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望,那种感觉有点被刺痛的难受,但继而却又转念一想,或者,皇祖母只是猜出了自己的心事,也知道自己无从下手,这才帮忙在旁边煽风点火罢了。
但总而言之,他玉上官婉音之间这层难以戳破的薄纱,如今已经被掀开了一角。或者,自己只要再努力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总能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当下笑着喝斥道:“就你这狗奴才最能胡扯八道,皇祖母这么一番心血,朕今日为什么不得空?再忙,朕难道就不吃东西了?要不是看朕素日疼你,今儿就凭你小子这句话,朕立马打断你的狗腿!”
这话说的虽然严厉,但皇帝脸上的笑容却是开怀的。显然,也就是将刘产视作了自己的心腹,这才会有此说笑言辞的。
刘产自然也看得明白,他赶忙赔笑,一叠声往下顺溜道:“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奴才糊涂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君玉砜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滚你的,来人,服侍朕更衣。对了,朕可是记得,前些日子,似乎织造司那边送了一些新的日常服过来?刘产,你去替朕拣一件,要清爽些的。另外……再看看什么香囊是贵妃能受得住的,要香味不浓烈而又雅致的,还不能伤着朕的小皇子的……”
刘产连声答应着,心中啧啧称奇。暗道皇帝平时虽然也讲究,但却从不关心这些等闲小事。今日倒是大反常态了,不过是跟贵妃吃顿午膳而已,就连衣衫香料这些,也都想到了要出挑一些。看来,皇帝对贵妃果然是上心了许多呀!
君玉砜这边在寝宫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穿了一身淡蓝色绸锦帝王家常服,只在袖子边缘和衣摆下方绣着一些淡淡的云纹,而后又挑了一只装着暖荔香玉的香囊挂在腰间,这又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这才脚步轻快的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要说太皇太后这边也是煞费苦心,她特地将午膳摆在邀月阁的二层。这一处风景十分曼妙,自上可以观赏金光粼粼的碧澄湖,自下便看见湖畔种植的那一围碗口粗的垂柳,一簇簇柳条有如女子裙幅上流苏,随风摆动起来。
此湖乃先祖皇帝重修后宫时特造,岸头堆砌着人工而成的假山石洞,潺潺清水从中涌出,落在其下巨大的白英圆石上,溅出一片蒸腾如沸的雪白水汽,风景颇为可观。
这边,上官婉音照着太皇太后的吩咐,是早早打扮妥当了,在此等候皇帝驾临。
“娘娘,仔细这秋日里太阳晒了头晕,您还是进来坐着歇会吧!
“不用,本宫听说,孕妇多晒晒太阳,对胎儿是极好的。你们都下去,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
上官婉音也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思,但其中复杂,总是一言难尽的。她不可否认,太皇太后做这些安排,都是为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着想。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不甘不愿的遵从了她的旨意,放低身段,去讨好君玉砜这个自己以前并不喜欢的男子。
毕竟,如今她身在后宫之中,又是皇帝的贵妃,将来,自己的孩子还是皇子或者公主,她们母子需要皇帝的宠爱来作为庇护,否则便难以在这凶险的后宫之中生存下去。
但铭心自问,其实她还是很迷茫当下的生活的。自进宫到现在,多少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生活让她每天都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却又无可奈何。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或者,这一切就是宿命吧!命中注定,她跟君玉宸有缘无分,跟君玉砜,却是有份无缘……想到这里,她便更加感慨上天的顽劣用心。自己阴差阳错之间进宫,其中是非曲折牵涉太多,岂能三言两语说清楚?一切的前尘往事,犹如一段盘根错节的孽缘,夫妻情份、母子情分,家族利益,皇室争斗,此生荣辱与生死都在其中被浸蚀。
命运总在给芸芸众生开玩笑,将人生颠倒反复,其心何其恶毒?
上官婉音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倚着栏杆赏着湖面之景,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恍惚听见周围宫人们欢喜出声,回神望前看去,只见一行人正簇拥着皇帝君玉砜往这边走来。
想来是刚刚换过家常衣衫,皇帝身上是一袭浅浅海藻蓝的团夔纹华袍,与他华贵冷清俊毅的面容极为相衬。看向她时,君玉砜连唇角的那弯浅淡笑意也越发显得漂浮,让人捉摸不定。
仿佛是感应到阁楼上那人绵长目光的注视,皇帝君玉砜仰头冲上官婉音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过片刻之间,他便已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上楼来,见上官婉音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于是有心想要松快一下气氛,便含笑问道:“怎么,莫非是朕今儿特别英武,竟然让咱们的贵妃娘娘看入了迷?”
