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君过后尽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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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埋心事2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掌。要告诉他真相吗?他会接受吗、会相信吗?不不,那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受任何良心的烦扰,尽量享受手中的幸福。程昭然已经死了,是她自己要死的;我进入她的身体,就像投了次胎,她留下的任何不幸,都已经由我承受,她留下来的任何幸福,也合该由我享受。

“听你安排吧。”我道,语气也许有点心虚,但是不要紧,我知道我们会快乐。

只要够快乐,那由我承担一点点心虚,又有什么大不了。

荣苑很美,我说真心话。虽然这个季节已经看不见桃花。但满眼的绿意,依然沁人心脾。不知道所谓的“庄园”有多大,屋子旁边,我看不到墙。

墙是必定存在的,再精心、藏的再远,也一定会有。但是既然藏起来,人家不要我看,那我就装着看不见。我只是笑,讨酒来喝,不是水玉精心准备的水,真正的酒哦,只要一点点,脑袋就晕了、世界更加可爱、笑容也便更加真诚。我想我真的会爱上酒的。

“来,”季禳牵我的手,“随我来。”

我不问他去哪里。脚下的地软得像有弹性,但也许是我自己的脚步踉跄。踉跄又怎么样呢?我咯咯咯的笑,像疯了。快乐根本是这么疯的一件事。我决定要快乐。

他将我一直领进一个房间,好像没有窗子,光线很暗。

“这是什么?宝库?”我认出了珍珠,还有玉如意,“呵这是你的宝库!这个房间塞满了吗?好像还不够大,你有没有一间连一间、像连环画一样一间间翻下去的大宝库?”

他只是微笑:“喜欢什么就说。要是没特别喜欢的,我们去下一间。”

“喜欢什么都可以做吗?”

“可以。”

我拉出那个装珍珠的大箱子,把珍珠捧出来,一捧捧全放在地上:“你看你看,真的可以铺满地板?季,你真的很有钱?你知不知道?”我踢掉鞋子,将手伸给他,“我们来跳舞。”

“啊?”

“亲爱的殿下,我们来跳一支舞。”我拉起衣襟——咦,百褶绣花的裙摆,看起来好累赘的样子,难怪觉得磕磕绊绊呢!我为什么要穿这么麻烦的衣服!我动手解衣带。

“昭!”他按住我的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响?我的头会被震痛也!我扶着头,向他比个“嘘”的手势:“跳舞!”

是,跳舞。

没有理智、没有争斗,只有跳舞。提起衣襟,美丽的、轻俏的,没心没肺,追着风,像朵美丽的云彩在飘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喜欢自己美丽,喜欢所有人都爱我,喜欢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飘浮、没有负担。我多想做这样一朵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任何世界,我好像总要回到哪里去的,可是哪里也回不去。糟了!一朵回不了天空的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跟程昭然不一样,酒量比她好哦,所以不要老是担心我喝醉,水玉警告过我喝醉的后果,所以我有很小心的不让自己喝多啊!如果真的喝多了,我会很小心的闭紧嘴巴,不再说话。我是这么小心的人你知道吗?我很怕,很怕我心爱的一切都丢掉,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心爱着什么,很笨是不是,我。

我在说什么?不,我不会告诉你。让我们跳舞。

珍珠、红珊瑚、青玉,它们都自由的散落在地上。真好。就算是宝贝,也要放生啊,老是锁在箱子里闷不闷呢?嘿宝贝,我爱你们,你们自由了。

不知踩到了什么,我往地上摔,但是不疼,他扶住了我。他真是好人。我笑。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硬的呢?顶到我了。珍珠?玉如意?不不,更烫。硬而烫的东西不舒服。我推他。

“你是不是没准备好?”他道。声音沙哑。

准备?我已经准备好快乐。我完完全全的准备好。

“你要喝醉了,才能面对我吗?”他道。

他神经。我喝醉是因为我想快乐。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我一辈子有多少的机会这样快乐?从来没有过!可怜,可怜。我是说真的,季,我真可怜。你也很可怜,我知道。我们都应该去找更快乐的人生。

