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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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1)

洛阳之战

一个蒋介石亲自挑选的战场指挥官。他决心用胜利的火花来点燃“行宪国大”大门上的红灯。结果,红的不是灯,而是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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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48年3月5日。一架专机在灰蒙蒙的明故宫机场徐徐降落。飞机上走下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笔挺的黄色呢军服的国民党将军。他挟着黑色的图囊,目光灼人地看了一眼机场跑道上的青苔,急匆匆钻进一辆“雪佛莱”轿车,直驱黄埔路“主席官邸”,听候传见。

这是蒋介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第三次派专机接他到南京了。

1947年夏,蒋介石在北平居仁堂召开军事会议后准备召见他时,他已返回前线,待他赶回北平见蒋,蒋却飞回南京。不几天,第11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电告他:“主席要你即去南京见他。”

大凡国民党文武官员,每逢蒋介石单独召见,总不免有些诚惶诚恐,更何况国民党在全国战场连吃败仗,蒋介石正处于三伏天之中呢。就在这次居仁堂军事会议上,驻石家庄的国民党第3军军长罗历戎,站起身向蒋介石诉苦,要求解决军粮补给问题,被蒋介石痛斥了半个小时。蒋介石拍桌子说:“共产党走到哪里就能站住脚,就有饭吃,你罗历戎身为军长,率领了几万大军,又驻在石家庄这样天时地利都好的地方,连饭也弄不到吃,一切依靠政府来解决问题,多么可耻,多么无能……”罗历戎的左边正坐着这位将军,他见罗脸色苍白,立正低头站在会议桌边,也吓得不敢抬起头来。然而那毕竟是事出有因,蒋介石可谓缘事而发。这位将军第一次被蒋介石召见,如果第一秒钟是惊异、恐慌,那么第二秒钟以后便是安然、窃喜了。军人应该用战绩来塑造自己的形象,而他正是有了可以组成他的笑容的肌肉:1946年1月,蒋介石破坏停战协定,他部受东北、华北双重指挥,流动关内外,四面出击,八方骚扰,为蒋介石立下汗马功劳。特别是1947年上半年以来,他部胜仗多于败仗,为蒋介石稳定平汉北段的局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对北平的李宗仁、保定的孙连仲也多有好处,谅他们在蒋介石的面前不会对他有什么烦言。

果不其然。由于国民党在东北、华北各战场损兵折将,一筹莫展,蒋军已由进攻转入防御,继由重点进攻转入重点防御,蒋介石不得不把所谓“御林军”的青年军(于1946年将青年军各师扩编为整编师——一个军的编制)拉上第一线。在挑选青年军将领以加强青年军实力的最后决策中,蒋介石感到一些留洋的、陆军大学毕业的将领好看不中用,于是便在战场上挑选打手。继命段为青年军整编208师师长、陈鞠旅为青年军整编201师师长后,蒋介石传见钦定这位原国民党94军第5师师长升任为青年军整编205师师长,到台湾接任。

1947年秋,人民解放军展开于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西起汉水、东至黄海的中原原野上,向国民党军队发起大规模进攻。晋冀鲁豫野战军之主力兵团由晋南渡过黄河,挺进豫西,进入河南伏牛山区,截断洛阳、西安间的铁路交通,洛阳形成突出的半岛。在外线进攻的刘邓、陈粟两大野战军会师于平汉线遂平、西平地区后,为粉碎国民党在中原的防御体系,主力又推进到洛阳以南之襄禹地区,进行整训,以期进攻国民党战略要地——洛阳。

洛阳守军为国民党青年军整编206师。师长肖劲,黄埔六期生,留学德国。

此人不会打仗,只会贪污,谎报损失,盗卖武器,连美制道奇大卡车亦在他出售之列。加之206师从未经过激烈的大的战役,之前在山西运城、河南陕州又连吃败仗,整个部队军心涣散、士气颓丧。从上到下——连蒋介石也不得不承认,206师实属石头底下之鸡蛋、疾风刮处之落叶。

