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18th,Day60,Jaisalmer
坐最早的一班巴士从蓝色之城焦特普尔前往金色之城杰瑟尔梅尔,天还没有亮,7个小时后我将到达塔尔沙漠中的边陲重镇。我这株浸在海风中长大的植物在炎热的车厢内渐渐失去了水分,明显地感觉到风变得不一样了,越来越尖刻,夹杂着沙子打得脸生疼。我把紫色的围巾蒙在头上,像沿途看到的当地妇女一样,从纱织的间隙中偷窥着外面,也降低车上的男人们对我的好奇。我一次一次地醒来,又一次一次地睡下。喝完了两大杯水,我就快枯萎了。
在耀眼的正午阳光下,大巴载着虚弱的我抵达了杰瑟尔梅尔。如果世上真有龙门客栈这样一个地方,那么就应该在这里没错了。360度广角的范围内,没有任何树荫可以遮挡,我眯起眼睛,皮肤已被烤炙得滋滋作响,渗出细微的汗。三轮车听到我要去MysticJaisalmer,二话没说就带我上路。Mystic是在www.hostelworld.com上金色之城里评价最高的旅馆。我们在平房环绕的一栋三层小楼停了下来,大中午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那是一种荒凉和神秘交织在一起的氛围,似乎是在拍一部西部武侠片,开篇总是暗流涌动。我疲惫不堪地背着大包小包,走进了预订的旅馆,一进门就被蓝色墙壁上鲁米(Rumi)的诗所吸引:
Thisbeinghumanisaguesthouse.生而为人就像开设旅馆。Everymorninganewarrival.每天早晨都有新的来客。
Ajoy,adepression,ameanness.有喜悦,有压抑,有卑劣。
Somemomentaryawarenesscomes.和一些瞬间即逝的觉知前来造访。Asanunexpectedvistor.像不期而遇的拜访者。
Welcomeandentertainthemall.欢迎他们,款待他们。Begratefulforwhoevercomes.感激任何到来。
Becauseeachhasbeensent.因为每一个都是被派来的。Asaguidefrombeyond.另个世界的指路人。
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还不能够确信。迎接我的是店里的工作人员Sadic,店主并不在旅馆。他给了我一间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小巧而美丽,推开阳台的门,金黄色高耸的杰瑟尔梅尔沙堡就在我的床前,轻柔的绿色纱幔随风飘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房间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异邦的土番主。
小贴士
不鼓励游客住在沙堡内。虽然全城25%的居民仍住在这座古堡内,静静地延展着几个世纪以来的生活,但地下排水系统设计古老,难以承受日渐增长的巨大用水负荷,几近崩溃,而作为用水大户的游客自然在加大这一负担,用不了多久,沙堡恐怕会崩塌。
洗头洗澡,收拾妥当,已是下午2点,我走上楼顶天台吃早午餐。菜单的第一页赫然印了一段熟悉的关于素食的文字,下面是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低头双手合十的照片,他的笑容很熟悉,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花先生。我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花先生,在普那中心的左巴佛陀餐厅,他总是照例沉默地坐下,和我一起在树荫下吃早餐。他是中心里唯一一个我想要认识但没有去认识的人--一个不辨国籍,高大挺拔的男人,头发非常短,笑起来眉眼弯弯,跳起舞来像个大马猴一样快乐得手舞足蹈。
我们从不聊天,只有偶然的早晨在树荫下碰面,他默默地坐下与我一同吃早餐。在中心时我是刺头,总是拒绝别人与我同桌,他却从来都不征询我的同意。我读我的小说,他缓缓地在吐司上抹果酱。这一幅和谐的画面,我只怕一开口,便破坏掉所有的趣味。
最后那天,我终于决定与他道别。我说:“明天我就离开了,和你一起早餐很有趣。”他缓缓地抬头看我,说:“这么快就要走了么?我还记得第一天你来,你说,我是中国人,我们不跳舞。”他讲话不急不缓。他拿过我在写画的小册子,仿佛我们是很熟的朋友,上面有我画下的每一次静心的感受,有跳舞静心的笑脸,有大大的哭泣的眼睛,有不喜欢的下垂的嘴角,他也笑了。
最后一天,我才知道他叫:“花”,是他的桑雅生名字,于是我在记忆里叫他花先生。没有和他聊天,也不知道他的一切。我和花先生的相处,不交谈,不寒暄,只是相伴。点菜时,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为何会有这些文字及照片。帮我点菜的Shoka说,照片上的人是他的哥哥Mullah,他是一个桑雅生,明天会从德里回城。这个和花先生神似的男人,竟然也是桑雅生!这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真正在世界里生活的桑雅生,还是在沙漠里!所有这些隐蔽的符号和文字都有了缘由,它们在向知道的人发射信号,而我接收到了它们。我顿时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围了。
