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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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墙内外(1)

“自由世界”盟首美国在朝鲜半岛上的失败,对他的神经是一次严重的刺激。他明白了力量在谁人之手以后,生活恢复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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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6月,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到朝鲜南北线视察归去不几日,由美国、英国、加拿大、澳洲联邦、新西兰、南非联邦、法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挪威、希腊、土耳其、埃塞俄比亚、泰国、菲律宾、哥伦比亚共计17个国家和南朝鲜伪军所组成的联合国军,悍然发动了侵略北朝鲜战争。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彭德怀将军的率领下,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军一道,开始了殊死的反侵略战争。这是一场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举世注目的、关系到世界局势的重大战争。关于发生在中国大陆上的,人们如何从人力、物力支援抗美援朝的场面,早有过许多感人的报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当时功德林的高墙内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吧。

正在伏案交代国民党军统局北方区内幕材料的文强,接过了每日按时送进胡同里的《人民日报》。他摊开报纸,像往日那样漫不经心地在标题之间浏览。现在,他的目光与“美军仁川登陆”的粗体字刚刚相触,便立即迸出五彩的火花。他揉了揉眼睛,认定粗体字还在,激动得双手发颤,鼻尖发酸。他把刚刚汲满墨水的钢笔重重地拧紧,把尚未打上句号的交代材料轻轻地推开,然后站起身,迈着方步,踱到窗前。

文强究竟着了什么迷?为了不使我们的揣测产生错误,还是请文强转过身来,自己告诉读者吧。“我在想,朝鲜战争的爆发,是变相的美、苏战争的爆发。换言之,便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我身在监内,心在监外,幸灾乐祸地唯恐天下不乱。国民党被赶出大陆之前,中央宣传部长任卓宣曾经大声疾呼过,世界必因美、苏争夺而大打起来。我想这一天我们等到了。”

“我在想苏联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元气大伤,没有十年八年恢复不了。美国得天独厚,在本国土地上没有受到战争的蹂躏,已成为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决定胜利的力量。第三次世界大战除非不打,一打准定是美国必胜。苏联一败,中共的江山就坐不稳。历史的命运将决定于自由世界盟首美国。”

“我认为,苏联称雄于世界的寿命不长了,中国共产党又岂有幸存之理。朝鲜半岛打不了游击,也打不了阵地战。人民解放军在大陆作战是行的,小米加步枪打美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文强正在这样想以致兴奋得夜不能寐的时候,当天晚上,管理处的一位李科长走进胡同,要文强写一篇“美朝战争的预测”,文强对此早已深思熟虑,所以一挥而就,大放厥词,写了一篇洋洋5000余字的得意文章。文章的结束语是:“美国是不可战胜的。”

现在功德林里已经公开露面的两个小组的大部分成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国民党将领,也几乎全部是战场上俘虏来的。纵然他们的思想状况不完全一样,但是思想基础基本是相同的。如果文强的内心世界仅仅具有典型性而不具有权威性,那么我们不妨去倾听一位功德林的未来的客人的高论。

关押在天津公安局的国民党天津市市长杜建时,是美国军事学院留学生,曾在美国获得国际关系学博士学位。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蒋介石派他效法美国的办法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下筹办“国防研究院”,蒋介石自兼院长,实际工作由杜建时负责。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由中、英、美发起成立联合国,划中国战区(包括中国和越南、泰国、缅甸),以蒋介石为中国战区统帅。从此,不断有美、英高级将领来到中国。蒋介石派杜建时兼任侍从室中将高级参谋及国民政府中将参军,担任蒋介石与美国高级将领的联络人。所有这些,决定了杜建时对美国的了解比起其他国民党将领要深刻得多,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杜建时在国民党军政界享有“美国通”的声望。但是作为杜建时本人,他还要通过对人民解放军的研究来下朝鲜战争前景的断言。

杜建时曾在解放军总攻天津开始时,率亲随数人到中原公司(今天津百货大楼)楼顶,用望远镜观察全盘情况。通过他对环城碉堡主阵地地带,特别是对东北和西门监狱南运河地区的实战观察,尽管他料到天津失守已成定局,但是他认为共产党军队的战斗力仍相当有限,如果不是特别有限的话。因此,他在天津公安局的高墙内,对朝鲜战争的估计是带有赌博性的:若是美国战败,那么我全都错了!

