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窝太俏皮了,我不禁想着,跟整形手术做出来一样。随即我又想到一个事情,也许她脸上的酒窝还真的不是天生的。我回想起了,向华给村里妇女脸颊穿针的场面。
田家润手脚麻利的把一点衣物给收拾好了,在他父亲的床单下又掏了一个小布包出来,那里面都是零碎的小钞,只有一个50的面值包在最外面,田家润把小布包掖在腰里,我看着她掀起上衣的衣角,连忙把头往旁偏去。
李夷和向华带着面包车司机又来了,李夷还在训斥司机,把司机骂的狗血淋头。司机连声说好话赔不是。看来当医生就是好啊,谁也不敢得罪。
李夷一进来,就招呼我们把田伯伯往田家润收拾好的一个床板上抬,要我举着输液瓶子。把田伯伯放平了,李夷和向华一前一后的把床板抬起来。往屋外送,我连忙跟着,不敢怠慢。
走到院子了,那个小女孩就哭起来,“妈妈妈妈……”要跑过来跟着田家润。
田家润站在床板旁边一时不知所措。
刚好朱幺幺拎着一个男人的耳朵过来了,嘴里骂着:“叫你灌,灌马尿,大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去灌……”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田家润的叔叔,却是醉的二黄八调的。走路都不稳当。但他看见田伯伯的样子,清醒了不少,“大哥,大哥,你好些没有?”
“还不帮着抬大哥出山去!”朱幺幺吼道:“田昌年,你硬是灌不有(宜昌方言:不够),是不是?”
田家润的叔叔原来叫田昌年。
田昌年这时候更清醒了点,嘴里说着:“今天不能出去啊,今天哪里能出去呢……”
朱幺幺连忙又把刚才用罂粟果子熬的汤给田伯伯喂了点,嘴里说着:‘大哥啊,喝点,喝了就不疼了,我在家里先守门,昌年回来了,我就来看你。”
田家润对朱幺幺说道:“二妈,青青你就看着点啊。”
那小女孩很巴她的妈妈,不肯让田家润走,拼命的哭。
朱幺幺连忙把青青抱到屋里去了。向华也喊着,“朱幺幺,你帮我给我妈送个饭撒。”
朱幺幺在屋里答应:“这还用你来说吗。”
村内的路很窄,面包车在村口停着。我们急急忙忙抬着田伯伯往村口走去。可是还没走到村口,我们停下来——一群人在村口拦着路。
那群人里,竟然还有向华的瘫子母亲。
向华的母亲说道:“今天任何人都不能走。向华,怎么你也瞎搞呢?”
“田伯伯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不送医院,很危险的。”向华对他母亲说道。
李夷对着众人喊道:“你们不保证你们以后不生病的吗?你们要是也病成这样,难道不往医院送吗?”
“不行,今天谁也不能走!”向华的母亲说道,“今晚山路走不通……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我不管这么多,我今天一定要送他去医院!”李夷指着田伯伯喊道。
“今晚不行啊,今晚山上太恶了,你们听我的撒,我又不是要害你们。”向华的母亲说道:“今晚窦疤子要回山,山上凶啊。”
向华母亲的话音刚落,头顶就响了一声巨大的雷声,仿佛离大家头顶不远处炸响。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把头腰弯了一下,包括李夷。
这下除了李夷和田家润,都开始迟疑起来,看来向华的母亲所言,不是空穴来风。
天色噼里啪啦的下起大雨,李夷对众人喊着:“今天谁要是拦住我了,以后就不要来找我看病,我还不信这个邪了。田伯伯今天出不去的话,就是你们害死的。”
雨点纷纷落在大家的身上,有的人开始找地方避雨,李夷示意向华,两人继续抬起田伯伯,往面包车上送去。大家都被李夷的话给镇住,没人阻拦。向华的妈妈用手够着抓从她身边走过的李夷,却被李夷轻松的挣脱。
“你们不听我的,都要死在山里哦……七四年,田母狗子也是犟,不听华子他爹的话,非要在今天这个日子要出去,尸身找了几个月才找到啊……你们都忘记啦……”向华的母亲急得哭起来。
我听得胆战心惊。看来这个瘫子老太太绝对没说假话。
可人命关天,李夷当然不会为了这几句话,就放弃把田伯伯送出去。我们都上了车,李夷不停催促司机。
司机现在又迟疑起来,不愿意开车。李夷恨不得要动手打人。司机看来和李夷也很熟,经不住李夷的再三催促,就上了驾驶室,发动起来。
“华子,你下来!”向华的母亲对着向华喊道:“他们要去送死,你莫跟着去……你下来。”
向华在车上也坐立不安,看样子就要下来。可他看了看李夷和田家润,随即对着窗外喊道:“妈,没得事的,我明天就回来啦,李夷说的没错,大家谁没有生病的时候啊。车子走的快,我们不用走路的,不到半夜就到乡里了。”
李夷对司机说道:“走撒,还等什么?”
