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宫
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奇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天宫。
南天门前,那些屋宇盘曲的飞檐之间,是层层的云雾。两旁数十员侍卫持铣拥旄,威严而立,火色的铠甲渲染着太阳的光辉,耀眼得几乎看不清上面的文饰,只有那鲜明的,欲滴的色泽,浓极,也艳极。
今天,是凤凰氏盛大的宴会,传说中华方诞生的日子。随着其族长虚冥而来众多玄武侍者,全部身着黑衣,手中捧着的是各色的奇珍异宝,只是一个个都眉敛目垂,面目苍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生气。
他们极快的化身其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但是,当队伍缓慢的即将穿过南天门旁的角门时,他不禁抬头,却只有耀眼的光线射入眼中,他眯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明晃晃地一片空白,心跳得越发地厉害,几乎要蹦出嗓来。
“真的要进去吗?哥哥。”
走在前方的广仁,并未回头。
“别怕,跟着我。”
沉稳而充满自信的声音,从耳传到了心里,慢慢地安抚了心绪。
终于,侍者奉礼的队伍缓缓从角门穿过,前面便是碧盈盈,琉璃造就的长桥,桥柱上缠绕着赤羽耀日凤凰。
陡然,广仁转过了身,看着三面城台相连,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的雄伟天门,呓语般出声:“终归有一天咱们会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走进来。”
广仁正对着太阳的方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抹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彩。金色眼映着那仿佛被火燃烧似的云,闪耀着亮丽的光芒,似暗夜中的利刃破空而过,却不是冰冷的,而是他所特有的火热。
馥郁的香气自远处飘来,穿过他们的衣襟,夹在空气里,变多了些许水的腥气,一丝一丝袅娜的缭绕着。他,闻言淡淡一笑,因为他知道兄长决不是信口开河。
“看,那就是天宫。”
早就听闻这天上有三十三座宫,七十二重殿,如今终于亲眼看到,却早已目瞪口呆。
龙生于水,龙族的宫殿自然也是建于水底,本以为恢宏壮丽,现在和这天宫比起来反倒显得出奇的紧仄。沉沉云霭下,绵延的是一道道暗红色,放目所及,重檐盝顶层层簇拥,上覆火红的琉璃瓦,黄色琉璃瓦剪边,鎏金宝顶,飞脊上都有凤凰展翼,连脚下的甬路都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不同的图案。
曲阶回廊,他们几乎分辨不出前路,只像是被一条黑色曲线牵引的兽,用目光贪婪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和谨礼严肃的龙族,还有阴沉死寂的玄武族不同,一旁走过的凤凰族人似乎有一种华丽放荡的天性,服色花缠枝蔓,玫瑰红的冰绸、藕荷色的烟罗纱、紫罗兰的提花缎、橙黄色的纺纱……华美的锦裳,长长的衣摆凌乱地装点着被螺钿、玉石和云母团团镶坠的宫殿。
“好漂亮啊。”他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声的在心底赞叹。
转转折折,不觉来到了瑞气彩云笼罩着的宏伟壮丽的重华宫。四季如春的天界,繁花似锦装点着那弯月状的的屋脊,一阶,两阶,三阶……九百九十九级碧玉石的台阶。
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
迎面而来的是鼓点形成的乐声,激烈而张扬。凤凰王陵光绛纱衣,紫金冠,红得几乎好似燃烧起来的发色和眼眸,鲜明的五官,高坐在首位。
“虚冥,你来就好了,明知道说暹炽寿诞,其实也就是找你一聚,何必如此破费,太见外了!”
