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名臣名儒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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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郑燮家训(2)

哪里有因为读一遍就能记住,便就此了事的呢!……而且过目成诵,又会存在见什么读什么的弊病。比如像《史记》一百三十篇中,以《项羽本纪》为最好的文章,而《项羽本纪》中,又以《巨鹿之战》《鸿门宴》《垓下之会》为最好。反复诵读,让人欣喜感动,也就是这几段。如果一部《史记》,篇篇都读,字字都记的话,岂不是糊里糊涂的笨汉!还有那些小说家写的东西,各种传奇滥曲及打油诗词,也同样过目不忘,就像一个破烂厨柜,臭油坏酱都装在里面,那种恶浊肮脏也叫人受不了!

【评析】

这是郑板桥劝导其弟怎样读书的一封家书。主要谈了两点意见:一是以孔子韦编三绝、东坡读《阿房宫赋》至四鼓为例,说明读书必须刻苦。

不能满足于“过目成诵”,更不应“以过目成诵为能”,不再虚心学习,深入探求。二是读书要有选择,不能什么都读,什么都记。学海无涯,典籍浩瀚,如果篇篇都读,字字都记,这不但不可能,而且无必要。即使读《史记》,也应有精读与泛读之别。否则,就是“没分晓的钝汉”,充其量只是一个“破烂厨柜”。

明理做好人最要紧

【原文】

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虽嬉戏顽耍,务令忠厚悱侧[1],毋为刻急也。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至于发系蜻蜓,线缚螃蟹,为小儿顽具,不过一时片刻便折拉而死。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2],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缊而出[3]。上帝亦心心爱念。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我不在家,儿子便是你管束。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4]。

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凌虐他。凡鱼飧果饼[5],宜均分散给,大家欢嬉跳跃。若吾儿坐食好物,令家人子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其父母见而怜之,无可如何,呼之使去,岂非割心剜肉乎!夫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可将此书读与郭嫂、饶嫂听,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

——节录自《郑板桥集》

【注释】

[1]悱恻:内心悲苦,忧思抑郁。

[2]化育劬劳:化生养育万物,辛苦勤劳。劬(q俨):劳苦;劳累。

[3]缊(y侃ny俦n):天地间阴阳二气交互作用的状态。形容烟或气很盛。

[4]犹子:侄子。

[5]飧(s俦n):饭食。

【译文】

我五十二岁才得一子,哪有不爱的道理!但爱子必须有爱子的准则,即使是嬉戏玩耍,也要教孩子忠厚善良,不可心地刻薄,行为暴躁。我平生最不喜欢在笼中养鸟,图自己的一时高兴,把鸟关在笼子里,这有什么道理,一定要扼杀动物的天性来满足我的天性啊!甚至用头发丝线系着蜻蜓、螃蟹做小孩玩具,不过一会儿便折腾拉扯而死。天地万物,生长养育够辛苦的了,小至一蚁一虫,都是由阴阳五行的盛大之气相互作用而变化生长的。上天也时时刻刻在思念着它。万物之性以人性最为贵,我们竟然不能体察上天的心并把它变成自己的心,那么天下万物的性命将有何保障啊?……我不在家,儿子便是由你管束。最要紧的是要培养他忠厚的感情,去除他残忍的心性,不要因为是你侄儿就放纵姑息。人家的子女,也都是天地间一样的人,应当一样爱护怜惜,不要让我的儿子去凌辱欺侮他。只要是吃的东西,都应该均匀分配,让大家都高兴。如果我的儿子坐在那里吃好东西,让人家的儿子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一点味道都尝不着,他的父母看到了,怜惜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叫他走开,这不是挖他的心割他的肉吗!

读书中举人、中进士、做官,这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要明白事理做个好人。可以把这封信读给郭嫂、饶嫂听,使二位妇人懂得爱子的道理在这里而不在别的什么地方。

【评析】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爱子之道,却不是人人都明白。郑板桥老年得子,岂有不爱之理。但他深知,溺爱不是爱,姑息放纵更不是爱。爱子就要教子以做人之道,就要有好的教育方法,哪怕是嬉戏玩耍,也要注意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发展。“要须长其忠厚之情,驱其残忍之性”。对小动物如此,对人就更不用说了。“家人儿女,当一般爱惜”,“鱼飧果饼,宜均分散给”,其慈祥仁爱之心,跃然纸上。信末提出“读书中举中进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读来更使人感动。

读书先要学习做人

【原文】

富贵人家延师傅教子弟,至勤至切,而立学有成者,多出于附从贫贱之家,而己之子弟不与焉。不数年间,变富贵为贫贱:有寄人门下者,有饿莩乞丐者[1];或仅守厥家[2],不失温饱,而目不识丁。或百中之一亦有发达者,其为文章,必不能沉着痛快,刻骨镂心,为世所传诵。岂非富贵足以愚人,而贫贱足以立志而浚慧乎[3]!

