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想到国外去,参加外语口试,主考老师问她,到了国外,如果想家怎么办,她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很简单,如今地球不过是个村子,可以打电话,发电子邮件。老师说,打电话要钱的,你的钱从哪来?女儿说打工挣,骑自行车替人家送报纸。老师于是笑了,女儿毕竟是中学生,这种回答显然受电影或电视剧的影响。好在接下来的一段话让老师颇为赞赏,女儿说,除了借助现代的通讯手段,还可以写日记。女儿说她喜欢日记,如果真在异国他乡,她将把自己的思乡情绪,都倾泄在日记之中。主考的外籍老师对女儿的回答非常满意。
我也觉得女儿的回答很棒。她无意中说到了心灵交流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让文字成为猎手,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思想火花。仅仅通过电话交流是不够的,老实说,我一直不太习惯用话筒来表达感情。电话太直截了当,有什么说什么,说完就完。流言蜚语作为一个常用词组,代表着谣言四起,我太不喜欢它的本义,更愿意它有一层新的意思。流言蜚语常常是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声音信息,人们打电话,在生活中没完没了地聊天,说了也就说了,语言的蝴蝶在空气中振动着翅膀,随风起舞,语言的流水像小河一样流淌,一去不返。
有人写了一封长信给我,说从多位候选人,挑中了我,认定我可以和他合作写一部传世的长篇小说。他不远万里,冒冒失失找来了,既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又神秘兮兮,前言不搭后语。他认为他的故事很精彩,一旦写出来便了不得。我问他为什么不亲自写,他的理由是自己不会写,因此决定把这份荣誉分一杯羹给我尝尝。这显然是一番不能接受的好意,他没料到别人会拒绝,觉得我应该慎重地再考虑考虑,否则会为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后悔一辈子。我第一次遇上这么自信的人,他沉浸在美好的前景中,你对他解释什么都没用,他根本就不打算听别人的话。想打发走这么一位陌生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许这人以后真会成为一名作家,只要是个作家,性格中就难免神经质的一面,不管怎么说,仅从这一点上看,他已经很有作家素质。
很多人坚信他们没有成为作家的原因是没写。我不止一次听人说,要是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早就成为作家。事实或许真是如此,有人之所以成为作家,说穿了还是因为发生了写作这种行为。有人能够说许许多多的精彩故事,这些故事写下来,不用任何加工,就是天生的小说。我一向敬佩能说会道的人,他们嘴边流过的那么许多精彩的词语,他们不当作家,真是太可惜。王朔曾说过作家就是写字的,有的人立刻很生气,觉得亵渎了作家的光荣称号。其实这种生气本身很可疑,和工人农民教师学生相比,作家凭什么就应该获得光荣称号的专利。再也没有比作家更便当的职业,作家是真正的皮包公司,而且拎着一个式样陈旧的人革皮包。只要发表几篇文章,就可以是作协会员,出两本小册子,就可以上名人辞典。
思想离开不了流言蜚语,语言学的常识告诉我们,人类一旦离开语言,就没有办法进行思考。没有了语言,思想将寸步难行,即使在做梦的时候,我们也被流言蜚语所左右。无论浅薄还是高雅,我们的脑海总是塞满了流言蜚语。作家不过是一些不得不和流言蜚语打交道的文字工作者,作家的灵感体现在,我们是如何巧妙地捕捉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语言讯息。作家用文字的形式,将活生生的流言蜚语固定下来,将生动的变化莫测的语言讯息,加工成看得见可以印成书的语言符号。作家是流言蜚语的最大受益者,是一帮高明或不高明的语言贩子,将流言蜚语制成风干了的标本供人欣赏,供人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