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潘池那儿，郜子达把他在杨部长那儿说过的话，又演绎了一遍。潘池的回答闪烁其辞，摸棱两可，给他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他知道，在跑官要官这种事上，就这样两个肩膀抬个头，跑上一趟两趟的，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今天来的目的，本来就是见见领导，吹吹风，用官场上流行的话说，就是在领导那儿先挂个号，一旦条件成熟，就可以顺着杆儿往上爬了。这样想着，说了一些客套话，就从潘池房间里退了出来。
下楼时，他碰上了倪布然。两人握握手，寒暄两句，郜子达问：“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刚一到任，就拿中层干部开刀，很有魄力嘛！不过我提醒你，当心引火烧身。”
倪布然笑笑，自信地说：“天塌下来有高汉子顶呢。我是个副职，至多算个帮手，引火烧身也烧不到我的头上。”
郜子达拍拍他的肩，诡异地一笑，说：“机关治理工作开展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行政事务局也没见调整干部。你一上任就来个竞争上岗，要不是你的主意，鬼都不信！”
倪布然看一眼他，调侃道：“郜书记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在人文学院，对行政事务局的事却了如指掌，不知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郜子达得意地一笑：“怎么，不服！”他指着倪布然的包说，“里面装的八成是竞争上岗的材料，我没说错吧！”
倪布然竖起大姆指回了一句：“神通广大，服你了。”他俩这样说着，就到了楼下，各自乘各自的车分道扬镳了。
回到局里，倪布然把组织部的批文、本局竞争上岗的方案以及试点单位的经验材料交给汤银汉，对他说：“手续都齐了，你看看。”
汤银汉接过材料，翻看了一下。对倪布然说：“方案的起草、与有关部门的联系协调等等，这些工作都是你负责做的。自己又是参加过公选的人，这事就以你为主，大胆地做吧！”
“还是按方案设计的程序走吧，”倪布然说，“全程严格按照程序办，最后的结果就会被大多数同志接受。”
“好吧，那就先成立个竞争上岗领导小组，我挂个组长的名，你任副组长。具体工作你来做，有什么责任我来负，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倪布然说。接着，他俩就竞争上岗工作的具体事项提出了详细的计划，定下了时间表，就到下班时间了。
没有重大的接待任务，沈惠贞就按时回家了。夫君的人生道路如愿回归到了她所希望轨道上，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大病患。所以心情也就格外畅快。吃过晚饭，夫妻俩看着电视就聊开了，没聊几句，话题就扯到竞争上岗这事上来了。说到这事，沈惠贞就说：“你们那里人员非常复杂，你又新去，汤局长把这事交给你，明摆着，他让你唱黑脸，他唱红脸。你可要小心，别让人给算计了。”
“你怎么把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倪布然不满地说，“公平竞争，公开选拔，你走得正行得端，谁去算计你呀！”
“还是书生意气，”沈惠贞笑吟吟地说，“你想过没有，大家都在行政机关上混，行政机关的职位是金字塔型的，越往上走越难。科长们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眼巴巴地瞅着上一个位置呢。你来个竞争上岗，就算你走得正，行得端，做得公平公正，可这毕竟涉及到人家的个人利益，选上了，当然好。选不上，那还不得跟你急呀！”
“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考虑到，”倪布然说，“既然是竞争，就有优劣，既然是选拔，就只能是优胜劣汰。”
他俩就样说着，有人敲门，沈惠贞开了门，进来的是局里的小柳。他手里提着一个兜，放到客厅的一角，尽力掩饰着他的不安和尴尬。倪布然站起身，两人客气了几句，小柳便见茶几旁边有个小凳子，顺手拿过来，坐到倪布然的对面。倪布然就往沙发上让他，他俩推让了一番，小柳还是坚持坐在小凳子上，就和沈惠贞搭起话来。她一边和小柳说话，一边给他沏杯茶放到他的面前，他说声谢谢，就寒暄了起来。
“您可能也了解过，”扯到局里的事情时，小柳说，“三十好几的人了，副科长也有些年头了，这次是个机会，倪局长能照顾就照顾一下。”
倪布然正色道：“你的情况我了解一点，工作还是很不借的。正如你说的，这次还真是个机会，不过，能不能竞争上科长的职位，谁说了都不算，你的成绩说了算。”
小柳点点头，诚恳地说：“不瞒您说，自从听到这事儿，这心里总觉得没着没落的，一点底都没有。”
“这可以理解，”倪布然笑笑，说，“不过你放心，这次活动的全过程全部公开着呢，而且全程都由组织部、市纪委和人事局派人参加，以保证它的公正性。你要信得过我，就把心思放到正道上，好好准备一下，参加竞选。不要成天跑来跑去的，搞这些没名堂的事。”
“我信得过。”小柳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倪布然也站起来，走过去提起小柳放在那儿的兜，往小柳的手里塞。小柳说啥都不接。两人推来推去的，倪布然就有点不耐烦了。他没好气地对小柳说：“我真得烦这个，推推搡搡的，我也没有力气和你争。你执意要放，就先放着。我明天让办公室来取，直接送到纪委去，你看呢？”
小柳见倪布然真的生气了，就从他手中接过提兜，脸红红的，不知所措。倪布然见他这样，和气地说：“你还说信得过我，就这样信得过呀！”
小柳一笑，说了两句客气话，出门走了。
回到沙发上，倪布然摇摇头，叹了口气。沈惠贞就说：“我们这些当公务员的，想想也真够可怜的。”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倪布然望着她说，“每年有上百万人参加公务员考试，有些所谓的‘热门’职位，竟然到了四五千人竞争一个职位的地步，这么激烈的竞争，世所罕见，故被世人称之为‘国考’。你说公务员可怜，那你又如何解释这‘国考’热？”
“这是两码事，”沈惠贞正要辩解，又有人敲门。门一开，又是局里的一位科长。从进门到离去，情形和小柳差不多。少不了寒暄，少不了苦口婆心，少不了推让一番。那科长走后，倪布然静了静，他叮嘱沈惠贞：“再有局里的人来，就说我不在。”说罢进卧室去看书了。
第二天一上班，倪布然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就到汤银汉的办公室去。
“准备得怎么样了？”汤银汉问。