我虽微官,吾儿便是富贵子弟,其成其败,吾已置之不论;但得附从佳子弟有成,亦吾所大愿也。至于延师傅,待同学,不可不慎。吾儿六岁,年最小,其同学长者当称为某先生,次亦称为某兄,不得直呼其名。

纸墨笔砚,吾家所有,宜不时散给诸众同学。每见贫家之子,寡妇之儿,求十数钱,买川连纸钉仿字簿[4],而十日不得者,当察其故而无意中与之。至阴雨不能即归,辄留饭;薄暮,以旧鞋与穿而去。彼父母之爱子,虽无佳好衣服,必制新鞋袜来上学堂,一遭泥泞,复制为难矣。

夫择师为难,敬师为要。择师不得不审,既择定矣,便当尊之敬之,何得复寻其短?

吾人一涉宦途,即不能自课其子弟,其所延师,不过一方之秀,未必海内名流。或暗笑其非,或明指其误,为师者既不自安,而教法不敢尽心;子弟复持藐忽心而不力于学,此最是受病处。不如就师之所长,且训吾子弟之不逮。如必不可从,少待来年,更请他师;而年内之礼节尊崇,必不可废。

又有五言绝句四首,小儿顺口好读,令吾儿且读且唱,月下坐门槛上,唱与二太太、两母亲、叔叔、婶娘听,便好骗果子吃也。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耘苗日正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得放脚眠,蚊虫獦蚤出[5]。

——节录自《郑板桥集》

【注释】

[1]饿莩:饿死的人。莩(pi伲o):同“殍”。

[2]厥:作代词,同“其”,他的。

[3]浚慧:开启智慧,达于聪慧。浚(j俅n):挖掘;加深。

[4]川连纸:一种质地较差的书写纸。

[5]獦(g佴):兽名。

【译文】

富贵人家请塾师教育子弟,其情意十分殷切,但真正学有所成的,大多出在那些依附就读的贫贱之家,自己的子弟反而收获不大。不过数年,富贵的往往变成贫贱的:有寄人篱下的,有沦为乞丐以致饿死的;也有的好歹守住了自家祖业,不失温饱,但却一字不识的。当然,一百个富家子弟或许也有一两个发达有成的,但这种人写出的文章,一定做不到淋漓酣畅,让人刻骨铭心,为世代所传诵。

这难道不是富贵足以使人愚蠢,贫贱足以催人发奋而达于聪慧吗!我虽是个小官,我的儿子也就是富贵子弟,他能否有所成就,我暂且不说;只要能够跟着几个好子弟一块学业有成,也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至于聘请老师,对待同学,则不可不谨慎。我的儿子六岁,年龄最小,对年长的同学应称为某先生,对其他同学也应称为某兄,不要直接叫他们的名字。

纸墨笔砚,只要我们家有,应经常分一些给各位同学。每当看见贫家之子,寡妇之儿,为了挣十几个钱买川连纸钉写字本,但十几天还未能得到时,应当在了解到其中原委后于无意中给他一些。碰到下雨天不能按时回家,就要留他吃饭;天黑了,给旧鞋让他穿着回去。他的父母同样爱孩子,虽然没有特别好的衣服,一定会添制新鞋袜让他上学,一旦被泥水污损,再做新的就比较困难了。

选择老师有种种难处,敬重老师是最重要的。择师不能不慎重,但一经选定,就要尊师敬师,怎么能够再去挑他的毛病呢?我们这些人一旦做官,就不能自己教育自己的子弟,所聘请的老师,也只是地方上最好的,未必就是海内名流。

如果暗中讥笑他的不是,或当面指出他的错误,做老师的自己就不能心安,教育学生自然不能尽心。如果子弟对老师也怀有这种藐视怠慢的心理而不努力学习,这就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了。不如依靠老师的长处,来训育自家子弟的不足。如果确实不可为师,至少也要等到来年,再请别的老师;而本年内有礼节的尊奉,一定不能废弃。

又有五言绝句四首,小孩子顺口好读,让我儿边读边唱,月夜坐在门槛上,唱给二太太、两母亲、叔叔、婶娘听,也好讨赏得果子吃。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耘苗日正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得放脚眠,蚊虫獦蚤出。

【评析】

郑板桥这封家书通篇体现了对贫苦农民的深切同情和对贫家子弟的体恤怜爱。自己的子弟是否有成可以“置之不论”,“但得附从佳子弟有成,亦吾所大愿”,这是何等宽广的情怀!郑板桥在家书中所倾注的对贫家子弟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对老师同学的应有的尊敬,本身就是最好的家教。

