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史迪威与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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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手中的利斧(2)

史迪威无法再这样忍受下去了,他首先开口了,对朱世明说:“你问问委员长他有什么指示没有?”

朱世明小心翼翼地把史迪威的话翻译给漠然呆坐在那里的蒋介石,蒋介石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仍不作回答。客厅里气氛紧张已极。

史迪威沉默了几分钟,又对朱世明说:“我办公桌上还堆着很多公文等着我批阅呢,如果委员长没有什么指示,我就回去了。”

朱世明又翻译给蒋介石。蒋介石仍不作声。

赫尔利在一旁插话,他力图打破这沉闷的局面:“事情需要考虑,我们就告辞吧。”

杜建时把这句话翻译给蒋介石,蒋介石听了就站起来面对赫尔利,十分勉强地挤了一下笑脸:“好吧,我们回头见。”说罢,谁也没有理会,就从客厅的侧门跨了出去。

史迪威看见蒋介石起身走了,自己相反在沙发上坐着不动了。

当客厅里的人都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史迪威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链,夹在腋下面色冷峻地向屋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朱世明也低着头。

赫尔利与杜建时离开客厅后,在山下的老草房客厅里一直等候蒋介石与他们共进晚餐。天快黑的时候,蒋纬国才来告诉说:“我父亲今天感到有些不舒服,赫尔利将军不要上山去吃饭了,就在老草房就餐吧。”

侍者们端上了丰盛的中式和西式晚餐,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就是十个人也无法吃完的。如果是平时,赫尔利一定是胃口大开,早就动手了,可今天他心情沉重,衔着雪茄烟摆弄着手里的刀叉,很久也不想吃饭。

杜建时对赫尔利笑着劝道,“吃饭吧,吃饱了就有精神问题就容易想通了。”

赫尔利把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狠狠地踩灭:“我们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情,把事情搞复杂了,”他连连摇着头说:“……麻烦,唉,以后的事就麻烦了。”

赫尔利喝了一口葡萄酒,把桌上那瓶地道的法国葡萄酒瓶拿过米凑在眼前仔细看着。“那史迪威硬得很,本来问题就不容易解决,这下可好,问题再加问题,这就更不容易解决了。”

赫尔利摸起一只名副其实的美国火鸡腿举到嘴边,又放下。“华盛顿把蒋介石当成摩洛哥酋长了,他们把解决中国的问题看得太容易,才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来的。”

杜建时听得有些瞠目结舌,好家伙,总统的特使居然敢向总统发牢骚,这在中国是不行的。

晚餐后,宋子文来邀请赫尔利到蒋介的山顶客厅里去喝茶,赫尔利的心情才好起来。

蒋介石的情绪稍为平复了一些,赫尔利握住他的手,向他表示了极大的抱歉,希望蒋介石能够谅解,而且赫尔利说他马上要向罗斯福打电报问明情况。

蒋介石只是极不自然地笑着,不作回答。

坐定后,蒋介石对宋子文说。“你给我发电报,让罗斯福另派一名将领来华代替史迪威。”

赫尔利连忙劝阻。“请委员长多考虑一下,再作决定。”蒋介石执拗地摇着头。“不,史迪威在华一天,中美会谈就一天也不能进行。”

宋子文拿着那份电报又审视了一遍说。“我怀疑这是史迪威搞的,又强加给罗斯福的,也许是他看到中国的局势恶化,不敢承担指挥全中国军队的责任,有意借故闹翻以自我解脱。”

赫尔利对宋子文的这番分析只是摇头,他沉思片刻后用他那碧蓝深沉的目光盯着蒋介石说。“请蒋委员长相信美国政府对委员长作为中国惟一的最高领袖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这是我们讨论问题的前提。”

蒋介石微笑着连连点头,那脸孔上阴沉的阴霾开始消逝,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赫尔利说:“这个史迪威太任性,今年4月如果没有委员长及时出兵强渡怒江,牵制住龙陵日军,恐怕攻占密支那不会那么顺利的。”