“你是不是……其实爱着皇兄?”他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皇兄、皇兄……?什么人的面容在我眼前闪现呢?怜悯的、饶有趣味的微笑……邪恶,邪恶!我捧着头,跪在地上喘气。皇家?没有皇家这种东西。皇家只会让人痛苦,我不要接触皇家……可是,他是谁?身边这个人,为什么我仍然不能离开他?这算什么呢!我烦躁的伸出腿去。

“昭,原谅我。我说错话了。”他从后面抱住我。

我不原谅!我已经生气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生气的权利。我任性的伸着腿,不看他。

脚趾好像触到什么冰凉光滑的东西,一个音符响起来,在这样的空气里,像是夜莺,只是不够完整,像歌喉的碎片,轻轻一响,随即结束,比春光还短。真奇怪,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什么东西比春光更短。

我弯腰去看它:一只盒子。

它也在旋转。

啊万恶的酒醉的世界,什么东西都在旋转。我攥住盒子旁边的把柄,旋转,旋转,它唱起歌来,盒子上是一个舞台,无数美丽的小绢人儿上来又下去,金色的字转上来说:八月樱桃。

八月樱桃,九月荷衣,十月呢?十月需要新的旋转。这个盒子里藏下了十二个月。我抱着盒子:“我要它。”

“好的,昭,穿上鞋子。”他说。

“不要了,我有啊。”我的脚明明包在什么软软的、暖暖的东西里面。我抱紧八音盒,“我要这个盒子。”

“好,好。”

“我要把它带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

“可以。”

好,可以。一个好男人除了这两个词,不需要说其他词汇。予取予求。他真是个好男人。脸贴在他胸膛上,我喜欢他的气味,像一场地老天荒的死亡。

“昭,睡着了吗?”他道。

我脸埋在他怀里,手仍紧紧捉着八音盒,摇头。

“来,睁开眼睛看一看,喜欢吗?”

看什么?他要给我新的礼物?不不,人不可能太过幸福,我觉得我小小的杯子已经满溢,不可能承受更多的福气,如果他还要对我好,那是违反命数的事,那一定会有糟糕的结局,像我这辈子所有的结局一样。

我不肯睁眼。

“昭,你看一眼啊?”他柔声唤我。

我终于张开一丝眼睛,只有一丝。

我不太明白面前看到的是什么。

现在是夏天吧?如果开花,不应该是火红的石榴、蕉花,那一切夏天的花?可为什么眼前是一片粉红,娇嫩的、柔软的,好像在春风中天真的开放,转眼间又会凋落于枝头?

这是桃花吧?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不久前还只有绿意的桃林?

季禳,他可以让桃树在夏天都开出花来吗?我怔怔看他。

“虽然不一定像那个春天真正的花海那么美,但是希望你会喜欢。”他轻声道。

我很用力的看着,终于看出来了:那些都是纸做的花。他叫人用绢纸给我造出了满园的桃花。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忍不住开始哭。酒意已醒了一半,我知道我的双脚包在他的衣襟中,他的衣裳就是我醉中以为的鞋子。他是这样宝爱着我。

“昭,昭。”他抱着我,叫我。

“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的。”我吸吸鼻子,笑着抬头,“因为我可以自己幻想的啊。”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你看,就是这样,我可以想像身边有一切美好的东西。譬如春天的阳光,譬如新修剪的草地,刚开的桃花……”

他怀抱的温暖,隔着衣裳透过来。

我忽然问:“贝河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是自己滑到了我的脑海里,我也没有多想,就这样问出来。问出口后,季禳的手臂就一僵。我张开眼睛看他,他眼里那一瞬间的神情,无论怎样不能称为吉兆。

“到底怎么了?”我问。

他终于没有瞒我,坦白道:“贝推官是个严父,脾气上来,棍子没打好,贝河内脏出血,那天晚上就断气了。”

我脑袋里像有个黑色闪电炸开。“什么?!这叫什么父亲!他不会有罪恶感吗?!”

“我追谥贝河为武正,禄封仆射大夫,准其幼弟袭之,画像入忠烈祠,一切荣享比照军前阵亡军官。贝推官代子谢恩,听张涛说,他头发一半都变白了。”季禳道。

“哦……”我低下头,再次陷入沉默。这是悲剧,当然的,可我又能说什么?

“昭。”他担心的叫我。

“没事。”我拉开嘴角,给他一个微笑,“我说了我要快乐。”

心事是操不完的。我已经决定从今以后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