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海国遗梦:爱上龙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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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在悠长的钟磬声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刹那之间,前世无数的画面从眼前飞驰而过;那一刻,她倾心地感谢佛陀无上的慈悲。

尽管已过去了漫长的三千年,可是无论时光和轮回是多么的有魔力,它们,都只能改变一个人的皮相,又怎能抹平这个人在她心里的痕迹?

他白衣如雪,立在枝叶青翠的菩提树下,宛若西天衲子降落凡尘。他带着谦恭的微笑,从一个信徒手中接过了她,合什说道:“有赐是缘,多谢施主。”

她感觉到了他手掌的柔软和温热,他雪白的僧袍上清新的气息。他温柔小心地将她轻轻捧起,一如当年他第一次牵起她的小手。

他将她置放在他所居佛殿的供桌之上,她,终于跟他在一起了。

每天清晨,他总是先虔诚地在佛前添上一柱香,才盘膝坐回蒲团之上,开始当日的早课。

他诵经之时,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的供桌上,凝视着他安然的面容,倾听他低沉舒缓的诵经声。

窗外,花开花仍落,云卷云自舒。

他和她的世界,只在这座佛殿。寂深幽静的大殿里,高高地悬起长明灯,终年弥漫着檀香淡雅的香气。

香一支一支地燃尽,她贮满了银白的香灰,有谁知渡过了多少静默的时光?

当初远赴西方净土,佛陀盼她开悟,曾对她说谒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却总是参不懂、悟不透。就算是他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甚至已忘了前世的因果;可是她记得他啊,在她的心里,他的曾经的柔情,永远都是那样清晰。

只要她始终记得,只要她能长侍在他的身边,他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一直潜心研究佛法。隆昌寺的名声,和他的德行一样,都在日益增长,他成了远近闻名的高僧,座下弟子极众,关于他的一些神奇传说也越来越多。据说有一次他开坛讲法,因为佛理精要高妙,居然从天上降落了许多香花;据说他有一次带着小弟子出外讲经,走夜路回来时,在无人的山涧处遇上了老虎,老虎居然摇了摇尾巴,转身遁入深林,没有伤他半根毫毛。

前来礼佛的人有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她被上香人磨娑得越发光亮,隐隐透出深紫的金属光华。

只是,每当有幸得见高僧的人,激动地说起那两件奇事时,他却是微笑着答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然而这两件事,是由他随行的小弟子传出去的,难道是那小弟子在打逛语么?

他只是微微摇头,却不肯再发一言。

她永远是沉静而美丽的香炉,而他却不过是个凡人。凡人寄居的身躯易老,他的面容日渐枯槁,他的胡须,也是在慢慢变白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去了四十年。

一个冬日的清晨,窗外,数枝寒梅初绽芳姿。

他一如往常,仍在诵念他的早课,她看着那树寒梅,竟然有一瞬的失神。三千年前,也是一个冬日罢,他与她临楼高坐,共赏园中梅开如雪。

红泥炉上,橘色的小火苗舔动着陶酒壶的底座,楚地特产的香茅酒已有了些暖意;她慵懒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墨黑乌亮的长发,如丝绸一般拖泻在他的膝上。他吟诵着“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诗句,一边从窗内探出手去,折下一枝白梅,温柔地插在她蝉鬓之上……

今夕何夕?

想要流泪,却已身化异物,闷疼的感觉,带着金属的凝重,深深地沉积了下来,只是落不下那滴微咸的水珠。

他诵完经了,从静坐一晚的蒲团上站起来。他走到供桌之前,一反寻常的,没有上香,只是端详了她片刻,居然轻轻地将她捧在了手中。

她有些慌张,却无力闪躲,被他捧在温暖的手心之中。

岁月催人,他的容颜已然苍老,不复当年翩翩少年的模样。

唯有这四十年来,那双已然布满皱纹的老眼里,第一次闪现的毫不掩饰的柔情,仍如三千年前一样,令她心魂俱醉。

他的枯如树根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身上雕镂精细的花纹。那指端的温柔触感,亦是一如三千年前。

她幸福得几乎晕眩,但同时也隐隐感到不安。他应该是不会认得她的啊,为何会如此异样?她想要问他,然而,她却是一只沉默的香炉。

他捧着她,缓缓走到窗前。突然,他推开窗格,探手窗外,折得一枝玉般冷艳的白梅,轻轻插入她的炉身的香灰之中。

天地间一片静寂,唯有梅花的幽香沁满大殿,清冽逼人。

她以为他要吟诵什么诗句了,但猛然间又想起如今的自己,已没有了那墨黑如丝的长发。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又轻轻地搂在了他温暖的怀中。

一阵寒风乍起,窗外梅花纷落如雪。在他温暖的体温环绕之中,她听见他轻声念佛道:“南无阿弥陀佛!”