蒋介石浑身的肌肉都已放松,如坐春风之中。

“关于租借法案物资分配权,我早就要他交给委员长,他至今不交出来,这样有损委座的威望,是很错误的。至于中共军队问题,我认为必须以编入正规军服从军委会指挥调遣为前提,不应另设政府,另立军队,我明确告诉过史迪威,提什么调整中共军队方案的事,不是他分内的事,那是委员长来处置的事情。”

赫尔利的“独白”让蒋介石高兴得直搓手掌。

蒋介石亲手削了一只苹果,递到赫尔利手里“自从史迪威来华,我都是按照罗斯福总统的意思,委他以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参谋长的职务。今年7月,罗斯福总统来电要求将史迪威放在我的直接统率下委以中国战区总司令。我感到这是件关系中国生死存亡的大事,要求总统给我充分的时间,但我有几点是不能改变的:第一,我不能改变三民主义政治,坐看共产党赤化中国。第二,凡有损害中国主权之事,决不容许。第三,中美合作必须互尊人格、互守信义,在友善和好的气氛中进行,不能有丝毫的强制,更不能采取压迫的手段。”

赫尔利也点头称是,他还用笔在一张纸上记录着蒋介石讲话的要点。

蒋介石站在屋里走动起来,看来他心情极不平静,他的嗓门也提高了:“史迪威来华,已有两年半时间,遇到他能胜任的事,我都授以全权,听其主持,助其成功。北缅之战,我前后交给他五个师,让他去自主指挥,从不干涉,但是在五师以外,如再给他部队指挥,我认为他是不能胜任的,如果再委以中国战区总司令之职,指挥三千公里战线上的所有军队,则他更是无法胜任的。史迪威将军可以称为一个朴实果敢的军人,但却缺少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

“对,对,我也有这方面的同感,”赫尔利随声附和着。“你看,这次反攻北缅,我研究了全盘态势之后,乃嘱咐他派军队向八莫进攻,以减少龙陵我军和昆明遭受的威胁。而他却拒绝接受我的命令,为这事跟我闹翻了,从这件事上,就表现出了他的战略头脑太差,作为我的一个部属和美国朋友,的确是叫我痛心失望的。缅北局部作战都是这么一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把中国抗战全局的指挥权交给他呢?那时他会更加不服从我的指挥了。”蒋介石越说越有气,越说越快,简直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赫尔利就像是在看无声电影中的人物说话一样,只见他两片嘴皮翻个不停,唾沫星儿飞出老远,可就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而宋子文在一旁稍一疏忽就翻得上句接不上下句。不过这已充分表明了蒋介石对史迪威的愤怒。

赫尔利向蒋介石表示,他一定要促成罗斯福改变主意的,他已经在蒋介石的话里听明白了,只要美国人召回史迪威,再派一名他可以接受的将军来,一切难题都会解决的。在蒋介石与史迪威之间,赫尔利已经决定选择蒋介石而牺牲史迪威了。

这一夜,蒋介石和赫尔利在月光下,踏着黄山的石阶在松林中散步,听着松涛在客厅里谈了很久,最后蒋介石将赫尔利挽留在黄山住下了。

这一夜,史迪威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回想着自己今天送达总统的电报时,蒋介石的那副狼狈像,心里就像沁入了醇香的美酒一样高兴得心醉。两年来,积闷在心中的仇恨全都爆发出来了,终于狠狠地还击了蒋介石。

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只是响过隆隆的雷声,闪了几道闪电便沉默下来了,乌云越积越浓,大地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那翻卷的云层将会携带着万钧雷电把空前未有的暴风雨降临人世。