司机一踩油门,向通往山外的石子路上行去。天上的雨跟瓢泼的一样。向华母亲在大雨中嚎啕大哭,在雨声中听得真真切切。司机腾出一只手点烟,手抖抖瑟瑟的,半天没点燃,我凑过去帮他点了。
司机向我点头致谢,嘴里说道:“我们今晚出不出的去哦……”不晓得是跟我在说,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车往山里的路上开过去,我看着山路前方没入怪石嶙峋的大山里,眼前的场景都被磅礴的大雨给笼罩,看的模模糊糊。
我想着刚才向华母亲的话,又看着司机紧张的样子,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还在不停发抖,心里难免惴惴不安。我又看向向华,向华抖得更厉害。李夷不停的观察田伯伯的病情。田家润满脸的焦虑,嘴里喃喃的在说:“中午怎么不告诉我,又疼的厉害呢?”
只有那个田昌年,从座位上歪了下来,半躺着坐在车板上,不停的哼哼,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本来就已经是快傍晚的时分,天上乌云沉沉的压下来,天提前黑了。
雨下得很大,雨滴砸在车顶板上,啪啦啪啦的响。
车继续往山路里开着,我往后窗看去,梅右坪已经隐没在半山腰,在傍晚的大雨中要仔细分辨,才能看见模糊的房屋轮廓。
车在路上拐了个急弯,我的视线被巨大的山体挡住,看不到梅右坪了。车仍旧顺着山势,在峡谷里快行,司机有点急,他开的快了点,幸好山路已经到了峡谷里,若是在山腰的盘山公路,这么快的车速,就很危险。
我忽然明白,司机为什么要开这么快了,他在担心山洪。下这么大的暴雨,这个峡谷里发山洪肯定是必然。峡谷最底部的小溪已经一改平时温柔婉转的样貌,水流变得汹涌起来,比平时的水位高了好几米。离车行驶的山路只有十来米远。
司机看出我在紧张的看着水流,对我说道:“没事的,再走两里路到了竹池子,路就到半山了。”
司机的话刚说完,车顶雨点打下来的震吼(宜昌方言:很大的响动)变得非常厉害。
“这雨……下……下得也太大了吧……”向华面色紧张的说道。
我们也都警觉起来,仔细听着响动。
“快往前开!”李夷突然大声喊道。
司机没顿时把车速提高。咚的一声,车顶上往内凸了一个深深的印子。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连续咚咚的响动,来自车顶。
山上在落石头了。那些本就在山顶摇摇欲坠,风化松动的大小岩石在暴雨的摇撼下,纷纷往峡谷里坠落。我向车窗外看去,看见很多石头从两边的陡峭山壁上滚下来。
车顶上的咚咚声间隔越来越密集,不过都没有刚才那个砸下来的厉害。我心里想着,千万别掉个大的下来。
车又开了几分钟,听着车顶的响声,能感觉落石变得稀少了,我刚喘了口气。路前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是巨大岩石崩塌的声音。我们都被这剧烈的响声震慑,我看着眼前众人,就是刚才还在醉酒状态的田昌年,现在也醒了,面如土色。大家都相互看着,面面相觑。我看见向华的眼神里透出一个很明确的信息——极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