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河边，这地方远离都市，他花了几个小时才走到这儿。以前，他是来过这儿的。那年他们单位一个领导失踪了，找了好几天，才在这儿找到他。那领导要跳河，这儿水深浪急，想不开的人多半会找到这儿来。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在，他来到了这儿。
河边寂静无人，但很快，他听到声音了。也就是说，河边并不是寂静无人。还有别人也在河边，他们在说话。他站下来，站在河边，想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但听不清。说话的声音空洞而缥缈，时断时续，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四处张望，想看清说话的人在什么地方，但也看不见。河这边没有人，对岸也没有人，他压根就没看到人的影子。但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来，这让他想起王维的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现在，他觉得是“空河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一阵风刮来，他忽然听得清声音了。现在，他判断出，说话的人在他的上游，尽管他还是看不到他们的人，但风从那边刮来，他能听清他们的声音了。
他真的能听清他们的声音，是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他听到一个女声说你回去，你跟我回去。一个男声说我不回去，决不回去。又是开始那个女声，他说你不能这样跳下去呀，你这样跳下去，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男声说回去也是死路一跳，还不如这样跳下去，免得丢人现眼。女声说你投案自首吧，坦白从宽，把问题交代了，如果有立即表现，就可以免以一死。男声说幼稚，这怎么可能呢，你没听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这句话吗？女声说我不会让你从这里跳下去，你跳下去，我也跳下去。男声说我对不起你，你回去吧，有你在，这个家还是一个家，孩子们靠你了…… 声音到这里弱了下来，甚至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他立即察觉出来，是风停了，刚才呼呼地吹着，一下子就弱了，没有了。没有了风，便是风和日丽的一个好天，柳树绿了，桃花开了，到处桃红柳绿。远处的映山红也开了，星星点点像在山上点一把火。他想要是有一个好心情到这儿来游玩，那一定很愉快。可是，现在他不是来游玩。想到这儿，他不禁伤心起来，眼睛一红，流泪了。
忽然又起风了，风一来，那声音就传了过来。他听到那个女声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以前少拿人家的，手不要伸的太长，也不至于今天要来跳河。男声说也不全怪我，现在社会就这风气，你不拿人家的，不往上面送，怎么在官场上混的下去。女声说人家老李不拿不送，不也把官当的好好的。男声说他那也叫当官，当一个文联主席，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这样的官给我也不当。女声说你的官当的好，当到现在要跳河了。男声说这只能怪我运气不好，哪知那笔钱会出事。女声说我就知道那笔钱会出事，那又不是你管的事，你插什么手，而且数额巨大，一下子就拿了人家100万。男声说也只能怪我倒霉，拿这样多钱的人又不是没有，他们不出事，我为什么出事。女声说你到现在还在为自己开脱，你就不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错。男声说我没错，大家都这样，凭什么我出事，我不服呀……
风又停了，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他很想看到这一男一女两个人，于是他探着头，前面看看，后面看看，对岸看看，但还是空河不见人，当然，现在，连声音也没有了。
他开始往河的上游去，声音是从上面传过来的，往上去，他觉得找得到他们。但他走了好久好久，他估计走了一两里地，但那一男一女影子也没看到。这不可能呀，凭他的经验判断，声音最多只能传出一两里地。可现在他已经走了一两里地，怎么还不见人呢？他不死心，仍往前走。也走了好久好久，他估计又走了一两里地，但和先前一样，还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难道刚才是幻觉，不可能呀，明明白白听清了的声音，怎么是幻觉呢？
他期待风再起，把他们的声音传来，这样，他就可以顺着声音去找。
但没有风，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一条河也风平浪静。
在风平浪静的河里，他忽然看到一个人了。
他看到他自己。
是他的影子，长长地倒映在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