“可以做了，”倪布然回答道，“这事儿夜长梦多，宜早不宜迟。”他说着，就把局里有人走动的事委婉地说了说。
汤银汉听罢笑笑，说：“不瞒你说，昨晚有几个人就到我家里去了。”他收了笑容，“更让人为难的是，市上的个别领导，还有其他部门的几个领导，给我打电话，为我们的某些人说情，让我照顾一下谁谁谁。这样折腾你几天，谁受到了呀！”
“没想到局里干部的动作这么快，”倪布然带点调侃意味地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动员了局内外、甚至市内外各方面的力量，真有点出人意料。”
汤银汉苦笑一声：“现在的机关干部，哪个没有人际关系？一个局里就这么些人，你动一个人，谁知道会扯上哪个关系，触动哪个人物的神经，得罪他的多少‘兄弟’。所以呀，倪局长，你说得没错，夜长梦多，时间拖得越长，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就越大。你如果准备得差不多了，下午就召开动员会，把这事向大家讲清楚，让他们不要再跑了！”
“好，”倪布然说。接着，他俩把会议的议程商议了一下，他便去准备动员会的有关材料。刚到他的办公室，就有电话打了进来。他一接，是个熟人。寒暄两句，就说到竞争上岗的话题上来了。一说这个话题，就要他照顾一下某某某。他不得不费好多口舌解释一番。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了……就这样，此类电话不断地打进来，打电话的有本局的干部，也有他的熟人、朋友、甚至领导。扰得他无法工作。他只好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关闭门户，调整了一下情绪，做他应该做的事。
汤银汉也关了手机，分别去了组织部、人事局和市纪委。就笔试、面试和考察等事宜进行了协调、沟通，并寻求得他们的支持和帮助。这事是机关治理工作的一部分，也是组织人事工作的一部分，是这些部门份内的事。因此，这些部门都非常支持他，乐于帮助他。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没费多大的口舌，就确定了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人员、方式和程序。
一切准备就绪，下午的动员会便如期召开了。会上，倪布然宣读了竞争上岗工作方案，汤银汉作了动员讲话，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接下来，便进入实战阶段。
第二天一上班，倪布然就和组织部、人事局及市纪委抽调的人员秘密入住一家宾馆出题。在此无须赘述。
下午四点钟，笔试试卷按时送进考场，分发给考生。考生们在预定的时间内交了卷，他们于晚七点钟带着卷子，秘密转移到另一家宾馆紧张地阅卷。
次日上午九点钟，用抽签的方式确定了面试考官，由他们组成了评委会。九点半，面试开始。至晚七时，面试结束，由市纪委派出的人员当场宣读了各岗位决出的人选。之后，正式报市委组织部，按程序进行考察、任命。这次竞争上岗工作圆满结束。由于全程都有组织部和人事局的人员参加，市纪委派员监督，加之计划周密，安排妥当。整个过程严谨、缜密，滴水不漏，完全做到了公平公正。因此，局里的干部职工心服口服。就这样，各岗位人员到位以后，按照各自的职责正常运转起来。
不久后的一天，汤银汉到倪布然的办公室里。他坐下来，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没事，”倪布然说，“干这么点儿事，算不了什么。”
“嗯，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次竞岗活动。”汤银汉由衷地说，“各科室的人员到位以后，对自己的岗位基本上还是满意的。这样一调整，全局干部职工的气顺了，干劲足了，工作效率也大大地提高了。这是我在以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呀！”
倪布然笑笑：“中国有个传统，不患贫而患不公。只要我们走得正，行得端，做事公平公正，大家就会服你，就会对你心悦诚服。只要大家心正气顺，一心一意干工作，就没有做不好工作。你说是吧？”
“是这样的，”汤银汉说，“不瞒你说，通过这次活动，大家对你也是刮目相看。都说你什么呢？说新来的这位副局长呀，不但能说会写，而且公道正派，能文能武，还挺会办事的。”说到这里，他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我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呀！”
“汤局长过奖了。”倪布然真诚地说，“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会尽力而为的。”
“手头还真有一件难缠的事，你看看这个。”汤银汉说着，把一份材料递到他的手上。倪布然接过来一看，是本局检查科的一份汇报材料。说的是芜泯县某部门违规收费的处理情况。他看完后问汤银汉：“这事过去处理过？”
“处理过，但一直处理不下去。”
“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哪。”
“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让你接手处理这事儿，”汤银汉说，“难为你了，这件事过去一直由另一位副局长负责，处理了几次，受到的阻力很大，最终都无果而返。你刚到局里，就让你接手这种棘手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
倪布然笑笑说：“你多虑了，汤局长。工作上的事，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
“那好，”汤银汉直截了当地说，“你先了解一下情况，认真地考虑一下，拿出个处理意见来。过两天我们再商量，看采取什么措施比较妥当。”
“好的。”倪布然回答道。
他俩就样说着，汤银汉的手机响了。汤银汉接完电话，对倪布然说：“梅能的病情恶化了。”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倪布然惊讶地问。
“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还是过去看一下吧！”汤银汉说着，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楼下，起身往楼下走，顺便叫上新任办公室主任小柳，以及梅能任过科长的审批科的新任科长小汪，一块儿到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