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学生本该是毕业后才能统一正式报道，但苏飞去人事处了解过，有个“提前见习”的制度。就是说大学生如果学校里走得开的话，可以提前叫他来帮忙，身份是见习。
大学最后一年，除了应付论文就是找工作，还能有什么走不开的事？苏飞扭着上司，软硬兼施，把沈婕的嗲功也学来用上，总算把事情搞定。新大学生杜海舜，也是学法律的，下个礼拜就前来见习。
这杜海舜简历不错，有几项奖学金、还有不少社会实践的经验，应当是个吃苦耐劳的。苏飞想像一位身板结实、学识良好、任劳任怨、足以当苦工使用的学弟，笑得心花怒放。
之后，她为了作个宣贯，到基层开了两天的会。开完会的第二天天早上，像以前一样提前到办公室，却发现有个人比她更早。毛头小子、肩膀单弱，正拿着块抹布起劲的擦桌子。苏飞第一反应是：咦，我们新请了这么个清洁工？但是海关的清洁工也穿制服，他却没有穿。
她脚步顿一顿，他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笑容也像他的身段一样，清秀单弱，几乎可说是楚楚可怜。
苏飞张开嘴巴。
“大诚”里的侍应生？
“你是——”她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你好，我是新来报到的。叫作杜海舜。领导说我这段时间先在这边见习。您是？”他说话彬彬有礼，很讨人欢喜。
“我……哦，我叫苏飞……”苏飞结巴着。
“师姐，原来是你！早就听说你了。”他立刻热情道，“领导说起你的事，要我多多向你学习。我希望可以尽快多帮上你一点忙，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苏飞手足无措，终于忍不住提醒，“我们是不是见过？”
杜海舜凝视她片刻，瞳孔颜色有点淡，像琥珀，睫毛柔软纤长，不眨动时，都有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像蝴蝶的触须。苏飞心里涌出一句感慨：“真是美少年。”几几乎想掏出手机给他拍照留念。这时他笑了，唇角无声的弯上去，连一个笑容都优美，上帝造他时特别的小心翼翼。“您曾经来大诚坐过，对吗？”他这样说。
“是、是。”这样的美少年还记得她，苏飞诚惶诚恐，拼命点头，“你不是学生吗？那时你在那里做什么？”
“打工。当时正好没什么事，朋友介绍，就去勤工俭学打工了。”杜海舜解释。
苏飞回想瞄过一眼的他的简历，有法律援助、社区共建、国际论坛志愿者等等辉煌经历，但是没说去饭店打工，不由得脱口而出：“那种工作，对专业知识也没太大帮助，打它干嘛？”
杜海舜只是笑。苏飞忽想起“胡不食肉糜”几个字，悄悄看了看他的服饰。
他是见习生，按规定还不能穿制服，身上是便装，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看得出不是什么好牌子，而且洗得已经很旧。一定是家境不太好吧？所以不得不去打工，可怜见的。苏飞心底母爱勃发。
这之后，她对杜海舜之关照，再没话讲。他对打印机的分页功能不太熟悉，要打会议材料时，苏飞就手把手教他；他对公文写作没什么概念，她帮他搜集了一套范文，一起放在U盘里给他学习，顺便把U盘都送给他。甚至，她想起自己刚进单位时对很多人都不认识，人名、职位对不起来，闹出过一些尴尬，用了好久才认全了，她很舍不得杜海舜再吃一遍这种苦头，特意将平常见面的一些同事全部打成表格，悄悄给他，叫他背，一有机会就暗地里指点他：“这就是某某人。”杜海舜见人时打起招呼来就方便很多。
直到那天，她超过下班时间两个小时才到家，跟妈妈说：“杜海舜行政法稍微有点弱，我帮他讲了讲。”
苏妈妈一边给她盛上保好热度的汤，一边闲闲道：“他是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嗯。”苏飞饭来张口。
“比你要小三岁？”
“差不多吧。”苏飞边嚼饭边随口答。
“会不会太幼稚？”
“还好啊。”苏飞觉得有点怪怪的了，“他做事算能干的。”
“人长得怎么样？”
“还行。”苏飞道，“妈你问这个干嘛？”
好个苏妈，眉眼弯弯，笑眯眯道：“虽然他年纪小一点，不过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尽管去。妈不介意的。”
苏飞的筷子僵在半空：“什么？”
妈妈拍拍她的手，慈祥无比：“这这样。”
“什么就这样？”苏飞跳起来，“妈你乱讲什么？！我跟他有什么鬼的关系啊？”
“没有鬼的关系，你这么照顾他！”苏妈妈翻白眼，“我对你都没这么照顾。你是他亲妈？”
苏飞哭笑不得：“我当他弟弟。”
“什么弟弟？我就生了你一个女儿。”苏妈神智清醒，“谈恋爱管谈恋爱，不要乱认姐弟，笑死人。”
苏飞答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亮出幼时的杀手锏，把筷子往碗上一拍：“我不吃了！”起身咚咚咚跑到屋里，脑袋乱如麻，掏出手机给谢青桑打电话：“阿桑，我给你介绍男朋友，这次年纪又轻、人又漂亮，没话讲的！你出来给我相亲。”
谢青桑静默几秒钟：“我、我没空也……”
“什么！”苏飞恶向胆边生，而后意识到老妈可能在门外听壁脚，便把声音放轻，“为什么？”
“真的没空啊。婕婕要做广告，我都插不进。最近又是要开那个什么国际会议、又是有一些公司要倒闭裁员，事情多得不得了。我还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婕婕她们的活动换个形式作成软广插进去……”
