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充分地利用了这些大宋干部的心理特征,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首先不是用拳头,而是用嗓子:“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
一听此言,刽子手蔡福、蔡庆高兴了,辛辛苦苦地伺候卢俊义这么多天,总算有机会放卢俊义一马了。于是他们两个撇了卢员外,扯了绳索就走。
这个“扯”字用得好,说明他们两个把绑着的卢员外,变成了自由活动的卢员外。石秀还是没有用手,而是双脚离地,从楼上飞身而落,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短时间就解决了十几个大宋干部,然后一只手拖住卢俊义,投南便走。梁中书一听梁山有人劫法场,立刻调集了大股部队,分进合击,很快就包围了石秀和卢俊义。石秀被抓之后,并不是沉默的大多数,他扯开嗓子,当着众多大宋干部的面,对梁中书破口大骂:“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城子,踏为平地,把你砍为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很多人听了,都吓傻了,包括主审官梁中书先生。梁中书心中确实十分忐忑,沉吟半天,也没有对石秀的话进行有理有据的反驳。相反,他告诉蔡福、蔡庆,一定要伺候好这两个犯罪嫌疑人,坚决避免他们两个自杀。
这哥儿俩心说,大人你太配合我们了。梁中书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毕竟,这两个胆小鬼不敢折磨卢俊义。当然,蔡福、蔡庆兄弟撒腿逃跑的精神,不是大名府的个别现象,他们实际上很有代表性。但“梁山这帮人不要命”的特征,梁中书已经从石秀这里领教过了。梁中书觉得,自己手下这帮人,都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所以他必须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万一梁山发兵,如何是好?
正发愁呢,他接到了几十封梁山发来的恐吓信,内容如下: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员外卢俊义者,天下豪杰之士,吾今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徇奸贿,屈害善良!吾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反被擒捉。如是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多求;倘若故伤羽翼,屈坏股肱,便当拔寨兴师,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剿除奸诈,殄灭愚顽,天地咸扶,鬼神共佑!谈笑而来,鼓舞而去。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安分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这封信里有两个关键词:妄徇奸贿、剿除奸诈。别说是梁中书符合这两个关键词的特征,就是梁中书以下的各级干部,也难找出几个不符合的?从张孔目到蔡家兄弟,都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主儿。
遵纪守法,杀卢俊义重要,还是让卢俊义取保候审,保住自己的性命重要?当然是后者了。
所以梁中书看完恐吓信,已吓得面如土色,立刻找当地的行政“一把手”:王太守商量怎么办。
有事找王太守——上级,这招叫“找替死鬼”,在官场屡试不爽。像梁中书这样的官员,遇到责任和困难的时候,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解决问题,而是怎么推卸责任,他认为,这才是官员的主要业务。王太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恐吓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如果他主张杀了卢俊义和石秀,那不是跟梁山结仇结怨吗?他才不做这样尽职尽责的糊涂蛋呢。所以,他建议梁中书,先保住这两个人的性命,然后向上级通报情况,同时命令自己的兵马,加紧提防。梁中书完全同意了王太守的想法,他,真的被石秀吓怕了。
石秀法场单身救卢俊义,表现得有勇有谋,如果不是石秀出马,这事也许就干不了这么漂亮了。
宋江为什么选择石秀来完成这个任务呢?还要从石秀其人说起。
石秀出场,是因为帮助杨雄赶走了几个欺负他的绿林集团人士,杨雄为了报恩,做监狱长的他,和石秀结为兄弟。很快,他和杨雄的丈人开了一个猪肉铺,操刀卖肉。石秀后来发现,杨雄这个哥们儿靠不住:第一,太软,自己身为大宋干部,还被绿林集团欺负;第二,惧内,娶了一个二婚的老婆,还怕得要死。如果不是戴宗的出现,石秀也许就这么过下去了,总比自己砍柴度日要好得多。
可是,戴宗的出现,给石秀同学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找到下家——去梁山做头领。石秀发现,潘巧云大嫂有红杏出墙的苗头,他乐了。