所以,在青年军整编206师师长肖劲迭电南京告急的电报纸旁,蒋介石来回踱步,双眉紧锁。古人云:“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洛阳乃兵家必争之地,蒋介石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想到欲固守洛阳,非得换一个将领去率领206师不可。这个将领要有顽强作战的经验,要有赤膊上阵的勇气,更为重要的,还得有“效忠党国”的品质。蒋介石与主管第二线兵团的汤恩伯反复研究的结果,由蒋介石亲自挑选了洛阳之战的战场指挥官——最近升迁的、即将去台湾赴任的这位将军。于是,蒋介石第二次召见了他,命他取代肖劲,接任青年军整编206师师长,立即赴洛阳备战。

将军到洛阳不及3个月,1948年3月初,迭接郑州陆军总部指挥所副主任张世希电告和洛阳专区各县情报,解放军主力已由襄禹地区向北疾进,直扑洛阳。战事日趋紧迫,而蒋介石正是在这大战之前第三次召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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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官邸”门前,充满着凝固的空气。“雪佛莱”轿车的行驶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蒋介石的一个侍从副官(陈守成,系这位将军的老部下)对他打招呼道:“师长,这两天老头子因为战事不利和沙面英领馆纵火事件,心情不好,连昨天宴请外宾也改了期,你要注意一点呢!”旁边另一个穿海军服的侍从秘书笑道:“师长你来没有什么关系。孙连仲经常在蒋主席面前夸你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蒋主席对你素有好的印象。”将军淡淡一笑,没有作答。他多少懂一点蒋介石的脾气:前沿授命,酒浆唯恐嫌少;大战之前,岂有疾言厉色?不一会,传话出来:“主席请你进去。”

将军匆匆走过甬道,迈上台阶,屏住呼吸,进入蒋介石的办公室。蒋介石身穿军服,坐在黛色的沙发上,叉着两手,在闭目养神。将军两腿一靠,对蒋介石行了个室内军礼,然后口称“校长”。“校长”是蒋介石平生最爱听的称呼,他连连点头,嗯嗯几声,然后站起身,挥挥手,请将军在套间后进的小客厅就座对谈。

果不出将军所料,蒋介石一反平日板着脸见人的态度,眼神里虽然流露出一些忧虑的情绪,但这种情绪所引起的将军的紧张,完全被蒋介石的偶然的充满着音乐性的浙江话抵消了。蒋介石根据他谈话对象的不同使用的语言也不同。对于浙江同乡和他的嫡系亲信,他讲奉化方言,表示格外亲热;对于江浙一带的,使用吴语方言,而为他所赏识的人,他讲浙江官话,以表示特殊的好感;对于公事公办的人,尽管职位再高,他也拿腔做调地撇起官腔。今天蒋介石召见他,亲热地文雅地说着浙江话,将军对“老头子”的亲睐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将军略感意外的是,蒋介石一反说话兜圈子的常态,既没有像第一次召见时那样问谈身心,也没有像第二次召见时那样寒暄冷暖,而是直端端地进入了战争的话题。

“洛阳是秦、晋、豫三省的要冲,是中原与西北联系的要点,一定要做长期固守的打算。要以洛阳为中心,组织民众,训练民众,加强保甲工作,扩大地方武装力量。”

在蒋介石从容不迫的谈话中,将军充分领悟了战事的急迫,特别是现在完全明白了蒋介石的战略意图之后。

206师原隶陆军总部郑州指挥所指挥。1948年1月,将军接到蒋介石的命令,改归胡宗南指挥。当时他很诧异:为什么远在西安的胡宗南来指挥洛阳的部队?直到2月,裴昌会兵团进至洛阳附近的新安、陕州一带,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的先行、西安绥靖公署副主任裴昌会及妻于氏乘坐一辆吉普车到洛阳和将军见面后,他才发现蒋介石想急于修通陇海路潼洛段(潼关至洛阳),打通平汉线北段,使西北与中原、华北连成一体,确保西安、洛阳、郑州三大城市据点,以稳定中原战场局势。即使在当时看来,将军也认为蒋介石在做梦。现在,蒋介石对他面授机宜时,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连连称颂。

