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成家
三百年，对于龙族的生命来说，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光。
在这个蛰伏于水下的世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像水波一般，几乎看不见流淌的痕迹。
从窗望去，玲珑剔透的结界外，游鱼在悠闲地摇曳着，撩起丝丝缕缕梦幻般轻盈而飘渺的银白光泽，宛如那个女子袅然舞姿。偶尔，银色的鱼唇碰在一起，漾出一串串好似嘤咛的气泡，幽幽绵绵。
“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发觉义济已来到身畔：“哥哥，你说广仁还会回来吗？”
义济从来只称呼他为哥哥，对广仁向来直呼其名，不是没纠正过，但屡教不改之后也就任由他了。
“这里是他的家，他自然会回来的。”
伸手合上了窗，转头看向义济，淡淡地道。
“是吗？可是那个女人可是比这里迷人多了。”
义济转身蜷卧在火狐裘的躺椅上，冷冷一笑，话语中已经不着痕迹的带上了鄙夷。
这里是处理族中诸事的殿阁，自那日兄长出走之后，他便一直停留于此。不似义济常常偷懒，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毫在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他实在已无处可去。
“义济，你还小，有些事你并不懂。”
“我已经二千岁了，并不小了。而且，我只看到你辛辛苦苦在为龙族操劳，而他却在风流快活！”
义济的发是雪一样晶莹的白，被金冠束着，那脸的也雪般的漠然，可是漆黑如墨的眼却静静燃烧着火焰。
“傻瓜！”
他抬手，在义济的头上揉搓了两下，本来整齐的发顿时变得蓬乱，几丝霜染的白发落在他白皙额头上，衬着瞪得溜圆的乌黑眼眸，可爱极了。
“等哪一天我也被一名女子迷去了心神，离家出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为人弟者，要为兄长分忧的心情了。”
“哥哥才不会像广仁那样无情无义，哥哥一定不会！”
拉着他金黄的衣袖，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义济无比肯定的说着。
对义济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慈祥的微笑，再次摸摸他的头发，柔软的质感。
柔软，并且温暖。
而义济居然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脸红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感觉哥哥走的时间太长，觉得寂寞了是吧？”
“才没有！”
义济气的呲出了虎牙，自以为凶恶的表情，却只让人觉得稚气得可爱。
笑着张口刚要说什么，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长驱而入的人，正是青龙族的长老。
他拉着义济礼貌的微微躬身，长老只是一挥衣袖，扫了义济一眼，道：“义济你先出去，我和孚应有些话要说。”
“是。”
义济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便匆匆的退了出去。
长老却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
室内充满着沉重的寂静。
半晌，长老骤然紧紧闭合了双眼，艰涩的开口道：“孚应，我命令你去人间把广仁带回来。”
“长老？”
他顿时困惑的拧紧了眉头。
而长老的声音已经带出了掩饰不住的愤怒，冷笑道：“金龙一系音长老也去了人间……我以为广仁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回来。却没想到三百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长老，平日族中的事物有我和义济，其实并不需要……”
被长老凝视着，一时语塞。长老的目光中没有怒火，只有混浊的知道生命即将完结的绝望。
“孚应，你知道音长老可以通晓过去，预知未来，对吧？”
“是。”
“音长老曾经预言，只有广仁，注定是我龙族的王，他会让我龙族成为天地至尊的神族。”长老起身来到他的身前，摸着长长的胡子，眯着满是皱纹的眼，状似无奈的叹息着：“所以，决不可以让他就这么被那妖女毁了。你去人间，务必把广仁带回来。你对他说，我们可以让那个女子成为他的侧妃……”
话语的尾音是轻软的，缓缓飘荡在室内。无声无息的心头霍然充满了即将爆发的愤懑，但却没有任何途径能宣泄而出。
手攥紧成拳，又无声地张开。流动的空气中闪过一道细长如丝的阴影，渗透进了幽暗的光里。
“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一向极好……所以，去吧孚应，这是长老们的命令！”
长老阴着脸看着他，目光渐转为森然。
“是，孚应遵命。”
长老满意的微笑，转身离去，却在出门的瞬间仿佛想起什么，复又看向他，仿佛不经意的开口：“对了，今年你满也三千岁了，应该成家立业了，这次从人间回来之后，我将为你和黑龙族的渭涟主婚。”
长老的面孔隐在幽暗之中，一束珠晖从他身畔穿刺进来，在水晶的墙上溅起刺目的光。而那双浊黄的眼睛中透出的犀利，逼视着他。
他只能低头看向自己金色的袍据，胸口猛然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想抓紧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毫无知觉。
深深呼吸着，片刻后，他听到自己静静的说道：“是，多谢长老。”
“哥哥，你觉得公平吗？”
少年说着，声音清朗。
他回过头，看到义济站在明亮中，藏不住阴霾的乌黑瞳孔紧盯着他，细长的眼角，出现了焦虑和讥讽搀杂在一起的微妙表情，那表情让这银发少年看起来，骤然成熟了许多。
他无声地注视着义济，然后，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线：“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公平吗？长老可以让广仁娶他心仪的女子，而你却必须得迎娶自己不爱的人，这样真的公平吗？”
义济的口气很冷。
这冷来得突兀并且强硬，完全不像平日的义济。
而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抵御这突将的寒意。但料峭的感觉还是瞬间犀利地刺入身体，他的声音便暗淡下去，似乎是有了些困惑。
“谁跟你说我不喜欢渭涟的？”
“喜欢不等于爱，哥哥，我觉得长老们对你太不公平了！广仁走了，你可以是龙族的王啊，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为什么一定要牺牲哥哥的幸福来成就广仁的幸福？！”义济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那神色分明是在怜悯他。仿佛在说，你的痛我都知道的。
而后，那叹息迅速地敛去，在尖而细的深黑色眼角，忽然散射出凌厉的杀意：“在我心里，龙族的王只有哥哥！”
义济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冷冷地转身，长发如丝飘拂，留下了那一段最深沉的银影。
“义济！”他陡然惊了一下，开口唤道，却早已止不住义济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