厨子做出来的英式早餐很棒,虽然没有培根和炒蛋,但茄汁黄豆还是一如既往地征服了我。我在巨大沙堡的陪伴下,开始计划骆驼沙伐旅(CamelSafari)。
骆驼沙伐旅,是杰瑟尔梅尔最吸引人的旅游项目,在贫瘠的骆驼中自己骑着骆驼,有情调而惬意。现在是10月,沙漠的旅游旺季刚刚开始,而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家信得过的机构为我安排行程。
Sadic坐下来,为我介绍旅馆自己的沙漠沙伐旅,二天一夜的行程,骆驼来往,前往无人的沙丘并在沙漠中露天过夜,由骆驼向导负责我全程的水、食物及过夜用的寝具,价格也比较合理。
“只是我是一个人,可以帮我和别人凑在一起吗?”我问。
Sadic说,可以去其他兄弟旅馆问一问有没有人同行,晚上会给我答复,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启程。为了明天的沙漠行程,我在街上逛了好久,买下了一顶宽檐帽和一件宽大的长袖罩衫,我可不想被晒到脱皮。在沙堡里巡城一圈,这里的商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巨幅的地毯一字排开挂在店铺头顶的城墙上,有着鲜艳的刺绣和晃眼的镜片,镜子装饰是杰瑟尔梅尔特有的工艺,妇女将小镜片装饰在衣服上、地垫上、墙饰上,以反射恶灵的侵袭。她们灵巧的手绣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孔雀吉祥鸟、拖着象舆的大象、黑色长发吹着笛子的克利须那和他的爱侣拉达的,各种图案热热闹闹地挤在同一块布上,让人的眼睛很是高兴。
床单店招牌上写:Nomorebluepills,trythisonyourweddingnight.(何需再用蓝色小药丸?洞房花烛夜用我们的床单。)衣服店的招牌上写:Don"tjustdressupyourself.Makeyourmother-in-lawmorelikeahuman.(不要只顾着自己打扮漂亮,让你的丈母娘也穿得像个人。)这些生活在贫瘠土地的人们,极尽所能地使用着灿烂的颜色,你看到的扫地的妇人都是姹紫嫣红的让人欣喜,在细微之处都丝毫不怠慢,让人觉得生活原来这般美好;各式的皮质背包,甚至有精致的骆驼皮工艺(Usta),一排排地挂在店铺房梁上让人挑选;还有翘着尖尖鞋头的Jootis,沙漠中的男人传统的鞋子,很有戏剧效果……这是可以让一个最冷静的旅人变身成为杀价不见血的购物狂的地方。
晚上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巷道往老城外走,旅馆在城堡外,这是我唯一的信息。很自然的,我再一次迷路了。我硬着头皮找到了一辆停在城门口的三轮车,问他去不去Mystic旅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用手指了指,你的旅馆就在你背后。那潜台词是你莫不是还要坐车不成?我实在感谢他,我若是一个黑心的车夫,必会载着这个没头脑的女人绕城一周然后收她个大价钱,庆幸的是世界上像我这般怀有恶意的人还是少数。
在城堡里晃悠一下午,我都没找到一个像样的充值商店,店主不是听不懂“沃达丰(Vodafone)”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充值(TopUp)”,另外还有听懂了这两个关键词,却不知道“全额话费(FullMoneyCharge)”怎么理解。我只得求助于旅馆里工作的JJ。
JJ恐怕只有20岁吧,已在这里工作了两年,瘦瘦高高的,跟我自我介绍说叫JJ,还被我嘲笑了一番,结果后来知道这确实是他的真名。他自告奋勇地带我去沃达丰专营店。
我们在黑暗中走出了城门,穿过了沙尘漫天的马路,吃了一嘴的汽车尾气和烟尘,他不好意思地说让我忍一下,很快就到了。幽暗的路灯发出黄光,金色之城在入夜之后变得十分安静,我们好像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了一间小小的沃达丰专卖店,老鼠从柜台上泰然走过。我充了400Rp的全额充值,不用被征税。JJ说,这旁边有一个很漂亮的湖,他可以领我去看。这时我恢复成了一个警惕心很强的独身女性,说第二天再看也不晚。第二天开始,JJ已经开始叫我DD,印地语中的姐姐。
回到旅馆,Sadic遗憾地通知我,原定的骆驼之旅没有办法凑到合适的人数,本要一同前往的一个旅客突然呕吐了,如果我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的神情不像在撒谎,如果让我一个人去还是有些无趣,那么无妨多留一天,而且明天Mullah也会回城,我暗暗地希望能够见到他。
沙漠的夜很静,星星却格外地亮,偶尔从深巷传来几声狗叫,窗外的老城堡内闪烁着起居的点点微光,让你怀疑此情此景是否和几个世纪前一模一样。14世纪,德里的皇帝对杰瑟尔梅尔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包围了这座古堡长达九年之久。当古堡里的人看到即将战败,仪式性的集体自杀(Jauhar)发生了:杰瑟尔梅尔的女人都投火自焚了,而男人则都披上了藏红花色的长袍,冲出古堡赴死。拉普其特人刚烈的性格在杰瑟尔梅尔得到血的证实。