他含笑跌坐蒲团,合上双眼,就再也没有醒来。

年轻的僧侣们奔走相告,无数信徒从四面八方赶来隆昌寺,对他做最后的参拜。

他虽逝去,但玉筯双垂,肌肤尚温,合目含笑之态,宛然有如生时。或许,他本就是西方净土一衲子,因为她的缘故,才流落在这污浊的尘世之间罢。众弟子在他的遗体之上,惊讶地发现了他留在人间的最后的一抹痕迹:

那只伴他一生的紫铜香炉之中,斜插一枝如雪的梅花,依偎在他的怀中,正徐徐散发出冷幽的香气。呵,如他这般看透世情的高僧,为何在人世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竟会对那俗世的繁花,有这样执着的牵挂?

众弟子肃然合什,齐声诵道:“善哉!有所挂碍,而能成佛。火中生莲华,是可谓稀有。在欲而行禅,稀有亦如是。”

至此,隆昌寺更命莲华寺。

遵照高僧的葬仪,人们架起柴山,将涂满了香料的他抬了上去,由他的亲传大弟子点着了火。举火之前,人们把香炉从他怀中取出来,放在一边的空地上。

他最小的弟子哭喊着,扑到起火的柴山之上,死死扯住他的袈裟,想对恩师作最后徒劳的挽留。他面朝苍天,静静地躺在火焰之中。惨白的脸上,是一抹苍凉了然的笑容。

蜂拥而上的人们拉住了这悲痛欲绝的小弟子,将他强行带离柴山。因为用力过猛,小弟子撕裂了他的袈裟一角,一张字纸从夹层中飘然而落。

小弟子如获至宝地拾起那张字纸,人们好奇地问他,字纸上写着高僧的什么偈语?

小弟子疑惑地读出来:“三千年来入凡尘,相逢不知是故人。来世何在今何在?此身虽异性长存。”

纸角被火焰飘黑了一块,暗色的,象是陈年不褪的一点泪痕。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卷起灵前垂地的帏幔,帷幔的布角带翻了一旁桌上的香炉。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香炉,连同炉中的那枝梅花,一路滚入了火堆之中。

漫天的火光中,劈拨燃烧的梅枝,散发出一种微苦的香气。她再次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头上静静沉睡的他。

原来,虽然轮回流转,可是他,是什么都记得啊。原来,情深如斯,连佛陀的法力,都有失灵的时候。

可是,她的生命却要结束了。

三千年漫长的孤独和等待,只为了这短短四十年的相伴。万里江山,沧海桑田,在无尽的时间的荒野里,他和她,不过是两粒微尘。

再要在时空交错中相遇,须修多少年?

火势越来越大,那枝白梅早已被烧成灰烬。而她的身体,也正在渐渐熔化,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消失。她想她是再也没有力气,去等到再有那么一天了。

那么多世人的虚情假意,却能成全一生一世的厮守;而真正的爱,竟有如此之苦难。不要恋前世,不要求永远,能掌握的只有今生——或许就连今生,我们都无法掌握。

何不狠下心肠,从此两两相忘?

但无论如何,今生的熊熊大火之中,她和他,终于融化在一起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他和她,连同几世的缠绵情怨,都已灰飞烟灭。

隆昌寺的僧侣们在清理灰烬时,发现了一粒指头大的晶莹的珠子。

因为他生前是佛法精深的高僧,人们都说这是他的舍利子。寺里聚资造了一座舍利塔,将这粒珠子装以三重石函,送入舍利塔中,隆重地供奉起来,为世世代代的信徒们所礼拜。

其实,没有人知道,这粒珠子,只是三千年前,那个女子在离别人世之时,最后一滴绝望的眼泪。

三千年来,无论化身何物,这滴绝望的泪珠,一直都留在她的心里,有如蚌中砂粒,被真情的酸楚重重包裹,至今,方才结成珍珠。

此身虽异,其性长存。

幽幽的茶香散漫开去,茶温却是有些凉了。我捧起碧玉的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半晌方才说出话来:“老……老伯,这样珍贵的一颗神珠……您又是从何处得来?您为何对这神珠的来历,知道得如此清楚呢?”

南山老人充满智慧的眼睛,和蔼地望着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了我的身体,在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十七公主,老朽我,就是和被砍走的楠树长在一起的那株松树啊。”

原来他居然是千年松树精,难怪他骨格清奇,没有一般妖精的邪恶之气。

南山老人叹了一口气:“十七公主若是想听故事,老朽倒可以跟你讲讲一些陈年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