国民党战犯的内心世界是如此相同,可是外露形式却大不一样。有的成天高喊“共产党万岁”“美国必败”;有的夜不能寐眼角眉梢都是笑,梦里也在打哈哈;有的慷慨陈词,将心肺肝胆和盘托出;有的一言不发,却总是最先抢看报纸……总而言之,他们一两年来为真理所感召而得来的一星半点,又由于本质的弱点而相继散失。但是,他们随之而产生的思想飞跃也恰恰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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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的一言不发却最先抢着报纸的人,就是邱行湘。

邱行湘的思维完全混乱了。他曾经相信国民党垮台是势所必然的事。可是,这几天他越来越觉得共产党的胜利来得太偶然了,太侥幸了。就拿他主战的洛阳战役来说吧。倘若蒋介石能派遣空军助战,或空运他的第5师来洛阳;倘若18军能多卖点力气,抢在洪水之前渡过洛阳;倘若裴昌会兵团能多在新安驻上十天半月;倘若邱清泉兵团能在陇海东段徐州东北地区脱身;倘若孙元良兵团能不慑于整3师的被歼,从而不必龟缩郑州……邱行湘的脑海里翻滚着“倘若”的浪花,回荡着“那么”的春水。他对过去的试图给予否定,对未来的却试图给予肯定——能够统一他的混乱的思维的,是他这么一句心底话:国民党是因为无能才被共产党打败的。

在邱行湘心目中,美国人皮肤最白,美国人个头最高,美国人的能耐是无以伦比的。在这个世界上,美国人点头的事谁也阻挡不了,美国人摇头的事谁也做不成。他牢牢记得,1943年1月,美国总统罗斯福与英国首相邱吉尔会谈于摩洛哥之卡萨布兰卡,商谈对德、日作战问题,讨论反攻缅甸。邱吉尔谈到1943年内盟军从地中海西西里岛进攻巴尔干半岛可望成功,南太平洋战争也有进展,美、英可调动一部分海空军(包括登陆艇到孟加拉湾,从仰光登陆)收复缅甸,打通滇缅路。于是,美、英通知蒋介石2月在加尔各答召开中、美、英三国会议(中国方面何应钦出席),商讨反攻缅甸的具体计划。会议决定南北两面同时反攻缅甸。中国方面需要美、英海空军支援,准备用10个师自滇西反攻密芝那,用两个师由印度向雷多前进,以期会师于曼特勒。蒋介石以陈诚出任远征军司令长官,指挥反攻缅甸。陈诚任命邱行湘为远征军长官部副官处长,随副长官黄琪翔先到昆明。后来,邱吉尔把英军主力用于意大利、希腊,继续对德作战.登陆艇无法用于孟加拉湾,但郑洞国已率中国两师军队入印,邱行湘曾专程到机场送行。蒋介石为此对邱吉尔极为不满,并坚决请罗斯福执行加尔各答会议决定,由于罗斯福没有接受蒋介石的意见,以致反攻缅甸暂时搁置一旁。

邱行湘对发生在历史的阶段性上的现象记忆犹新.可是他对历史的一个段落的总结缺乏记忆。本来在宋美龄代表蒋介石赴美“吁请加强援助,俾迅速完成戡乱任务”、孙科对美联社记者“欢迎麦克阿瑟和魏德迈来华指挥国民党军作战”的哀求声中,蒋介石落得个海外飘零,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落得个行色仓皇的历史事实,应该使邱行湘的神经受到一次刺激,可是他把那次刺激推迟到现在。其实是两碗汤药一起喝,所以他感到特别苦。

报上每天发布的捷闻是用同平日一般大小的铅字印出的。然而邱行湘为之惊愕到瞳孔扩大的地步。与那个小小的“胜”字刚刚相反,邱行湘在神魂颠倒之中,发现自己的身躯已变作一个大大的“败”字。

这正是他开始清醒的时候。他完全明白,他落在一个世界上力量最强大的政权手中。在这巨掌里,任何一个怠慢都可以使自己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他意识到了生活的严峻。

这时候,他出了一身冷汗。

说来奇怪,朝鲜战场的战况改变着功德林战场的局面:慷慨陈词者,变作一言不发;一言不发者,变作慷慨陈词。邱行湘话多起来,他评价朝鲜战事,没有从军事理论着眼,因为他想了许久,认定由军事理论去解释战场效果是解释不通的。他从美军数易主将开始,热烈赞扬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其实,邱行湘并没有直接与彭德怀作过战,他曾随陈诚在确山附近与彭德怀先前所在的唐生智部队作过战。邱行湘认为唐生智不是将帅之材,正如陈诚讥讽唐生智云“只知迷信卜卦,进行政治投机”,而那批嘉禾、兰山、宁远、道州籍湖南官兵却体格魁梧、骁勇善战。邱行湘向组员们断言,这位湖南籍的唐生智旧部、共产党的主将,作战必有一股“湘味”。当然,邱行湘也没有隐瞒,他间接地吃过彭德怀的苦。洛阳战役前4天,正是西北彭德怀、张宗逊野战军一举攻克宜川,包围洛川,打响西北野战军转入外线进攻的第一仗,为解放军南进创造了条件,以致关中告急,胡宗南黑夜将裴昌会兵团从洛阳附近调回西安,造成他邱行湘孤军作战。邱行湘叹息说,可惜宜川一战,刘戡、杨明战死,否则请他们二位谈谈彭德怀的打法,定能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谈话间,朝鲜战场上,在5次大规模的反击战里,由于美国飞机的轰炸,朝鲜前线与中国后方的运输线经常中断,中国志愿军粮食补给不上,志愿军总部决定用飞机向前线空投干粮。

在中国国土上,连战犯也参与了抗美援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