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幸福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黎克远停下车,双唇紧抿,目光穿过灰蒙蒙的马路前方,落在虚无的某点上。
莫如月,这个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女人,害他一再失常的罪魁祸首。是她,令他尝到爱情的美好。也是她,让他在婚姻面前畏惧不前。更是她,把他推入无止尽的噩梦中。因为她,他醒悟自己在感情路上是多么失败。因为她,他无力对另一段感情更加投入。
过去的一年里,她就像他生命中的一盏红灯,把他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然后,她一脸陌生地又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很高兴认识他。告诉他,她失忆了,她忘了所有和他的过往。告诉他,她想找回过去,宁愿难过也不想生命有一段空白。
他几乎要相信了。因为她的眼神平静无波,里面看不到对他的爱与恨。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她。对她,他实在有太多的感受混杂在一起。但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他现在无法放开她。
他又爱上她了吗?或许。他本以为他早已不爱了,但在重新抓住她的那刹那,他心里燃起了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本以为那是错觉,但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里,那久违的嫉妒袭来时,他明白,自己已经陷落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用她的欺骗,把他牢牢抓住了。这辈子,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有逃出她的阴影的那一天。
她的归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费心假装失忆,却为了一双拖鞋泪水涟涟,终于露出那么悲哀那么忧伤的眼神。他承认,那一刻他的心被震撼了。那一刻,她的痛苦,他几乎感同身受。
对她的诈死,他不再愤怒。但对她将要离去的恼怒,他无法平息。
怎么?她回来是为了告别?
她既然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痛苦,那他也不会放她轻松!
绿灯已亮,前面的路,无论怎么坎坷,他也不看在眼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是一个失败者!
黎克远目光坚毅,充满自信走进了黎氏大楼。
“总经理,”林秘书在汇报正式工作前,先和黎克远提起私事,“关于莫小姐的事,我昨晚已经问过我妹妹了。”
黎克远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看他:“她怎么说?”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要听听林小丹的说法。
林秘书嗫嚅道:“总经理,很抱歉,我妹妹确实帮莫小姐欺骗了你。这件事,她后来一直感到十分内疚,她希望你能接受由我转达的歉意。”昨夜听到他妹妹承认的时候,他也很震惊。这么骗人实在是过头了……
“算了,”黎克远叹了一声道,“她倒是个肯两肋插刀的人。”如月有这样一个好友,也算是幸事吧。
林秘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经理,实在是当时莫小姐的情况非常不好,我妹妹也是有点迫于无奈才帮的。”说起来,若不是总经理和莫如月弄得那么决绝,他妹妹也不至于做那种亏心事。总经理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如月她——当时怎么非常不好?”他停留在咖啡杯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这我没细问,只是说,她有个晚上独自昏倒在一个社区里,被人送到医院,”林秘书觑了一眼黎克远难看的脸色,继续道,“等我妹得到消息赶去,她已经被救过来了,只是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我妹担心她想不开,就一直开导她。再后来,莫小姐的母亲回国了,要带她出国。莫小姐出国前,就找我妹说,说要报复你……”
黎克远垂着眼,抿着唇,沉默地听着。
林秘书叹了一声,又道:“我妹说,当时莫小姐神智有时并不大清醒,憔悴得不得了,让她每次见了就几乎想哭。分手对莫小姐的打击真的很严重。莫小姐平静的时候本来是想让我妹告诉你,她走了,再也不会见你了。只是说着说着,她就想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她,结果变成想骗你说她死了。我妹妹也是一时头脑发热,跟着出馊主意,还把你带去公墓。对不起,总经理,她太胡闹了……”
黎克远抬手用力撑着额头,叹息道:“没事。”能说什么呢?他何尝不是自作自受?
