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沅弟左右:
廿三日接弟十八日信,欣悉甲五、科三两侄子初一、初四均得生子,先祖父于十日之内得三曾孙。余近年他无所求,唯盼家中添丁,心甚拳拳,今乃喜溢望外。弟之有功于家,不仅谋葬祖父一事,然此亦大功之昭著者,即越级超保,亦必不予部驳也。
来汝会晤一节,尽可置之缓图。顺斋排行一节,亦请暂置缓图。此等事幸而获胜,而众人耽耽环伺,必欲寻隙一泄其忿;彼不能报复,而众人若皆思代彼报复者。吾闯世最久,见此甚明。寄云一疏而参抚,黄布政使一片而保抚,郭臬李非不快意,当时即闻外议不平。其后小遽果代黄报复,而云他亦与毛水火,寄云近颇悔之。吾参竹伯时,小遽亦代为不平,至今尚痛诋吾兄弟。去冬查办案内密片参吴少村,河南司道颇为不平,后任亦极隔阂。陈、黄非无可参之罪,余与毛之位望积累尚不足以参之,火候未到,所谓燕有可伐之罪,齐非伐燕之人也。以弟而陈顺斋排行,亦是火候未到,代渠思报复者必群起矣。苟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汴之紫三本家于余处颇多掣肘,余顷以密片保全之,抄付弟览。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逊,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恃门第,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请缓图之!
再,星冈公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云:“怕临老打扫脚棍。”兄衰年多病,位高名重,深虑打扫脚棍,蹈陆、叶、何、黄之复辙。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休藏拙。三年秋冬,应让弟先归。四年夏间,僧格林沁殉难,中外责望在余,万难推卸,又各勇退撤未毕,不得不徘徊宙慎。今年弟既复出,兄即思退。逮大暑病瘦之后,言路又有“避贼而行”之劾,决计引归,拟八九月请假二次,十月开缺;今群捻东窜,贼情大变,恐又不能遽如吾意。弟若直陈顺斋排行,则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百喙无以自解,而兄愈不能轻轻引退矣。望弟平平和和做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轰轰烈烈做去,至嘱至嘱!
胡润帅奉朱批不准专衔奏军事,其沤气百倍于弟今日也,幸稍耐焉。
【译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三日收到你十八日的信,很高兴得知甲五、科三两位侄儿在初一、初四都生了儿子。先祖父在十天之内就得了三个曾孙。我这几年别无所求,就期盼家里多生男孩,心中十分恳切,这下子可喜出望外。弟有功于曾家,不仅设法埋葬了祖父,添丁进口也是大功啊,就是越级保荐也不会受到部议驳回的。
弟来汝宁相会的事,可以之后再考虑,顺斋的事也缓一步再说。这种事就是侥幸获胜,众人也虎视眈眈在你周围,一定要找机会发泄一下。他尽管不能报复,而众人都像是代他报复似的。我阅历的事很多,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寄云上一奏疏参劾巡抚,黄布政使又上奏折保护巡抚,郭按察司与李并没有感到不快,当时就听外面议论不平。之后小蘧果然代黄某报复一下,而云仙也与毛关系很紧张,如今寄云很惧悔。我参劾竹伯的时候,小蘧也代竹伯打抱不平,如今还在责怪我兄弟。去年查办案件,有密折参劾吴少村,河南两司及道员颇感不平,后任来的也有隔阂。陈、黄并不是没有可以参劾的罪过,我与毛积累多年的地位声誉还不足参劾他们,这就是时候没到,正所谓燕国虽然有能够讨伐的罪过,而齐国却不是能够讨伐燕国的人。以弟现在的情况参劾顺斋,也是时候还没有到,想代他报复你的人必定会一拥而上。倘若公事办起来他不很牵制,有什么必要用这样的严厉手段呢?开封曾紫三对我这里的事也很不合作,近来我曾有密片保举他,密片抄寄弟阅。我们兄弟地位高、功绩大、声望也高,朝野都看做第一等人家。楼高了容易倒塌,树高了容易折断,我与弟时刻都有危险。专心研究宽和平静谦逊,或许可以位高而不危险。弟所想这个举措,人们会指责为倚仗军功,凭恃圣上器重,倚靠门第,而高处招风的景象已经显露出来,请缓一步再说。
再者,星冈公训导别人时常说:“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说:“怕临老打扫脚棍。”我年老多病,地位高,名气大,很担心别人打扫脚棍,重蹈陆、叶、何、黄等人的覆辙。自从金陵攻克以来,常想着引退休息。同治三年秋冬之际应让老弟先回家。四年夏天,僧格林沁殉难,朝野寄希望于我,实在难以推卸责任。而各营湘勇裁撤还没有结束,不得不谨慎从事。今年弟既然再次出山,为兄就想引退了。正逢大暑酷热,患病消瘦以后,舆论又有说我躲避敌军,但我已决定引退了。打算在八九月请假两次,十月间辞职。现捻军东行,敌情大变,恐怕形势又不会在短期内按我的意思发展了。弟如果直接奏上顺斋的事,则外人都会以为是我们兄弟仔细商量之后的行动。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而我也就不能轻易引退了。希望弟平心静气地干上一两年,待送为兄上岸回家后,你再轰轰烈烈地去干。切记切记。
胡润芝当年接到朱批,不许他专衔上奏军务,那沤气的程度胜于弟今日的百倍啊,希望稍加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