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微微一笑，铁石复化为指，在剑上猛然一弹！夜光如遭雷震一般，手腕一抖，几乎要拿捏不住剑柄。
老人站立当地，目视夜光，微笑道：“夜光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宵明神女纵有不对之处，你也不能赶尽杀绝，让我家主人下不了台哪！”
夜光脸色一白，随即一抹嫣红从颊上一闪而过。冷冷道：“荒山老妖，果然名不虚传！方才夜光遇险之时，若得三老出手，想来必不当死。”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其实我早已认了出来，这个出手不凡的老人，正是神荒三老之一。方才我听着父王与几位叔父说话，已是对这三个老人略有了解。
原来这神荒三老的前身，乃是大离神州一处山中，天然生成的三株槐树。因为长年汲取日月之精华，终于在三皇五帝的大荒时代修道初成，并为轩辕黄帝所用。当年蚩尤谋反，轩辕黄帝御驾亲征，便是他三人跟随黄帝身后，以其高强的法力，歼灭了蚩尤军中数万计的铜头铁臂的大力怪物，立下了赫赫战功。
后来黄帝得道，乘龙归天之际，曾要带他三人前往。但他三人醉心于修习“玄若功”中难以逾越的“天清”境界，竟然连身登仙籍都不放在眼里，当下婉言拒绝，仍是留在人间之界。
数千年来，他三人只是偶尔出手，所歼灭的不是积年老魔，便是慑人妖兽，极为惊世骇俗，声名愈发响亮。故此虽不在仙藉，但三界中人对他们的敬畏仰慕之情，不逊于对待天界名宿。然而，虽然他三人的名号在三界广为流传，却少见其踪。据说他们一直都隐居在昆仑雪山之下一处名叫“积玉洞”的地方，秉汲天地灵气，苦苦寻觅超越“天清”境界的修道方法。
此时再现世间，却是以西海太子仆从的身份。而且只是偶一出手，也不见有多大动作，便制住了号称水族第一神女的夜光。其实力之雄浑，确实是令人惊服。
然而夜光性情宁折不弯，她恼怒神荒三老对汉水神女的庇护，当下便直言说了出来。那老人一怔，本来白里透红的脸色，此时红得更深了一些。
父王神色一变，不觉隐隐带上了焦急之色。
却见那老人脸色红了一红，但旋即恢复正常，反而哈哈大笑道：“素闻水族第一神女夜光，性情刚烈，向不畏人。荒云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这千年以来，人人都知我兄弟乃是树妖修炼得道，虽是背后叫我们老妖精，当着面却偏要称一声老神仙。敢当面叫老夫为妖的，还只有夜光姑娘你一人呢！”
父王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这是荒云，神荒三老荒山、荒海、荒云，这荒云排在最末，居然都有如此实力，了不得、了不得！”
另二老已站在人群最前列，闻言与荒云一起仰天大笑，意极雄豪。
荒云眼光转到夜光手中宝剑上，问道：“请恕老夫眼拙，姑娘手上所持神兵，可是上古传说中，能驱邪魔、增修为、具异能、暗含天地玄机至理，号称四海第一宝器的秋水剑么？”
我虽是与大部分人一样听得莫名其妙，然而年龄较长的耆老名宿之间，却起了一阵莫名的骚动。四海龙王俱是骇然失色，父王更是失声叫道：“什么？这就是秋水剑？”从他们的神情来看，竟然都是听过这神剑之名的。
夜光也奇道：“什么？这是秋水剑？”
荒云脸色一变，问道：“难道姑娘竟不识得此剑么？那姑娘又是从何处得之？”
夜光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荒云面上浮起奇异的神情，叹道：“秋水剑、秋水剑，当年老夫兄弟尚是弱冠少年，秋水姬便已手执此剑纵横大荒，而使宇内臣服。秋水姬……那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女子……如今剑在人亡，怎不叫人感叹！”
神荒三老中另一老接过去道：“秋水望鱼，形影不离。秋水剑既已出现在夜光姑娘手中，望鱼剑必在附近。大哥，方才那柄短剑，莫非就是望鱼？”
汉水神女宵明本来正手捧紫芙蕖残骸，躲在一边伤心哭泣。闻言站起声来，凄声叫道：“正是望鱼剑！若不是这该死的望鱼剑，我苦心修炼五百年的紫姑花，它早可化为人形，也有神通，却不会如此轻易毁于一旦！”
我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地按紧了袖底的短剑。
夜光旋风般转过身来，喝道：“宵明！你好生无理！”宵明身子一缩，但仗着有荒云站在旁边，亦毫不示弱，叫道：“难道我说的话不对么？你以为你成了龙王的爱姬，我就当真什么都不敢说了么？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放着好好的水神不做，先是去澄艳湖当水妖，跟一帮花妖水怪混在一起，还生了个不明不白的杂种！如今你……”