“总经理,另外关于莫小姐失忆的事,莫小姐出国后,我妹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完全失去她的消息了,怎么也联系不上,所以,我妹她也不是很清楚。”
去年冬天?他想起莫如月说过,去年冬天她出了车祸。难道那是真的?他该好好问清楚……
黎克远抬起头看林秘书,微微苦笑道:“麻烦你了,林学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接下来,你讲一下今天的行程吧。”
“不客气,”林秘书心里悄悄同情了一下为情所困的总经理,敛容汇报:“总经理,今天九点开部门会议,十一点与龙建商贸签约,十二点同威尔副总裁餐叙……”
黎克远听完,想了想道:“今晚的饭局,我不去了,你通知副总参加。”
“好的,总经理,”林秘书合上行事历,“我先出去了。”
黎克远点点头,喝完咖啡,打开文件,专注到公事上。
一个私人助理通常很忙碌,但也有例外的。莫如月就是个例外。自她走马上任以来,无论是丹尼尔工作上的事还是生活上的事,都极少需要她处理操心。反倒是丹尼尔一直对她关怀有加。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莫如月离开黎克远的公寓,失魂落魄地到酒店找丹尼尔。丹尼尔一见她的模样忙惊讶地道:“我的艾琳诺,你怎么了?”
莫如月抬头迷茫地看了看他,忽然冲到他怀里:“丹尼尔,我想回去。我想念妈妈,想念乔迪……”
“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丹尼尔温柔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
莫如月眼眶发红,在他的安慰下,逐渐恢复了精神。她深深吸了吸气,站直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丹尼尔,我太没用了。”
“噢,好孩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勇敢,很好。”丹尼尔给她倒来一杯水,微笑问道,“黎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莫如月捧住杯子,摇了摇头,丧气地道:“我不勇敢。我不该再骗他失忆,我没法再面对他了……”
“我的孩子,他知道了你没有失忆吗?怎么回事?昨晚回去你们吵架了?”
“我们没有吵架。刚才出门的时候我以为他不在,我哭了,被他看到,他应该猜到了。我忍不住,丹尼尔,那里到处都是我的记忆,他没有把我的东西扔掉,他保留着它们,我没法装得一无所知,我现在心好乱,丹尼尔,我要离开,在这里我又会疯的,我爱他,我依然爱他……”莫如月泪流满面,抬头无助地望着丹尼尔,“可是,我也恨他。我不要这样。我不要爱,我不要恨,我不想这样下去……”
“孩子,喝点水。”丹尼尔找出纸巾,替她擦去眼泪。他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不要激动,喝点水吧。”
莫如月听话地喝了水,终于又镇静下来。
“丹尼尔,我该怎么办?”已经把丹尼尔当作父亲的她,不自觉地寻求他的帮助。
“艾琳诺,你一直做得很好。记得吗,你已经跨过难关了。仇恨它是魔鬼,好孩子,你能远离它的。你能做到!”
“真的吗?”她真的行吗?
“是的。我的孩子,你那么勇敢,你来到了这里,你能打败魔鬼的,你会幸福的!”
“我,会幸福吗?”
“当然!你有很多人爱着你,宝贝,幸福就在你手里!”
莫如月眨了眨泪眼,低头慢慢喝着水。是啊,她是幸福的。她怎么忘了。她还有妈妈,还有乔迪……
她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只有黎克远,把自己关在了只有他的世界里。当他转身离去,她只会在那个狭小的世界里呐喊,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直到筋疲力尽。她放下对他的爱,也放不下对他的恨。一时爱他爱得成痴,一时恨他恨得发狂。她把自己困住了。整个世界都荒凉了。
若不是那场车祸,那场短暂的失忆,她不会重新体验到没有负担的人生。她把爱恨看得太重,结果被它们压得死死的。当她不记得它们的时候,她是快乐的,也从乔迪身上重新学会了单纯的爱。当恢复记忆的时候,虽然恨意还时常从心底窜起,但已经不是那么难以控制。
她想起了她爱上黎克远的最初时光。那个时候,她的心底只有单纯的爱,不求回报的爱,没有伤害的爱。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美好的心情,一次次击退了心底的魔鬼。她开始反省,学着原谅。她想起出国前自己对黎克远的报复,开始觉得不安。当她无意中从继父丹尼尔那里听说要到中国考察的事,又从丹尼尔的妻子兼正牌私人助理——她的母亲那里得到详细的情报,知道他们要合作的正是黎克远的公司时,她便鼓起勇气暂代她母亲的职务跟着来了。
她来了,来告诉他,她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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