“你们单位人都死完了，就剩你一个？出来吃顿饭都没空？”苏飞没好气道，“出来！”
“对不起，真的，没有办法。先这样了哈！”谢青桑飞快的说完，挂线。剩下苏飞瞪着手机：这个死丫头！
杜海舜推销不出去，难道她自己消化？难道她真的要姐弟恋？那个……那怎么可以啊！
她愣着，脸呼呼红起来，定定神，假装继续讲电话：“这还差不多，那等你哦。就这样！”把脸颊按了按，相信红晕已经消下去了，这才开门。
妈妈果然候在门外，手里端着饭碗：“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饭嘛。回来，吃饭吃饭，不然给你爸知道，又要扇你。”
像幼时哄她一样。
苏飞梗着脖子回饭桌。妈妈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饭：“那你是想帮朋友介绍对象，才特别照顾他的啊？”
苏飞含糊着“嗯”了一声。
“这个男孩子，样样事情都要你帮忙，也不是很配得上你，给别人就给别人吧。”妈妈轻声道，“赶明儿妈再帮你介绍对象。你这么优秀，年纪也还小，不用急，准能配个好的。”
饭桌的玻璃台面下，压着白色桌布，是妈妈亲手勾的，苏飞十二岁时不小心打翻钢笔水瓶子，墨水渗进去，洗过几次洗不掉，到现在还有个墨印子。
每一样东西都还像当年，而她苏飞已经长得这么大，要妈妈操心婚事了。苏飞忽然鼻子发酸，恨不能立刻找一个齐全男人嫁了，就手儿生个胖宝宝出来，给妈妈抱上，才算是尽孝。
那天晚上，沈婕的电话追踪而至：“死女人，我就知道你偏心！”
“什么什么？”苏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每次每次你有好事想到阿桑不想到我。你有了帅哥介绍阿桑不介绍我！”沈婕控诉。
“啊，那个，你不是有男人陪你跳舞到天明了吗？”苏飞道。
沈婕骂了一声：“屁。”
“婕婕，你是淑女，你要注意用词。”苏飞笑起来，“怎么了？”
“吹了。”沈婕道。
事实上，陈路提拔她为总经理秘书之后，她立刻把卢树鸣送她的东西打打包，拨通了他的电话。
卢树鸣屡屡联系她、吃了好软钉子，忽而得到她主动联系，语调难免高兴：“公主，这段时间闹什么脾气？怎么今天想到来见我？”
“你有妻子。”沈婕单刀直入。
卢树鸣沉默片刻：“唔。”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
沈婕怒气上涌：“我把你送的东西理了理，你找个时间拿回去吧。我们一刀两断了！”至于他零零碎碎花销在她身上的钱，那倒不用一笔笔算还给他。否则多么小家子气！事实上，连这些礼物，她本来都不太想还给他的，因为谈恋爱时，她也有真诚付出啊！留下点礼物算什么？但陈路一给她作提拔，她骤然醒觉：跟卢树鸣还是断得清楚点的好。商圈只有这么小，如果牵牵绊绊的，到时候连累到她的名声、伤了她的大好前途，反为不美。
陈路不会请一个诽闻飘飘的女孩子作秘书。而作他的秘书呢，又实在好处多多，他甚至特别告诉她，她公务时用的行头，可以像公司请的模特一样通过财务去租，费用全部报销。至于其他一些方便优惠，更不用提。沈婕权衡利弊，决定第一时间跟卢树鸣断清。
虽然整理那些精致的小礼物时，手还是有点发抖。但作人总要抛弃一些东西，去争取新的东西。
卢树鸣听到她这么壮烈的宣告，又静默片刻，然后道：“你留着吧。”
“啊？”这些东西价值可不菲呢。
“那是你应得的，何必送还。”他道。
沈婕有点感动。这个家伙，他总是超乎她想像的流氓、又超乎她想像的绅士。此刻她决定：就算分手，她也不会恨他。
“你有了新的男人？”卢树鸣继续问。
“呃……”陈路是令她下决心分手的动力。但陈路是她老板、不是她男人，这是肯定的，“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乱想！”她道。却有点底气不足。
“那为什么我们不继续约会呢？”卢树鸣道。
“什么？！”沈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已经有老婆了！”
卢树鸣温言软语：“Sanjor，我还记得我刚见到你，你像一朵玫瑰花开在路边。每个皱眉、每个笑容，都特别有生气。你天然的甜美烂漫，又有女王的气质。这些特点混合在你身上，你知道你有多迷人吗？我愿意躺在你高跟鞋下面，让你践踏。”
肉麻的情话谁不爱听。沈婕的声音发软：“所以？”
“所以，你愿意作我的情人吗？”卢树鸣道。
沈婕一口气背过去回不过来。还以为他求她等他离婚呢！结果连这个姿态都不作，直接说什么情人！无耻到这种程度，也是种本事。她对着电话咒骂：“你去死吧！”
“我会等你。”卢树鸣回答。
沈婕气恨恨挂断了电话。
现在回想起这段对话，她气都有点粗：“那人是供我玩玩的！现在断了，喂，你给我介绍新的帅哥！”
苏飞立刻声明：“那是我的同事。我的同事不能供你玩玩，不然我在单位怎么混。还有，他年纪比你小也！”
沈婕笑嘻嘻：“好嘛，你先约出来。总之我也不介意姐弟恋的。唉，这几天裁人，裁到手软，周末一定要喘口气。我要帅哥，是正太更好，带出来给我爽爽哦！就这样，我忙去了，拜！”
苏飞“喂”了半天，才发现沈婕已经收线，气得她把手机扔到了被子上。要不要把杜海舜送进沈婕的虎口？呜，真是个为难的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