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病了,病得蹊跷,病得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通宵达旦不合眼,从早到晚惊恐地盯着窗口,好像那里蹲伏着一只吃人的老虎,哪怕一声风吹窗棂声也使她惊心肉跳,瑟瑟发抖。
她是马屁股村最本分最守规矩最受长辈们称道的新媳妇,结婚没过一个月,丈夫去城里联系化肥,至今未归。
她嘴里不住地喃喃:“我没脸做人,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有两个妇女路过她家门口时交头接耳,她像缩头乌龟似的连忙把头缩回被窝里,羞愧难当地哭泣:“这辈子算完了!全村人肯定知道了我丢丑的事,祖宗三代也跟着我丢脸,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丈夫、见公婆、见父老兄妹?”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她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像突然撞着恶狠的母驴吓麻了爪,瘫在被窝里不敢动弹,心里哀哀地发出绝望的声音:“他知道这件事还不得跟我打离婚?往后守寡的日子咋过?趁早死了算了!”
死,没那么容易。来人是送还抨面杖的邻居,而不是她丈夫。
病了三天,她变得憔悴不堪,像害着痢疾的病人。
这期间,婆婆来了好多趟,来去慌慌,长吁短叹。婆婆问她哪疙瘩疼,她只是摇头抹泪。婆婆问她是不是有喜了,她还是摇头抹泪。婆婆给他打一碗荷包蛋,她连一个蛋也没吃进去。婆婆毛神了,给她请来了住沟门外的老中医,中医号了号脉,翻了翻她的眼皮,说她吓着了,给她开了三副中药,婆婆忙不迭地熬药端上来,她一口不沾,不等婆婆的脚后跟跨过房门坎就把汤药倒进尿罐里。
丈夫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炕上轱辘到地上的,双手紧紧抱住丈夫的一条腿不敢松手;由于悲痛欲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丈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把她往炕上抱一边心疼地喊:“哎哟哟你咋病成这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她泣不成声:“……你可千万别跟我打离婚……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行……”
“结婚才几天,打什么离婚?快说,到底咋回事?”
她哽咽着,说:“你走的那天晚上,天特别闷热,我扣上房门在大盆里洗凉水澡,谁知洗到半截腰就听见外面传来鸡叫声,是咱家那只最爱下蛋的老母鸡。我想一定是黄皮子来了,晚一步那老母鸡就没命了。我当时一心想救老母鸡,打洗衣盆里跳出来就往鸡架那头跑,顺手提洗衣棒想打死那黄皮子。黄皮子见我跑出来早躲没影了,可老母鸡已经叫它咬死了……”
“咳!就为一只鸡害场病?”
“不是。”
“那又为啥?”
“……等我撵跑了黄皮子,才发现自己全身一丝没挂……我慌忙往屋里跑的时候,恍惚看见有个人站在大门外障根下。”
“大个还是小个?”
“好像……是个大个……”
“男的还是女的?”
“好像……是个男的……”
丈夫大吼一声:“你哭个屁!那天晚上是我路过家门口看见你了……村里的汽车油不够了,我帮司机整油,没来得及进屋……”
一听这话,她身上的病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一蹿高便搂住丈夫的脖子狂吻起来,高兴得两眼哗哗淌泪。
这一吻,把恐慌症传给了丈夫。
刚才他是撒谎,他见媳妇病得太可怜了。权且用谎话来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安慰完了,心里却惶恐不安:媳妇制造了全村头号丑闻,这丑闻一传十、十传百,准会闹得满村风雨,我这脸往那搁?马屁股村娘们的嘴本来臊哄哄的,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这回还不把她推到众人舌底搞裸体展览?让她光腚推磨转圈丢人?成为不贞的女人,我可受不了这个,弄不好真得打离婚……
他猛地推开媳妇,闷闷地来到院里。蓦的,他发现院门边障根下晃动着一个人影,顺手绰起大棒大喝一声:“谁!王八羔子还想耍流氓,老子跟你拼了!”
没人回答。
揉揉眼仔细一瞧,原来是月光下斜对面的一棵柳树的斜影在夜风中晃动。
他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初恋的爱,是忘情的爱;我们中年的爱,是持久的爱;我们晚年的爱,也一定将是深沉的、相濡以沫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