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院里,他先到院办薛主任那儿。
“怎么样,恢复的?”薛主任问。
“基本好了,正准备上班呢,你的电话就来了。”之后,他开门见山地问,“招我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组织部来了两位同志,说是核实一些问题。该找的人都谈过话了,人家最后要和你谈谈。这会儿人在庄院长那儿,你去看看吧。”
“好吧。”他说着,出门去院长室。
进了门,见是孙科长和小胡两人,都是熟人,握手互致问候以后,庄院长说了说他俩的来意。就出去回避了。之后孙科长就说:“我们是熟人,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有什么说什么吧,希望你也实话实说,把问题搞清楚就行。”
倪布然点点头:“这没问题。”
“腊月三十日下午,也就是你去芜泯县之前,是不是在葫芦村梅雪那儿?”
“是的。”
“大年三十的,跑到一个寡妇那儿有什么贵干?”孙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这话倪布然听上去是那么剌耳,很想反唇相讥,也回敬他两句。但他一想人家这是公事公办,代表组织向他核实问题。人家开句玩笑,那是工作方法,如果你也开玩笑,回敬人家,就是态度问题了。这样想着,他回答道:“和老婆拌了几句嘴,心情不好,出来在马路上溜达,收到了梅雪的短信。之后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话,就去她那儿了。到她那儿,梅雪正和她女儿在包饺子,我包了几个饺子,就去芜泯县了。这就是我去梅雪那儿的全部经过。”
孙科长和小胡交头接耳了一番,孙科长说:“这和梅雪谈的基本一致。”
小胡插话道:“她的女儿也证实了这一点。”
“你们找过梅雪了?”倪布然问。
孙科长点点头。
“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兜着,这事与她无关,我希望最好不要去找她。”倪布然冷冷地说。
“这也是为了把问题搞清楚嘛!”孙科长说。
“这也不应该牵扯个无辜的人进来。”倪布然埋怨道。
“实话告诉你,”孙科长不大满意地说,“有人抓住这事不放,说你和这女人这了那了的。最近又说你和她的工程有瓜葛,怀疑你有经济问题。这些,我们不得不调查清楚,这也是对你负责嘛,希望你理解。”
倪布然点点头,认真地说:“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我一定配合。”稍停,他有点激动地说,“这事儿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有人迫不急待地要抢这个位子,就千方百计地扳倒竞争对手,于是就故意找茬子,鸡蛋里挑骨头,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公选,公选,公平竞争嘛,看来有人就是不让你公平!”
“好了,这事儿说清楚就行了。”孙科长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这次受伤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完全没有影响。”倪布然说,“脑部轻度受伤,其他部位都是皮外伤,目前基本痊愈了。”说到这儿,他笑笑,对孙科长开玩笑道,“需不需要验伤?”
孙科长也笑笑,说:“别逗了,这事,我们在医院里已经了解过了。”
倪布然苦笑道:“有些人也太不厚道了,拿人家的车祸作起文章来了,这求官的心就这么迫切吗!”
“这是人家的权利,”孙科长紧跟了一句,“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嘛。”
“你们做组织工作的,什么样的官场人物都经过见过,”倪布然正经道,“也就见怪不怪了,是吧?”
