效,这有效地保障了中央政府对西藏地区的主权,虽然西藏真正解放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拉萨条约》在近10年后催化了“麦克马洪线”的诞生,导致今天的中国实际上丧失了藏南地区7万多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这片土地已被印度开发多年,几乎实现了印度化。这是中国人心中的痛。
由于这段历史,江孜又被称为“英雄城”。
站在宗山古堡脚下,丝毫感觉不到昔日的血腥,能感觉到的只有古堡的高峻与壮观。似乎很多不堪回首的历史总是能与著名雄伟的建筑物挂上钩。
我就住在广场马路的对面,一拉开窗帘就是宗山古堡,偌大的单间只收了我30块,真是享受。
跟着转经的藏人混进白居寺
8月6日。
为了逃票看白居寺,我7点就起床了,闹钟响前我正在做逃票的梦,在梦里我十分神勇,帮助七八个人翻墙进寺,最后我翻进去的时候正好被看大门的看见了,于是撒腿就往里跑……
白居寺就在宗山古堡的后面,沿着一条石板路走到头就到了。有了大昭寺逃票失败的教训,这一次我可卖乖了,摇着转经筒,跟着转经的藏人就混进去了。
白居寺建于明朝。民间相传,江孜人当年想仿造一座布达拉宫,到拉萨的建筑工人没拿到图纸,竟然有功夫用萝卜塑了一个回来,因为气候干燥,萝卜早就失水变成干了,所以白居寺和布达拉宫没法比。但仅此而已,这个传说听起来似乎更像个笑话,我们没必要拿如此精美的小庙和布达拉宫比,它们各有各的特点。事实上,白居寺号称后藏最美的寺院。我进去一看,确实很漂亮,尤其是十万佛塔,外观呈四面八角形,内部数不过来的佛堂依次重叠而上,形似一层层摞起来的礼品盒,错落有致,构成“塔中寺”的格局,样式格外精美,不枉我起大早来一趟。除此之外,白居寺融合了藏传佛教多个教派,这在西藏实属罕见。
石板路两旁的藏族商店陆续开门,青烟袅袅升起,隐约听闻喃喃诵经声,又是那熟悉的煨桑味儿。在西藏,到处都可以感受到浓郁的宗教氛围。回望白居寺,只见众多的楼台紧紧拱卫着中央徐徐升起的十万佛塔,迎着早上清爽的阳光,真是精妙绝伦。
后来我进了宗山公园,除了一条狗以外没有看大门的,很诧异,后来发现宗山古堡正在修缮,近期不对游人开放。我不信邪,沿着山道往上走,发现大门是开着的,大喜过望。大清早的就省掉接近100元门票。
山道狭窄陡峭,爬上来一趟可要费些功夫才行。原来里面真的在修缮。我只是走进了议事厅,发现已经改成工人宿舍了。然后我就被工人们发现了,管事的告诉我不要再上了,施工,危险。我只得悻悻而去,传说中的抗英炮台和壮士跳崖处没捞得着一见。
尽管如此,站在半山腰处远眺还是很有感觉的。江孜地形极为开阔,两面都是山,中间是肥沃的年楚河平原。一排排整齐的房子慢慢延伸,最终衔接到青绿色的青稞田,浩浩荡荡地铺展开来,延伸到地平线处。江孜真的不愧为后藏最美的城。
想当年,古城罹难,硝烟尚未散尽,在落日的余晖中,荣赫鹏等人费尽心思才得以站在这古堡的残垣断壁,会有像我这样的闲情逸致赏景吗?当侵略者拖着疲惫的身子站在这里,望着连绵的青稞田与远山,他们会怎么想?会有胜利的满足感与自豪感吗?
在藏扎寺,喇嘛管我一顿饭
江孜距离日喀则仅有90公里,一路上人丁兴旺,但是今天我将偏离主流线路,改往南走,直取亚东。今日目的地康马县,距离江孜县仅50公里,十分轻松,接近中午我才懒懒散散地出发。
我的码表又被偷了!这次还顺带着被剪断了电线。小偷真是弱智,码表一下子就能取下来了,容易得很,根本犯不着剪电线。还好拉亚公路已经修好多年,据说一路上都有里程碑,码表的作用不是那么明显。
在江孜县城西南过年楚河,随后是T字口。眼瞅着几乎所有车子都右转往日喀则,那个方向一派繁忙,观望了一小会儿,只看到一辆拖拉机向左转,笔直的大道看上去空荡荡的,两个方向反差是如此明显。我轻叹了口气,尾随拖拉机,左转上S204。
亚丁这条路的车确实是少啊,很长时间都过不去几辆,用手指头外加脚趾头基本上就能数过来的。沿着年楚河往上游走,路两旁仍然是大片青稞田,最近看得有点腻歪了。接近正午,太阳也够毒的,我身上穿了三件,热得很。倒是一群群的牛羊很懒很欢,吃饱了干脆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纷纷用诡异的眼神注视着一个到处乱跑的疯子,这小日子貌似比我还要舒服不少呢。
接近110K,半道上看到一个寺庙,名曰“藏扎寺”。实际上先前也看到几个小庙,我都没心思去,原因是路牌显示它们距离公路少则几百米,多则几十公里远,一看还都是土路加上坡。藏扎寺距离公路仅70米,去一趟又不必绕远。反正今天也不赶路,索性进去看了看,权当玩玩——声明啊,后来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忘了带零食饿到发昏才进去的,实际上我那天纯粹是好奇而已。
寺庙规模不大,建筑物挺新,却不失古朴沧桑之风,喃喃的诵经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寺庙外边有个转经的藏族小姑娘,我打了个招呼,她一怔,紧接着打了个招呼,右手指了指虚掩的大门,很快地沿着转经道走开了。