“砰”！一道炽热强大的白色光焰平地卷来，直向宵明奔去！宵明但见光焰势猛，不由得尖叫一声！荒云眉头一皱，双掌平推而出，一道清光瞬间化为雾墙，挡住了那道光焰！
但闻一声低沉的啸声，那火焰平空化作一条白色巨龙，“扑哧”一声，竟然穿破清光所化雾墙，身形一摆，顿时将宵明扑倒在地！那巨龙白色的双爪如苍鹰搏兔一般，紧紧按住了宵明双肩！巨大的龙头狰狞恐怖，距宵明面庞不过半尺之遥，任是汉水神女，也不由得尖叫一声，几乎吓得要晕死过去！
众人脸色一变，却不知龙自何来，对这施术化龙者的神通不禁暗自骇然，荒云术法轻易便被攻破，老脸上更是有些挂不住。但见父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这位荒老头，我的爱姬自和汉水神女说话，却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我西海侄儿的家臣，论起地位辈份来，只怕我的爱姬夜光还强似你哩。”
他长吸一口气，那条巨大而可怕的白龙低啸一声，爪牙齐收，身子晃了晃，瞬间便消散无形。众人这才知道白龙原是父王真气所化，但其威力竟不亚于真正神龙，且一击之下，便能视荒云法术为无物，足见其驭气之精绝，不禁又惧又服。敖宁笑了两声，说道：“伯父真真厉害，实让侄儿等望尘莫及！”荒海脸色阴沉，向父王拱了拱手，说道：“好！好强的神通，不会是闻名四海的东海龙王！”
父王哼了一声，说道：“既是知晓我东海的厉害，便需对我的爱姬客气一些。夜光，你有话自说，不必理会别人。便是天帝在此，也不能让人为难了我的人去。”他言语间向来对夜光甚是庇护，东海中人自是司空见惯，其他三海中人不免要悄悄议论一番。但对这位东海龙王强横霸气的作风，倒是亲眼所睹了。
夜光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众人只道她有东海龙王撑腰，便要对宵明大加处惩，谁知她突然笑了一笑，笑意中甚是酸涩，说道：“妹妹，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你尚未体谅到我的苦心。”
宵练也是脸色苍白，却是惊吓过度所致。此时她见父王出头，不敢再如先前一般辱骂，过了半晌，方冷笑一声，说道：“你对我，能有什么苦心？你当我是蠢物么？那日郑郎喜欢的，明明是你。”
夜光缓缓道：“不错。他原是看上了我，不过这容色相貌，原都是个皮相。他却以此来选择所爱，岂不是个蠢物浊夫，如何值得你倾心相爱？不过……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即算不以皮相选择女子的凡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人……”她叹了一口气，我却心中隐有所感，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故夫岑生之事。那时夜光美貌远胜红药，岑生却还是一样负心薄幸，转而爱上了芍药花精水红药。
宵明嘴硬道：“人非圣贤，声色之迷又有什么稀奇？他最后喜欢的人，却是我，不是你。”夜光淡淡一笑，道：“妹妹，他起初与你相交，背后却多次暗中找我，心意的真假，我难道会看不出来么？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你却是被册封的神女。自古神人相恋，多半没有什么好的结果。若论身名高远，你可比得上当初水族圣女秋水姬么？而郑交甫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其地位卑贱，与当初的林致远无异。秋林二人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妹妹你……”
秋水姬？林致远？这两个名字甫一入耳，只觉有说不出的古怪与不适，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但随即脑海里一阵剌痛，再也无法想了下去。再看周围四海龙王并荒山三老的神情，也有一些古怪莫名。
宵明听到此处，神色中方才有些惧怕之意，低首不言。
夜光道：“我怕你越陷越深，后来便假借遣派你去瑶池之名，独自一个人留在汉水，又化作你的模样，与那郑生相会。我变出跟他赠你的玉佩一模一样的假玉佩来，冷漠地还了给他，还说以后不再与他相见，并向他索要你的明珠。”宵明猛地抬起头来，叫道：“明珠！你要得了我的明珠，却一直没把这明珠还给我！我也再没找到过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