我躺在床上,看着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慢慢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这是在不可思议的沙漠中的第一夜。
当日主要开销
骆驼沙伐旅:1900Rp置装费:500Rp
帽子:150Rp
沃达丰充值:400Rp
60天共计82000Rp
Oct19th,Day61,Jaisalmer
杰瑟尔梅尔停电的现象比焦特普尔更为严重,早上7点,电风扇准时停摆,外面如烤箱一般干热,开了窗也没有风吹进来。我摊开来躺在大床上,耗到中午11点电都没来,于是决定出门去吃雪糕。
Nataraj餐厅就在昨天路过的进城堡的主路上,售卖美味的烤冰激凌、苹果派和香蕉剖条,我迫不及待地上了楼顶天台餐厅,赫然发现这里同样没有电。太阳不留情面地也炙烤着这空无一人的餐厅,餐厅的座椅还是包了绒布布面的那种,让我不由得泪流满面。我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问:“有烤冰激凌吗?”老板无奈地摇摇头,电都没有,哪里有冰激凌。无奈之下我只能要了常温的可乐,真是煎熬啊。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来电呢?”老板坦诚地说:“不好说,每天都不一样。”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但是在我吃完了一个三明治,喝完了两瓶可乐,一批法国客人来了吃完又走了之后,电风扇终于开始转动……老板兴高采烈地向我报告,可以吃冰激凌了!他进了厨房去做香蕉剖条,我开始高兴起来。
在这个屋顶上看得到隔壁SalimSingh-ki哈维利的上半部分,赭黄色石头穹顶雕刻出精致的镂空花纹,每个波斯式屋顶下都有鸽子雕塑的装饰。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廊檐八角形花饰的扶手上。它怎能知道,数个世纪之前,它的祖先们恐怕也因为这样的停留,从此成为哈维利最精美的一角。
整个天台只有我一人了,法国客人聒噪的声音也消失了,老板也去忙活了,阳光正好,景色很美,而这里叫做Nataraj餐厅。收银台的后面,一尊湿婆的化身--舞蹈之神那塔若吉的雕塑正手执法器,在宇宙之环中起舞,那我也可以跳舞了。
我脱下鞋子,从阴凉处走进阳光下。一个人一高兴就开始跳舞,在常人看来是否过于怪异?她本应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她的食物,或是发发短信,或是打个电话,或是读一本书。可是我开始放弃这些习惯了,在最美丽的景色下,我不再急切地想打个电话给谁,或是遗憾没有谁牵着我的手,我希望和自己独处,用最原始的方式和自然沟通。于是我开始舞蹈,鸽子这种无所畏惧的生物站在电线上观察,它们总是不动声色地洞察着一切,谁知道它们是不是也在咕噜咕噜地交谈着人类的荒诞事。
老板拿着香蕉剖条雪糕上来了,他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个怪咖沟通。他放下雪糕,说:“不立刻吃很快会化的。”
我跳着回来,开始有滋有味地小口品尝这精致的食物,像一个小孩一样,用勺子伸进杯子的底部,舀上一小勺的香草雪糕,并沾上一点烘烤过的巧克力饼干,加一小块香蕉片。啊……真是美味啊!这样长的挥汗如雨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口。
我问老板,为何叫Nataraj餐厅?老板耸耸肩,说只是因为敬畏湿婆,并无其他。看来不是每个符号都有秘密,我多心了。
下午两点的阳光下,我带着指南针,开始去找散布在杰瑟尔梅尔的美丽哈维利。虽然在本迪已见过一些装饰有美丽外墙壁画的哈维利,但据说杰瑟尔梅尔的哈维利外墙雕刻更奢华,精美得让人难以置信。我避开前往古堡的主路,走进了城外的民居之间,并被一种奇妙的生活气息深深吸引。每家每户都随心所欲地盖自己心目中的房子,整排的两层小楼看上去像是一组参差不齐组装起来的乐高玩具,主色调虽是金黄色,一楼的墙壁却各异地刷成了嫩黄、浅蓝,两层之间还装饰有褐红色的描边。大幅大幅的鲜艳床单挂在二楼的阳台上,吸收着阳光的香气。喜欢沙漠人热烈地运用颜色,土耳其绿鲜明地装点这些暗黄的建筑,它们出现在窗棂上,雕花大门上,在一些细节上抓住人的视线。你看到人们生活在古老的房屋中,他们从二楼镂空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窗口探出手来,拍打一个枕头,拍出扬起的灰尘;看到穿着鲜亮粉红、明黄的女人们坐在院门前话家常,孩子们光着脚在奔跑;你看到有穿着白色长衫的老人斜靠在长椅上,眯起眼睛打一个哈欠……我贪婪地穿梭在这些房屋之间,恨不能将他们习以为常的柴米生活都用相机攫取下来。我这个端着照相机的现代人在这幅古老画卷中并不和谐,时不时被慢吞吞走动的公牛逼到下水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