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容易形成做人待人的基本态度,长大了绝不会去做那些鱼肉百姓的事情。

特别要指出的是家书抄寄的四首五言绝句,都是深刻反映农夫、蚕妇悲苦酸辛的千古传诵的名篇。一个知县老爷,“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偏偏挑选了这样一些诗句让儿子学唱,使人深切地感受到郑板桥的心与劳动人民的心是相通的。

恃才傲物不可取

【原文】

吾壮年好骂人,所骂者都属推廓不开之假斯文。异乎当世恃才傲物者之骂人:动谓人不如我,见乡墨则骂举人不通[1],见会墨则骂进士不通[2];未入学者[3],见秀才考卷,则骂秀才不通。既然目空一切,自己之为文,必能远胜于人,讵知实际非特不能胜人[4],反不如所骂之秀才、举人、进士远甚。所为不反求诸己,徒见他人之不通。自己傲气既长,不肯用功深造,而眼高手低,握管作文,自嫌弗及不通秀才,免得献丑,索性搁笔不为文,于是潦倒终身,永无寸进。

余壮气傲气亦盛,而对于胜我者,却肯低首降伏,见佳文,爱之不肯释手,虽百读不厌,故能侥幸成名。然亦四下乡场,始得脱颖而出,亦为傲气所阻也。至今思之,犹如芒刺在背。

尔资质钝,赖李师辛苦栽培之力,得以冠年入场[5],初试原为观场计,李师与我,皆不望尔一试成名。不过有此一度经验,下届入场,便老练而不起恐慌,一试不售[6],奚可即出怨言?只须自知文字不佳,下帷攻苦,既有名师指导,进步较易,苟火到功深,取青紫易如拾芥矣[7]。细思吾言而力行之,予有厚望焉。

——节录自《郑板桥集》

【注释】

[1]乡墨:乡试答卷。乡试:明清两代每三年在各省省城(包括京城)

举行的考试,应试者为各府、州、县学的生员,乡试合格者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2]会墨:会试答卷。会试:明清两代每三年一次在京城举行的考试,各省举人应试,中式者为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3]入学:明清两代称通过童生试为入学。童生试亦称小考、小试,一般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依次通过即取得生员资格,通称“秀才”。

[4]讵:岂;何。

[5]冠年:古代男子二十岁行成人礼,结发戴帽,因称二十岁为冠年。

[6]售:卖,引申为考试得中。

[7]青紫:汉制丞相、太尉金印紫绶,御史大夫银印青绶,后以青紫代指贵官、高官。

【译文】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骂人,但骂的都是些附庸风雅其实不通的假文人,不像现在那些自恃才高、盛气凌人的人骂人。现在这些人动辄说别人不如自己,见乡试墨卷骂举人不通,见会试墨卷骂进士不通;没有入学的,见秀才考卷又骂秀才不通。既然目中无人,自己写文章想必一定远远胜过他人,谁知实际上非但不比别人好,反而远不如被他所骂的秀才、举人、进士。

所作所为从不反省自己,看到的只是别人的不通。自己傲气越来越盛,不肯下工夫学习深造,眼界很高,实际水平很低,提笔作文,自己也担心不如那些不通的秀才,免得丢丑,索性搁笔不写,于是终身潦倒,永远没有半点进步。

我壮年时傲气也很盛,但对于真正比自己强的人则甘拜下风。见到好文章爱不释手,百读不厌,所以有幸取得功名。但也四次参加乡试,才得脱颖而出,这也是受到傲气影响的结果吧。至今想起来,还像有芒刺扎在背上,心中痛苦不安。

你的资质驽钝,全仗李师的辛苦栽培,才能在二十岁时参加科举考试,初次应试原为见见世面,李师与我并不指望你一试成名。不过有了这一次经历,下次进入考场,就有了经验,不会过于慌张,怎么能一次没有考中,就生出怨言呢?只要自知文字不佳,闭门苦读,又已经有名师指导,进步就比较容易,如果火候到,工夫深,取得官位是十分容易的。仔细想想我的这些话,下工夫去做,我看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评析】

这封家书着重指出恃才傲物、动辄骂人的危害。郑板桥回想自己壮年时也喜欢骂人,虽然所骂的都是些貌似文雅其实不通的假斯文,对于真正胜过自己的人还是从心里佩服,但也还是阻碍了自己的进步。至于现在那些恃才傲物者骂人,就可以说是百无一是了。这种人目空一切,眼高手低,见人就骂,从不反求诸己,结果终身潦倒,永无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