我轻轻走了进去。寺庙有两层,外加窗外一道梯子可以通向屋顶。显然这里少有外人参观。有个小喇嘛主动给我带路,他个子不高,一身红袍却穿着一双旅游鞋,就跟我大冬天穿拖鞋一样,很是显眼。走起路来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视线总是略微偏向地面。他很热心,把一楼二楼所有佛殿都打开给我看了,还允许我拍照。原来这个寺院始建于明朝,大殿里略微有些斑驳的壁画足有600年历史了。有一间佛殿供着一座灵塔,昏暗的灯光斜射下来,塔身零星点缀着玛瑙、绿松石一类的名贵装饰物,规模比较小,顶多三到四米高,还关在玻璃罩子里。不知里面是哪位得道高僧。
我想知道这个寺属于哪个教派,但与小喇嘛沟通实在存在不小的语言障碍。据说很多时候观察寺庙围墙就一目了然了,但可惜除了萨迦派以外我一直不得要领。后来到了楼上,看到不少唐卡,终于看到两幅黄帽的,我轻喃了一声“宗喀巴”,立刻得到小喇嘛的热烈回应。我没看到莲花生或者米拉日巴什么的,基本可以确定是黄教格鲁派,如果有600年历史以上的话,也可能是原噶当派改宗的。不过我可以肯定除了壁画外主要的建筑物都是新建的,最多不过几十年。这些唐卡看起来并不古朴,但有些人物神明画像很奇特,我从未见过。
楼下有一个屋子,里面坐着接近10个喇嘛喃喃念经,声音就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我迅速走过,不忍打扰他们,只是偷偷瞄了他们几眼而已。紧跟着带路的小喇嘛,我走进了他们的厨房。
厨房里面密密麻麻摆着一堆东西,最显眼的自然是正中心的炉子,上面烧一壶着水,白气氤氲升起,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哪个亲戚家里。紧接着找到了他们做饭用的锅灶,其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一口巨大无比的锅,反而就是我们家里面常用的燃气灶,还配着液化气罐。
菜就一个:水煮土豆片。出家人基本不接触油水,这样做我能够理解,实际上口感可以,怎么着都比那天我和阿敏同学做的土豆耐吃,只是盐撒得不匀而已,可能人家本来就不在意这些琐碎事。后来又吃了他们自制的糕点,里面一点糖都没加,不过面做得不错,很有嚼劲。
“ximudu”(好吃),我禁不住夸赞,再说反正我不会几句藏话,偶尔飚出一句就足以引爆全场。
酒足饭饱,我在庙里面坐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翻了翻那份报纸,和喇嘛们道别,继续上路。途经少岗乡,又有检查站,在西藏检查站出现的频率可是相当高啊。不过这个不是交警的限速站,而是公安部门设置的。康马县是边境县,难道开始检查身份证外加边防证了?我还真猜对了。身份证好说,边防证是六月底我在家办的,放包里这么长时间了,终于派上用场了。
轻松过关,其实看我这样子挺像捣蛋分子的,不过单人单骑估计也不能兴风作浪,警察赶紧挥挥手把我赶走了。峡谷越来越窄,年楚河突然间湍急,好在过了这一段就恢复了平缓。绿色的青稞田紧紧沿着年楚河两岸分布,犹如翠绿色的飘带,稍微往外一点就是荒山,土黄色,不见生机。
笔直的道路直插远方,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一直很喜欢这种在画中穿行的感觉。此时此刻,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车轮下,此情此景真让人心醉!爽了一路,在最后时刻来了个下马威:转过一道弯,我一下子遇到逆风,几乎骑不动,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目的地康马县仅有3公里了。熬过这一段,我就可以躺下了。
康马县真的很小,分布在年楚河一片比较开阔的谷地上,招待所我都找了半天。城区由黑龙江省大庆市援建,很多地方仍在大兴土木,靠里的老城区房子挤挤巴巴,紧靠着更挤巴的街道;靠河的新区很多新建的楼房,空旷气派,却少有人气。
站在多庆错边遥想对岸的不丹国
8月7日。
由于不清楚沿途的住宿及山口情况,我7点就起床,这时候天还没亮透,大多数饭馆还没开门。我吃饭多花了些时间,8点多就出发了,直指120公里外的帕里镇。
早起除了稍微凉一点外并没有其他坏处,早上的空气可是很清爽的,反正人生苦长,自然醒的日子还多得很,偶尔辛苦一下我还吃得消。康马县城8公里外又冒出来个检查站,又要检查身份证及边防证。我嫌麻烦,趁里面的人不注意从横杆下面溜过去了。
半道上看到远处的雪山,夹在近处平淡无奇的山峦之间,犹如舞台拉开了大幕,半山腰为云雾所缭绕,宛若洁白的哈达,煞是好看。
后来道路偏离年楚河,不经意间两旁就变成戈壁滩了,荒凉,不过不是寸草不生,这种景象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可可西里荒原。在这个地方基本上没有车子路过,两条车道都被我霸占了。我飞快地蹬着车子,相对运动形成的凉风直吹在脸上,很惬意。
途经嘎啦乡,道路两旁零星忙活着几个藏民,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房子可真够简陋的,老一点的几乎就是用泥巴外加石头堆起来的,像是羊圈,看来这个地方干旱少雨。西藏的县道,不敢恭维。
过了路口直行,很快开始上坡,翻过一个小山包,雪山再次出现,白茫茫的雾气氤氲在半山腰处。不仅如此,不久以后出现一个大湖,名叫多庆错,站在湖对岸的山顶也许看到的就是不丹王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