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姒夫人一手按在胸口,听完金环的话之后,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定睛一看,跪在她面前的除了喜中霖,还有四喜坊的其它戏子以及弹奏的师傅。七七八八的跪了一地,文姒夫人扫了一眼,少说也有十几人,几乎是大半个四喜坊的人数。
“钺儿这是要做什么!怎能如此胡闹!”文姒夫人无名火起,说话时,声音也大了许多。
文姒夫人自幼性子淡然,很少发脾气。后来年轻守寡,她除了要抚养宇文如钺,还要时刻提防不怀好意之人,保住德明侯府以及沂城,这些,都令她的性格变得更加的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金环几乎没有见过她发火,忽然见她大小声,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姒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叹了叹气,对跪在地上的喜中霖说:“劳烦中霖先生白跑一趟,小侯爷年轻贪玩,做事没有分寸。中霖先生是四喜坊的台柱,怎能在委屈在德明府。四喜坊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还指着中霖先生呢……还请先生回去吧。”
文姒夫人说完了,便站在原地,等着喜中霖主动同她告辞。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喜中霖不但不离开,反而直起腰身,朗声应道:“四喜坊除了中霖,还有其它台柱,不劳夫人担忧。小侯爷也已经交了请戏的银两,中霖和各位师傅在德明侯府唱戏一年,白纸黑字,不容更改。夫人如若要赶中霖走,就是要陷中霖于不仁不义,还请夫人三思。”
文姒夫人被中霖噎得半天没有缓过气来,她怔怔的望着喜中霖,差点要脱口骂他是个不知好歹的戏子。
可是,这样恶毒的话文姒夫人又骂不出口,天生优雅的她说的最重的话也不过是“你怎么能这样”。
金环见文姒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立刻扭头斥责喜中霖:“大胆戏子,竟然敢顶撞夫人。难道夫人替你们和四喜坊着想,还错了不成?你倒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喜中霖依旧直着腰,不卑不亢,不羞不恼。
金环那一肚子气就仿佛拳头砸在棉花上似的,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的反应。
文姒夫人见金环也不能赶他们走,扶额叹气,摇头问:“小侯爷可有安排你们住处?”
“小侯爷说怕他们吵着夫人,所以安排在宝音馆。那里离清心苑远,方便他们排戏练功。”
文姒夫人听说他们在宝音馆,这才舒了口气。
想想沂城的大户人家都养戏子的风俗,德明侯府养十几个戏子也不是怪事。
既然宇文如钺请了他们一年,无非就是浪费些银子,让他们在德明侯府住一年罢了。
文姒夫人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他们都带去宝音馆,然后,转身上楼休息。
金环刚伺候完文姒夫人,正准备放下纱帐让她休息时,文姒夫人又坐了起来,叫金环将银钗叫了进来。
“过两天,你去账房那领五十两银子,回乡吧。”文姒夫人许是被那喜中霖气得太厉害,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垂着眸子,懒洋洋的。
银钗却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尽管文姒夫人说得很委婉,但金环也听得出来,文姒夫人是要赶银钗走。只不过文姒夫人做事厚道,不但没有罚银钗,还给了她五十两安家银子。
只是,银钗一心想留在德明侯府做宇文如钺的通房丫头,文姒夫人冷不丁的要赶她回乡,就算她回到家里,也会被人猜测是做错了事赶出来的。
“夫人,是银钗做错了什么吗?”银钗跪着爬到床边,抱着文姒夫人的腿哭诉道:“奴婢从小就跟在夫人左右,与金环姐妹相称,尽心尽力。夫人何苦要赶银钗走,这不是逼银钗去死吗?”
金环一听,头皮发麻。这银钗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以死逼人,却不知道文姒夫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绵里藏针,是不会吃她这套的。
文姒夫人皱眉,金环赶紧上前把银钗拉开,然后也跪在文姒夫人的面前,替银钗求情。
其实,文姒夫人为何要赶银钗走,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算文姒夫人今天不赶她,宇文如钺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找个理由赶她走。文姒夫人有意让银钗多留几日,是顾全了她的面子,谁知她竟如此的不知好歹。
文姒夫人被喜中霖弄得已经是筋疲力尽,金环和银钗跪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弄得她更加心烦。
虽说文姒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看到金环也跟着哭,心有不忍。她知道金环实诚,对银钗是真心实意的舍不得。那银钗居心不良,见金环帮她,索性与金环抱头痛哭。一时之间,文姒夫也不好太过强硬,只能含糊了事。
“你们先下去吧,银钗的事,过两****与小侯爷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金环见文姒夫人让步了,赶紧的磕头谢恩,然后拉着银钗离开了清心楼。
宇文如钺抱着宇文公主回到尘微堂时,她已经完全睡熟,小嘴巴咬着他的手指,轻轻的咬着,睡梦中还叭叽两声,好像在吃糖葫芦。
宇文如钺斜靠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看着她的睡颜,不知不觉的也睡了过去。
齐蓁蓁回到以前住过的古翠楼,看到熟悉的晒药坪和单独的药庐,很是开心,根本没有睡意,东摸摸西瞅瞅的,摆弄着她的草药。
原灵均则在临渊楼住下,紧临宇文如钺的尘微堂,也是他们小时候一起学习的地方。原灵均在临渊楼转了一圈,见里面并没有什么改变,便摇着扇子慢悠悠的在侯府里逛了起来。
突然,迎面走来金环,红红的眼睛,正悄悄的伸手抹着。
原灵均正想上前关心关心她,忽然,看见从旁边的亭子蹿出个人影。原灵均一眼认出那就是四喜坊的喜中霖,立刻闪身躲到旁边的树后,探头出来看个究竟。
金环心里惦记着银钗的事,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说服文姒夫人收回成命,留银钗下来做伴。
喜中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下意识的松手,眼看托盘就摔下来,喜中霖出手快如闪电,竟将托盘接得稳稳当当。
“啊!……”金环惊叫一声之后,见托盘和里面的茶具都完好无损,拍着胸口连声感谢:“中霖先生真是好身手,多谢先生!”