潘巧云:梁山著名的出轨女性之一,二婚,容貌靓丽,风姿绰约,爱憎分明。我这样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潘巧云也是一个性情女子,她看上了和尚裴如海之后,就是在石秀面前,也不吝赞美:“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很快,石秀告诉杨雄,要密切注意嫂子的感情状况,结果杨雄跟老婆一说,立刻又站在了老婆的立场上。杨雄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听老婆一说,石秀不好,就是石秀不好。听石秀一说,老婆不好,就是老婆不好。了解了杨雄的性格特征后,石秀找到了潘巧云和裴如海的通奸证据,并制造了一起杀人大案——结果了裴如海。杨雄作为办案人员,很快再次和石秀邂逅,听石秀一分析,他觉得石秀说得有道理,而且石秀还好好鼓励了一下杨雄:我帮哥哥你做个爷们儿。这对没有主见的杨雄,很有诱惑力,一直以来没有主见的杨雄,觉得人们不给他面子,瞧不起他,现在石秀兄弟要重塑他的个人形象,他表示非常欢迎。于是,他们以烧香还愿为名,向潘巧云发出邀请。潘巧云答应了,这颇有几分刚烈,她不是不知道,裴如海已经被杀,现在无缘无故,杨雄想让她去翠屏山,一定有问题。只不过,她很难想象,杨雄会对她下手,她低估了一个人——石秀。
潘巧云被杀,基本是按石秀的策划,借杨雄的手完成的。在去翠屏山的路上,石秀和潘巧云对质,潘巧云承认了自己通奸的事实。这个时候,杨雄会怎么样?如果没有石秀在场挑拨,杨雄很可能会放弃杀人的想法,因为他不知道后路在哪?可是,石秀步步紧逼:“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其实这话的意思就是:杨雄,你要是不杀这个女人,你就不是一个爷们儿。杨雄当然被激怒了,但他并没有一刀解决了潘巧云,而是让石秀剥光了潘巧云的衣服。
杨雄这么做,就是践踏潘巧云的尊严,告诉石秀,这个女人,我根本没当回事。石秀也非常好意思,三下五除二,就展示了一个女人的裸体。
到了这步田地,杨雄还是没有动手。石秀一看,不能再婉转了,他拿过刀来,指了指潘巧云的丫鬟,说:“连这个也杀了吧。”
话到这里,杨雄基本就是一个木偶,他不断在斗争,只有在那个刀递过来的一瞬,他才放弃了内心的各种纠葛,一口气杀了两个女人。
潘巧云罪不至死,石秀却不依不饶,一则他是为了上梁山;二则他很可能看上了潘巧云,由爱生恨,杀之而后快。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病人:他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将这个东西毁之灭之。
其实,石秀和杨雄,并没有多大交情,石秀为了杨雄的面子,不但杀了裴如海,还杀了一个头陀,为的是什么?而后,他又再次怂恿杨雄杀了潘巧云,他是为了让杨雄做个爷们儿,还是报复这个和裴如海相亲相爱的女人?
我找不到答案,但我更倾向这样的结论:他爱上了潘巧云,因为得不到,他才处心积虑地毁了她。
这样的人,真的太狠,和李逵不同,石秀的狠,除了杀人不眨眼之外,还加上了处心积虑等权术特征。
宋江让石秀去吓唬梁中书,也许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送上门的大便宜,不捡白不捡
宋江和吴用都很清楚,现在不但是让卢俊义上梁山的机会,也是攻打大名府的机会。人财两得,机不可失,所以他们决定:兵发大名府。
这场战斗打得很激烈,梁中书派人火速向蔡京这个老丈人求援。这个事是蔡京的家事,所以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于是他火速召开军事会议,与会人员主要有三班太尉和东厅枢密使童贯。
大家一看形势这么严峻,又事不关己,都默然无语。不过,一个一直备受压抑的小干部忍不住了。他没什么社会背景,今天帮太师一个忙,日后升迁,岂不是很有希望。
他禀告蔡京:我有一个朋友,姓关名胜,是关羽先生的后代,熟读兵书战策,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在基层做蒲东巡检。如果让这个人带头打梁山,一定可以将宋江消灭于无形之中。
还有一个人,是童贯的手下,现任衙门防御保义使,姓宣,名赞。他老婆是王爷的闺女,非常不幸,碰到了宣赞同学,不是因为他的人品,是因为他的长相。这哥们儿长得很有特点,书中说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也就是说他的脸像勺子,鼻子像猪。这还不够,他还卷发赤须,那时候不流行烫染,所以看着肯定十分不爽。
郡主就是这么看的,所以每天顾影自怜,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多久,愣是抑郁死了。
郡主他爹当初选他做女婿,是看上了宣赞的武艺,因为宣赞曾在国际连珠箭比赛上打赢了外国选手,可能当时王爷并没有考虑闺女的感受,就把闺女许配给了这个丑八怪。发现闺女竟然被这桩婚事抑郁死了,王爷后悔了,所以宣赞虽然贵为郡马,但并没有得到重用。
本来,宣赞因为武艺高强,被王爷看上了,有了大好前程,结果峰回路转,转福为祸,宣赞的心理是非常不平衡的。
现在能靠上蔡京,宣赞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本事不靠谱,要想出人头地,还得举荐一个人。因此,他想到了关胜。
关胜也是《水浒》中的著名造型演员,他不但是关羽的后代,打扮、装备,也跟关羽一模一样,就冲这点,他就有拉大旗作虎皮的嫌疑。
但是,这些特征很管用。蔡京一听关胜其人,大喜过望,立刻派宣赞去请。