史迪威以为在黄山向蒋介石当面递交总统的电报,会使蒋介石来一场急风暴雨,然而却没有产生。

一连几天,史迪威欢畅的情绪渐渐为理智的思索代替,美军总部几乎与蒋介石断绝了任何来往,而蒋介石好像根本没有接到过那种令人难堪的电报一样,罗斯福的电报对他没有起任何作用。相反,蒋介石中断了正在进行的中美会谈,中美关系出现了新的僵局。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酝酿着。

史迪威已经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感到自己正面临着深渊,罗斯福是选择他还是蒋介石?选择了他,美国在中国能够得到什么?而选择了蒋介石,美国会得到一个战争中和战争后的盟友,更重要的是一个足以叫几代人享受的市场。

高斯向他透露,蒋介石并不反对美国军人指挥他的军队,只是反对史迪威指挥中国军队。而且正在从这方面去暗示华盛顿。

史迪威知道,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会成为一块泮脚石被人踢开。

蒋介石一方面向罗斯福总统施加压力,迫使其召回史迪威,一方面又表面上采纳了史迪威制定的桂林防务方案并交给白崇禧去执行,还告诉史迪威他已经将上次入缅作战中渎职的93师师长枪毙。

史迪威为了打破在指挥权问题上的僵局,主动制定了一个亲自前往延安,说服共产党接受国民政府领导和他本人的指挥的建议方案。按照史迪威的主张,共产党军队将部署在黄河以北,不与政府军队发生接触,接受美国武器装备限制在五个师以内史迪威的方案得到了赫尔利的支持0当赫尔利将这个方案送给蒋介石的时候,蒋非但不同意史迪威的报告,反而正式向赫尔利提出了召回史迪威的要求。

赫尔利见到史迪威时,只能连连摇头说:“太晚了。”

这“太晚了”三个字说明了什么呢?史迪威明白是蒋介石已经完全断绝了谈判的可能性。这个流氓,本来搞的那些会谈全是骗人的把戏,就是不发生这事,他也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把所决定的一切推翻。史迪威最根本的问题是触及了蒋家王朝最敏感的神经,就是要改革军队,搞政治民主。

武装八路军抗曰这是蒋介石最害怕的事情,比挖他的祖坟还要难受。

蒋介石对史迪威的那种必予除之的心理是明摆着的。

但是史迪威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位在他的眼里是顶呱呱的美国人的赫尔利为了某种需要正在悄悄地干着出卖他的事情。

就在史迪威要求赫尔利再对蒋介石做一些缓和工作的时候,蒋介石宋子文、赫尔利三人秘密起草了一份给罗斯福总统的备忘录,这份备忘录历数了史迪威不适宜继续在华任职的理由,提出了另派富于友谊合作精神的美国将领接替史迪威的要求。

这份备忘录由赫尔利携带着在夜晚里到了歌乐山下的中美合作所,由美国海军系统的电台秘密发回美国,避开了史迪威的中缅印战区美军总部和陆军系统的电台,直送罗斯福。

与此同时,蒋介石又另电正在美国的宋美龄和孔祥熙,把国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蒋介石把史迪威与他闹翻的经过详细述说之后,指出:“予因罗斯福总统对于中国有竭诚援助之德,故平日对罗斯福总统之主张无不尊重,但此次之事涉及立国主义、国家主义与人格,不能迁就,否则纵使盟国作战胜利而我国格已失,虽胜犹败,现对罗斯福电决置不复,业以备忘录致赫尔利代表使其代达。”

蒋介石在电报里严切之词,激越之情已溢于言表:“中国局势决不至崩溃,吾人自力更生比受人束缚为愈,予已下最大决心,如有人前来说情,应严正拒绝,并请从速撤换史迪威”

用如此悲壮而委婉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主张,来掩盖自己的阴暗处,使自己的行为更能得到别人的同情和理解,这是蒋介石这个弱国领袖人物与大国打交道的一贯手法。