喜中霖将那托盘重新交到金环手里,客气的说:“哪里哪里,四喜坊的武生都有我这样的身手,不值得一提。”
金环讪讪笑着,喜中霖看出她刚哭过,刻意的不去看她的脸,指着托盘里的茶具,问:“这个……是送去宝音馆的吗?”
“是的,宝音馆最早以前是个柴房,后来老侯爷将其扩建重新装修,平日消遣休息就在宝音馆。老侯爷过世后,夫人就封了宝音馆,这里有十几年没人住过……”金环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多嘴了,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说:“里面的家俱物什都不齐全,这几套茶具是专门给中霖先生和其它师傅准备的,还缺什么,中霖先生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喜中霖不客气的接过了托盘,说:“在下找姑娘正是为了这事。宝音馆里还缺些床单被褥和脸盆毛巾,如果金环姑娘能再准备些扫帚抹布之类的甚好,空闲时,中霖可以带人一起打扫打扫。”
喜中霖说这话时,有意的略微弯了弯腰,让自己的头更加靠近金环。他说话时,声音一直很平和,仿佛几千年来沉淀在河底的泥沙,柔软却又坚毅,任凭河水冲刷也不曾改变。
金环莫名的心漏跳了两拍,惊慌的,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口。
她已经十八岁了,同乡的姐妹早就做了娘,可是她还待字闺中。
宇文如钺对她来说,是主子,也是弟弟。她也知道文姒夫人的心思,只不过,她对这件事,一直都是随遇而安的态度,可有可无,不喜不悲。
突然的,一个成熟俊伟的男子,如此近距离的站在她的面前,吐气如兰,文质彬彬,鼻息间充盈着他的气息。金环一直淡泊的心,莫名的多了许多情愫。
金环向后退了两步,恭敬的对着喜中霖福了福身,说:“奴婢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仓皇而逃。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通知喜中霖,他们以后的一日三餐都会有专人送到宝音馆,无事不得离开宝音馆骚扰文姒夫人。
金环逃走后,喜中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弯曲的长廊之后,这才转身往宝音馆去。
原灵均清楚的看到,喜中霖的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
“难道……他另存了心思?”原灵均摇着扇子自言自语,总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那样的古怪。
忽然间,灵光一闪,原灵均有了想法。他收起纸扇,兴冲冲的跑到了尘微堂,将宇文如钺摇醒,神秘兮兮的说:“宇文,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宇文如钺刚睡着,突然的被原灵均吵醒,人还有些迷糊。他本能的将窝在自己怀里的宇文公主放下来,然后拉着原灵均到门外,听他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这才明白过来,原灵均所谓的好办法,就是要在借喜中霖促成他爹和他娘亲的婚事外,顺便的,把喜中霖和金环凑成一对,免得文姒夫人总想把金环配给宇文如钺。
“这办法……成吗?”宇文如钺离家已有半年,对这些情况远不如原灵均了解,听到他这个主意,觉得不错,但又怕会错点鸳鸯谱。
原灵均很肯定的点头,说:“你娘亲,我娘,这半年来几乎每天都会去四喜坊听戏,每次打赏都是叫金环去的。这时间长了,一来二去的,就算是妾无情,也难保郎有意啊。我刚才躲在树后看得真切,那喜中霖看见金环哭红了眼睛,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得就跟冬天的棉被似的,还故意靠得这么近,分明是想抱不敢抱,有贼心没贼胆!”
宇文如钺见他越说越没谱了,对着他的胸口擂了一拳,笑话他:“我看你是怕你爹不够积极,我娘到时候移情别恋了,所以赶紧的给喜中霖安个归宿,这样才不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