“你理解就好。”孙科长说。他又举出几个问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向倪布然一一核实后,就告辞走了。
送走孙科长,庄院长和倪布然返回院长办公室,又问了问倪布然身体恢复的情况。提起刚才的事,庄院长叹口气,问倪布然:“你说,这官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有人为了追求它,连脸皮都不要了。”
倪布然正色道:“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嘛。有人说中国的官员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不仅旱涝保收,而且快乐无比。这样的诱惑就足以让人利令智昏的了。”
庄院长点点头,说:“夜长梦多呀,这事定不下来,不知还会出现什么离奇古怪的事呢。”
“谁知道呢,”倪布然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公选公选,公平竞争,相信组织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我想时间也不会太久了。”庄院长补充道。
庄院长的预言还是很准的。节后不久,陈吉钟便催促公选领导小组尽快提出意见提交市委常委会议讨论。对有人反映的问题(类似针对倪布然这样的问题),也甄别核实了,潘池就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于是提出了公选领导小组的意见,在上常委会之前,最后一次向书记办公会议汇报。
会上,杨部长汇报了公选的总体情况、各公选职位的候任人选以及这些人选的基本情况。汇报到行政事务管理局的人选时,杨部长说:“在这个职位上,第一名是倪布然,领导小组之所以把周斌也提出来一起研究,主要有这么几点考虑。”说到这里,他看一眼潘池,这位潘副书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正翻着笔记本准备记点什么。杨部长把目光扫过齐思民,投向陈吉钟,陈吉钟在等他的下文。于是他接着说,“主要是考虑到倪布然这人学者气息太浓,为人处事过于死板,不大适合担任行政部门的领导。周斌正好相反,做事比较灵活,善于应变,对行政工作规则也比较熟悉。两人相比,各有长短,这里提出来,大家再议。”
陈吉钟就对潘池说:“潘书记的意见呢?”
“刚才杨部长汇报的,就是公选领导小组的意见,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那你对行政事务管理局两个人选,倾向于哪个?”陈吉钟问潘池。
潘池看一眼与会人员,说:“杨部长已经汇报了,两人各有长短。需要说明的是,之所以把第二名也提出来放在这里讨论,就是省上有些部门的领导打过招呼,领导小组感到有点压力。至于最后定谁,还是大家说吧!”
“你的意见呢?”陈吉钟问齐思民。
齐思民说:“我同意倪布然。理由有二,其一,他的成绩是第一名,考察当中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因此,最好按成绩取人。其二,说他学者气息太浓,为人处事过于死板。换另外一种说法就是,有知识,讲原则,遵纪守法,按规矩办事。我看非但不是短处,而且是他的长处。”他扫了在座的各位一眼,最后说,“你们知道,这人临时给我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我就内举不避亲了。至于胡斌,我也接到过省上有些部门领导的电话,我都当场回绝了。我觉得就不要过分考虑这些了吧!”接着他补充道,“每次遇到干部选拔使用的问题,总有那么一些人,到处托关系走门子,有人就把关系走到省上了,甚至捅到北京了。如果考虑那么多,哪方面的关系都要顾及到,那就不是公选,而是分赃了。那些没有门子,或者不愿意拉关系走门子的老实人就永远得不到提拔。在这一点上,中央一再强调,不要让老实人吃亏。怎么才能不让老实人吃亏,这公开选拔就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所以,我的意见是,按公选的程序走,考察没有问题,按成绩取人,这是最公平的。”
陈吉钟征求另外一位副书记的意见,他同意齐思民的意见。于是他对杨部长说:“我觉得,你们提出的这个意见是值得商榷的,”他看一眼潘池,因为他这话明着是对杨部长说的,实则是针对潘池的,“比如,什么叫过于死板,什么叫善于应变,正如思民同志说的,这要从什么角度看了。不溜须拍马,坚持原则,不跑不送,就是过于死板?老于事故,看风使舵,阿谀奉承,见人人话见鬼鬼话,就是善于应变?从这次机关治理工作中我们发现,在干部队伍中就存在着小团体,小圈子。在干部的使用中,呼朋引类,党同伐异,拉帮结派,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用,万不得已用了,要么拉进这个圈子,拉不进来,就想方设法挤到边缘位置。同志们,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得到扭转,我们治理整顿还治理个啥,整顿个什么?”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说,“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激动。这个问题不是今天这个会议的议题,所以我就不多说了。至于上面提出的人选,我不发表具体的意见,书记办公会也不决定这样的事。下去以后,你们充分采纳今天会议提出的意见,形成成熟的意见后,直接上常委会,你们看如何?”