“洛阳地形很好,易守难攻。”蒋介石挥动着手臂,“洛阳的邙山、龙门、西工都非常重要,必须加强工事,研究防守……飞机场也很重要,必须确实控制。”蒋介石在详尽地问及兵员的补充、部队的训练以及洛阳的守备后,这样对将军强调说。

国民党军队的这位最高统帅虽然穿着军服,领章上闪烁着5颗金星,但是他这次没有像过去那样站在军用地图旁边指挥打仗。关于这一点,倒使坐在对面的将军产生一丝联想:也许当年蒋介石下野在洛阳避难时就巡视过这里的地形,而他今日的决策正是为了消除多年积蓄在内心的惆怅。将军保证道:“除非天塌地陷,洛阳万无一失!”蒋介石问他:“洛阳有无警备司令?”他回答说:“没有。”

蒋介石站起身,走到写字台前,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加封将军为洛阳警备司令的手令,然后走回来,把手令递在将军的手里,吩咐说:“持此令找俞济时(国民党政府军务局长)。”国民党法定警备司令有杀人权。将军明白,只要能够更好地向共产党举枪射击,蒋介石暗示他不惜在内部提刀杀人。

将军正在沙发上享受着加官晋级后的威严与荣耀的时候,冷不防蒋介石突然问他一句:“你有什么特长?”将军一下愣住了,他不解蒋介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他脑袋嗡了一声,顿觉无非是蒋介石要他下决心去拼命,于是慷慨陈词道:“我一无所长,只会带兵打仗,惟有以死报效党国!”蒋介石连连点头说:“军事的成败,关系到党国的安危。如果不打败共产党,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以前,在蒋介石坚定的高谈阔论和莫名其妙的乐观中,将军心里早有许多苦衷,又不敢对蒋介石明说。他只有在他的肚子里抱怨蒋介石不了解下情,不知道206师究竟有多大力量,他短短的3个多月又怎么能够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得好……可是,在这个时候,蒋介石的这句肺腑之言像一把火,把他周身的血烧烫了,他恨不得马上开战,与共产党一决雌雄。

将军从“主席官邸”出来,胸脯挺得更高了。蒋介石对他如此器重,他不能不临危受命。除此而外,有两个因素也将聊以充当他严阵以待的力量。一个是他在“主席官邸”之外,听到众人指责陈诚(国民党参谋总长兼东北行营主任,时因胃病发作,不能视事,离开沈阳去上海就医)是常败将军,国民党内部对陈的责骂达到高潮。不少国大代表甚至要求“枪毙陈诚,以谢国人”。这对于跟随陈诚长达19年的将军来说,几乎是不能容忍的,他决心打胜洛阳之战,为陈诚争争面子出口气。另一个是他在“主席官邸”之内知道,国民党即将召开“行宪国大”,这样,他对大战前夕的第三次召见的全部含义也就完全明白了。蒋介石分明希望他能以洛阳之战来为“国大”装装门面,于是,他下定决心:要用胜利的火花来点燃“行宪国大”大门上的红灯。

3月的玄武湖水,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涟漪,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系着未来的战火。上午到,下午走,他没有半点迟疑。中午,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局长蒋经国请他在碑亭巷曲园酒馆吃饭,他竟吃了一个半饱,而他的女友张小倩小姐在明故宫机场与他握别道:“阿拉在石头城下等待将军凯旋归来。”将军仅仅淡淡一笑:“鞠躬尽瘁,死尔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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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参议会客厅的琉璃瓦上的枯草在疾风中没头没脑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