陵光看到长长的奉礼队伍,侧首对坐在下首的黑衣银发男子笑道,笑而回眸间,不自觉的流露出骨子里天生的高傲,似乎从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神族,有着一种神秘的气势,仿佛连太阳都可以吞噬。
玄武王虚冥起身翩然一礼,恭声道:“毕竟是王妃的寿诞,且三千年方一次,我的这些区区薄礼,还望您笑纳。”
虚冥在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有留意,只是不断地看着陵光。凤凰之王的目光凌厉而又火热,像刀刃一样,几乎刺穿了他虚幻的伪装,几乎令他无所遁形了。
那种拥有整个天下的气势,让所有的人油然而生敬。
没有谁能在这样的目光下不自卑的。
恍恍忽忽的都不知怎样出的重华宫,醒过神来方才发现他们已经脱了玄武侍者的队伍,站在不知名花园之中。满园千年不谢的奇花盛放,花下银一般闪着光亮的水从远处流淌而来,水声潸然。浸得那万年常青的草,湿漉漉的。
也许是他们出现太过突然莽撞,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昭然放肆。巡园的侍卫已经向他们走来,并且大声喝道:“喂!你们是哪里来的?!”
“快走!”
广仁机警,一把拉起他,转身便跑。侍卫们一愣,亦是飞快的追来。
他们无头苍蝇苍蝇似的跑过花园,却依旧清晰的听见频密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包围而来,间中还夹杂着洗豆般的兵刃出鞘及盔甲碰撞之声。
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方向,只能靠着记忆向南天门的方向飞奔着。蓦然,满眼映入的是连天的彤红,铺天盖地的仿佛都着了起来。却原来是重重叠叠的怒放的红桃树林,那样的颜色融着天色,像是能把在其间奔逃的他们溶化了一般。
不一会儿,桃花愈来愈盛,似乎到了桃园的深处。迎面是一座别殿,门窗紧闭,似乎并没有人迹。他们无路可走,推开窗翻入殿中。
他们倚墙而立,殿内静寂如死,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声。许久,方才看到眼前一点恍惚的光,却原来,他们站在一列十二扇镶绣彤桃的月白绢纱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雕花檀木框的屏风之后,一盏烛火有如半轮幽暗的月,兀自在昏暗的殿内散发着黯淡的光。
屏着呼吸,便听到那金戈的鸣动愈见迫近,侍卫追到了,却像是顾忌什么似的,停在外面,踌躇着不敢进来。
他们紧紧贴在墙壁上,他突然觉得刚刚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异常的湿冷沉重,塌在身上凉飕飕,直冰得透心。
“哥哥……”直到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能成言。
“怎么了?”昏暗中,广仁即刻答应。
“哥哥,我们没有武器要是打起来是很吃亏的,我幻成利剑,实在危急的时候……就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吧!跑掉一个总好过两个人都……”
天宫之内,除了凤凰本族其他人是不准携带兵器的,所以他们现在是赤手空拳。他说话间呼吸愈加沉重,终是没有把那个‘死’字吐出,咬了咬牙,幻化咒起,唆地一声轻响,一把金剑便落入了广仁的手中。
广仁面色冷凝,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使着力,指节泛白,说话间一颗颗汗珠自洁白的额头流淌下来,语音也带了颤抖:“放心,我们两个人来,就一定会两个人回去。”
冰冷从广仁的手指触过剑柄直传入了他的血脉,血液的温度也陡然升高了,冷与热冲撞着,在体内行成了汹涌的暗流。事到如今,生死之前他们的心反而不那么怕了。得活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了兄长决不会独活,一定会跟凤凰氏拼得力竭而亡。他知道,他就是知道,因为如果兄长如有万一,他亦会如此。
甫地,有一丝幽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彼岸飘来,在耳畔漾起涟漪。
“谁呀?”
广仁的手指一把把剑竖在胸前,蓄满了劲力。
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一波一波向外扩散,被团团包裹住的冰冷杀意,令人不由自主地从身体内部感到颤栗。
又过了片刻,他们都听见了异声,细碎的脚步朝这边来了,是柔软的赤足轻轻踏在冷硬地面之声,声声入耳,听来竟无端心惊肉跳。几乎透明的绢纱本就遮不住什么,广仁下意识的又往阴影中撤步。
殿内唯一的烛火,点点跃跃的红光融融,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拉得巨大投到屏风上来。
脚步声特别清晰、特别缓慢,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们的心间。
到了屏风尽头,那人便绕过这一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