自从9月18日总统在魁北克签署拍发了那份给蒋介石的电报以后,罗斯福每天都等待着蒋介石的回电。

可是落空了。

本来被蒋介石激怒了的罗斯福又开始感到自己在处理中国事务的时候太简单化了。越老是不见蒋介石的回电,罗斯福的内心则越发不安。

当马歇尔将史迪威在会议上公开投送总统给蒋介石的那份电报的经过告诉罗斯福的时候,罗斯福差点暴跳起来,但他毕竟强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没有让感情的闸门打开,将汹涌的洪水放出来。这事不能怪史迪威的投递方式,引起这种后果的关键是电报内容本身。

陆军部作战司为罗斯福总统拟就了好几份向蒋介石道歉的电报,但都婉言拒绝了召回史迪威。罗斯福知道这些都是马歇尔和史汀生的意见,他都没有在电文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罗斯福知道和这位蒋委员长打交道,要谨防他用这种手法要挟,牵着你的鼻子走,这次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意见。

罗斯福主张再看一看。

在总统做出这种考虑的同时,他也考虑了另外一个安排——如果万不得已,就只有牺牲史迪威了,失去中国的责任将落在自己头上,这与不久就要参加的蝉联四届总统的大选,将是一个什么关系?

如果召回史迪威,可能引起的不满只是局部的。

罗斯福召集参谋长联席会议,讨论召回史迪威的问题。

马歇尔拍着桌子,涨红了脸表示:“如果史迪威被调,我们将不再派任何一位美国将军去统率中国军队,或者去担任蒋介石的参谋长。”

罗斯福和霍普金斯在这种场合也只得冷静地听着马歇尔发火。

马歇尔严肃指出:“中国的问题并不是人事的问题,无论派什么人去都是难以应付的,除了史迪威以外,无人可派。”

罗斯福沉默了半天才崩出一句话来:“陈纳德将军怎么样?”

空军司令安诺德当即表示反对:“这样还不如让蒋介石骑到我们的脖子上来,陈纳德这个人怎么样,我想总统心中比我们还有数,是想讨好那位蒋介石吗?这样将来中国的局面是不堪设想的,也许蒋介石会让陈纳德去轰炸延安的。”

马歇尔指出:“史迪威目前是四星上将,与麦克阿瑟的地位相当,在缅对日作战中战功卓着,如果更换,将使美国人民对中美合作感到失望、对今年大选将会产生影响。史迪威本来是员战将,今令其卸去战区参谋长职务,专心负责滇缅路的军事,也正好合适。”

罗斯福见参谋长联席会议通不过,便只好作罢。他在10月6日给蒋介石首先拍出了第一封电报!以打破双方的沉寂。

罗斯福在电报中表示同意接受蒋介石的建议,解除史迪威的中国战区参谋长职务,并保证不让史迪威插手有关租借法案物资方面的事务。

罗斯福在电报中提出把中国远征军训练事务仍交给史迪威管理,陈纳德继续指挥十四航空队,赫尔利继续为总统与委员长之间的私人代表,索尔登将军负责指挥中印空运事务,租借法案物资的分配事宜由总统派专人来华办理。

罗斯福最后还严肃指出:“史迪威如果调离缅甸战场,其结果之严重,恐将过于阁下意料之外。”

当赫尔利把罗斯福10月6日的电报送给蒋介石的时候,他看罢不语,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的心里却十分高兴,这罗斯福果然不敢轻易抛弃中国战区,虽然电报中要求给史迪威更换职务,但毕竟是松了口嘛,并不是说这史迪威是无论如何不能换的。

但蒋介石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决不能让史迪威仍旧留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非将他撵回去不可。

宋子文很快拟好一份回电,交给蒋介石和赫尔利过目后立即发回去:

“罗斯福总统阁下:

10月6日接读尊电,无任感慨!阁下所提关于中国全线军队或缅甸与云南局部军队,由予委任美国将领统率指挥以及其各种建议,予固无不乐予接受,但其人选务须能与中国诚恳合作,而得余之信任者,此为必不可少之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