与会人员说没有意见,这个问题就讨论到这里了。
散会以后,潘池踅摸到陈吉钟那儿,坐下来,他对陈吉钟说:“陈书记,有些话我不便于在书记办公会上讲。拟任名单之所以迟迟定不下来,是有原因的呀!”
“来自上面的压力?”陈吉钟说,“说到压力,我比你大,你还可以推到我这里来,我推给谁去?所以老潘,在干部使用问题上,想做到谁都不得罪,几乎办不到。”
“这我理解,”潘池并不想放弃他的主张,他恳切地说,“上面的关系一点也不考虑,我觉得还是有点问题的。你来乌酉不久,有些情况不太了解。比如这个周斌,他托得是谁?是郜腾达。你大概也听说过,这些年来,乌酉这边进京跑个项目什么,都是找他张罗的。所以,我们不能因小失大,为了一个倪布然,断了这个关系。书记您还是考虑考虑吧!”
陈吉钟望着潘池,叹了口气:“如果这样照顾来照顾去的,这公选还有什么意义呢?唉,我也作难呀!”
“要不这样,”潘池说,“给周斌另外安排个岗位,方方面面都说得过去。”
陈吉钟沉默了一会儿,极不情愿地说:“好吧,就这样吧。”之后他说,“公选的事,你们赶快拿出一个意见来,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好的。”潘池说,“周斌也一并提到常委会上吧,你看行不?”
“好吧,你和组织部碰个头,该走的程序一定要走到。上常委会之前,征求一下其他几位副书记的意见。”
“好的。”
几天以后,领导小组很快拿出了一个意见,提交常委会议讨论通过,本次公选最后的结果,终于出炉了。那个周斌,还有和周斌类似的人,也得到了相应职位。该照顾的,还是照顾了。现实就这样,不管是陈吉钟还是李吉钟,没有人逃得出这坚固的城堡。
那天下班回家后,沈惠贞异常兴奋,倪布然就知道,公选的事有结果了,否则,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她兴奋不已的了。即使这样,倪布然还是问了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你猜呢。”
“还用猜吗,公选有结果了,是吧!”
“还挺自信的哟!”沈惠贞话锋一转道,“不过也挺悬的,领导小组原来提出的人选方案,是倾向于周斌的。上常委会之前,齐市长力主公道,坚持按成绩取人。陈书记也发火了,否定了原来的方案。你是重新考虑后才被提上人选方案的。你说悬不悬哪!”
倪布然望着她,就像不认识似的,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惠贞不以为然地说,“领导层的那些事儿,只要稍稍留意一下,谁不是一清二楚的。”
倪布然想一想,轻轻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就不再说什么了。
“说了半天,好像与你没有关系似的,不冷不热的。”沈惠贞显然对倪布然的冷淡不以为意。她说,“这下子,你们倪家的祖坟上可冒了青烟了,不知几辈子修下的德,倪家门上也出了县太爷啦。不知你的那位堂哥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呀!”沈惠贞说得眉飞色舞,有点忘乎所以了。
倪布然看着老婆的得意劲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什么叫祖坟上冒青烟了?这得往远里说。中国古代有个传说,得道成仙的人死后,身体会化作一阵轻烟直登仙界,称为羽化。祖坟上冒青烟就是指祖上有人成为神仙。几千年来,封建皇帝自命为真龙天子,为了让人们相信君权神授的神话,就说他们的祖先埋葬在龙脉上,羽化为仙。仙进一步引申为天,祖先为天,子孙为天子,就再自然不过了。然而天只有一个,因此,一般人家的祖坟冒出的青烟,就代表这家有人求得一官半职,就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了。官为百业之首,现代称之为官本位主义,多少有识之士对此进行过无情的讨伐,但它仍然成为我们这个社会的基本价值取向,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好了,好了,好像城府有多深似的。”沈惠贞说,走,找个地方好好庆贺一下。她边说边拉上倪布然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