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中,十张嘴,至少有八张嘴喜欢夸大其词,夸夸其谈呢?因为吹牛有时候真的很管用,是被人重视、提拔、接近的重要手段。
当然,这也是一门艺术,如果你把牛皮吹破了,那后果自负。吹牛要讲究方法策略,最少要达到吹完之后,让别人对你忽然另眼相看,发现你与众不同的效果。
关胜听宣赞说,太师要重用自己,十分得意,他还向宣赞推荐了一个人——郝思文。郝思文是关胜的干哥们儿,绰号也很神——井木犴。井木犴属木,为犴,古代神兽之一,为南方第一星宿,其组合星群状如网,由此而得名“井”。《封神演义》中记载井木犴封神前名为沈庚,死于万仙阵中。郝思文他母亲生他之前,梦见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因此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绰号。
应该说关胜和郝思文很般配:一个是武圣之后代,一个是神兽之投胎。宣赞于是带着关胜和郝思文同学,一起参见蔡京,很快面试通过。蔡京十分欣赏关胜的造型,对关胜围魏救赵的作战计划,也非常满意。即日,关胜率领精锐军兵一万五千,郝思文为先锋,宣赞为后合,步军太尉段常接应粮草,气势汹汹,奔梁山泊而来。宋江本来打大名府还没见输赢呢,听说有人端老窝,十分不高兴,立刻和吴用杀了回去。
关胜的战果非常辉煌,还没开打,一看他模样,宋江同学就心软了,情不自禁地对各位兄弟说:“真是名不虚传,关胜将军太神勇了。”林冲和秦明本来要捉住关胜,一听宋江这么说,感觉很不对劲,毕竟梁山也不是没有能打的人啊,结果宋江一一阻止了他们冲动的想法。
宋江告诉大家,不是捉不到他,也不是杀不了他,而是要让他投降。这个比较难。一般而言,普通将领没有关胜这么大的虚荣心,为了面子,他也不会投降的。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哥们儿整一个关羽的打扮,扛着英雄后代的旗帜,而且是历代流氓拜服的道德偶像,如果我继续用让位的办法,招他上山,一则可以壮大梁山的声威,二则我就不告诉你们了,就是他肯定想招安,那不是改变了梁山的人事结构,让招安的声音压倒造反的声音嘛。
但关胜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奇怪,宋江怎么不主动进攻啊?我本来打不过林冲和秦明的二人组合的,怎么回事呢?
但有一点关胜很清楚,他打不过宋江等人,回去交差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失败了,自己还有仕途升迁的希望吗?肯定没了,不但没了,没准儿还会有一场牢狱之灾,说他假冒关羽后代,欺骗天下苍生。关胜怕了!
这样吧,把先前被他抓住的张横和阮小七叫过来,让他们对宋江进行不遗余力的赞美,那我投降,也有借口了。
可惜,阮小七不明就里,只是告诉关胜,你这个不忠不义的人,是不会理解宋公明哥哥的英明神武的。
关胜一看,这招不行啊,谁知一线生机再现,呼延灼同学找他来了。呼延灼也是和梁山作战的时候,投靠梁山的,关胜不会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呼延灼告诉关胜,宋江早就想归顺朝廷了,就是他手下那帮兄弟,不太愿意。以后我们一起把林冲这些人给擒住,就可以顺利招安了。结果,关胜完全相信了呼延灼的说法,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让自己投降的时候,光明正大,不让大家指指点点。毕竟,呼延灼也是将门之子。
第二天,呼延灼和梁山众人里应外合,关胜同学则顺利被捕。这下好戏开演了,宋江为了配合关胜的面子,亲自解开绳索,纳头便拜,然后向关胜赔礼道歉,冒犯您了,请不要见怪。呼延灼也赶紧配合,您的面子要紧,我不对,不该骗你。关胜一看,还不够劲啊,于是问同样被捉的宣赞和郝思文,你们看怎么办?这两家伙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刻,还是你拿主意吧。关胜一看,面子过不去啊,那就情愿就死吧。宋江一看,接着为关胜的面子提供全方位服务:关胜将军,您说这话干吗,如果不嫌弃我们,就请您参加我们梁山组织,一起替天行道。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即日就送您回京。
前一句多少有点真实性,后一句,他打人家,还无罪释放,让人家回去怎么跟朝廷解释?
但这话很好听,关胜很满意,接下来就得配合配合宋江了:
人称忠义宋公明,果然有之!人生世上,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今日既已心动,愿住帐下为一小卒。
关胜,投降了!
可是,这只是宋江修改政治遗嘱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当今之计,还是赶紧救出卢俊义。于是,再次发兵大名府!
老大精神:不怕鬼,不心亏
施耐庵写《水浒》,高明就高明在他用的是曲笔。他说一个人好,可能未必好,他说两个人关系好,可能十分坏。
写文章写到如此境界,绝对是高人。这一次,施耐庵又要来一个绝活了,他要告诉我们,宋江和晁盖的关系坏得一塌糊涂。
先从再次发兵大名府开始说起。很快,宋江就捉住了梁中书的一员猛将——“急先锋”索超。
梁中书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不爽,而且石秀竟然还辱骂他,干脆杀了算了。但梁山兵多将广,万一真的攻破城池,发现这两个犯人没了,那不得跟他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