见上官婉音有些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又朝底下的人问了一句,宫人们自然是连声称赞,大声恭维附和的。
“看来,十有八九真是如此呢。呵呵,婉儿,你说是不是?”
上官婉音对皇帝陡然间称呼自己为婉儿这个名字还是十分的不适应,她只得淡淡一笑,回道:“皇上本来就英武,这一点并不需要臣妾来啰嗦。只是臣妾看着您的样子,就觉得皇上还没喝酒,便先醉了。”
“是,朕今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既然你如此说,那今儿就索性一醉方休。”
君玉砜迎着和煦的秋日阳光说笑着,回头看到席上的座位不免疑惑,“为何还设多了一张椅子,莫非一会儿还有谁要来的?”
“皇上说对了,不多,还有一个。只是,那人已经来了。”上官婉音想起太皇太后的淳淳嘱咐,当下掩面忍住笑,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腹,然后定定的看着皇帝。
“还有一个?”君玉砜听见这安排似乎微有不悦,正想说两句,却见侍女拿着一只小小的杯子过来,放在两人之间,恍然解悟过来,又气又笑道:“瞧朕这记性,可是把朕的宝贝皇子给忘到一边去了。真是,罪过罪过,不过婉儿你也是,你就知道捉弄朕,等会回去再好好罚你。”
上官婉音闻言只是一脸无辜,正色道:“皇上,臣妾是做母亲的人,孩子装在臣妾的肚子里,臣妾自然是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的。臣妾孕中虽然脑子笨些,可总还是会算数的,太医说臣妾这一胎是单胎,那么就是孩子加上皇上和臣妾,咱们可不刚好是三个人么?臣妾并没有说错,也没有安排错,皇上为何要罚臣妾?臣妾不服!”
君玉砜被逗的仰头哈哈大笑,他听出来了,上官婉音这是在说自己,当爹的不如当娘的操心。他既然领悟她话里的意思,心下却是一阵舒坦的快意。是的,若她还在意自己的看法,那么想来,她心里就是为了这些事在计较或者是担忧?
“好好好,婉儿你说的对,是朕不是,朕记差了。来来来,朕自罚三杯。”
他说着,一口气喝了三杯上好的桂花醇。喝完之后便朝上官婉音招招手,将她搂在怀里逗道:“让朕抱抱朕的皇长子,宝贝,你知道不,父皇来跟你玩了呢。”
他这一手轻轻的抚摸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之下生出的错觉,还是这腹中的孩子真有感触一般。忽然,只听君玉砜十分紧张的说道:“孩子在动!嘘!婉儿你先别动,真的,朕感觉到孩子在动了,他在跟朕这个父皇打招呼呢!”
上官婉音被他搂在怀里,侧首看着君玉砜,只见他一脸极为认真的严肃模样。说完这句,似乎嫌用手摸着孩子还不够直观,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上官婉音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刘产见状,知道皇帝这顿饭吃的不是饭了。当下连忙示意服侍的宫人们都退下。自己则是老老实实的垂头站在皇帝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十分入木的样子。
“皇上,孩子这才刚刚过了前面三个月呢,太医说了,一般都要到四个月之后,才能感觉到胎动的……”
见君玉砜这般难得的慈父模样,上官婉音的心里不可谓是不感动的。毕竟是自己跟他的骨肉,他若能疼爱这孩子,自己这当娘的难道心里会不高兴么?
但是,对于君玉砜这个丈夫,她心里的感受其实也是又怕又恨又隐含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的。她索性别过脸去,不愿意继续往下想,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君玉砜将脸贴在上官婉音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似乎没有听到什么孩子的动静,忍不住开始有些失望起来。倒是后来上官婉音说了一句玩笑话,把他给激的抬起头了。
“皇上,你再听下去,臣妾的肚子就要咕咕叫起来了。”
君玉砜于是起身,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又有些笨拙的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前额,这才道:“朕以后会一天天看着你的肚子大起来,盼着咱们的孩子大起来的。”
“皇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