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的身体在康复,伤势好转得很快,清醒后两天,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来,眼睛睁开却还是很困难。潘家钟看见楚河已经渐渐好转,对楚河说道:“你在矿区,头被枪托打了几下,看样子现在好了。”
楚河点点头,他现在意识很清晰,记忆也完整,没有留下什么后患。
“肩骨断了一根,看样子也接好了。”
楚河扭了扭身体,除了肩膀隐隐作疼,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有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我还是留下了不能弥补的伤疤?”
“是这样的,”潘家钟对楚河说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小时候被当做捕杀大蚺的诱饵,身体上要抹一种油脂吗?”
楚河点点头。
“那个油脂不仅仅是让大蚺吞噬人体更顺利,同时还有一个作用。”
“你说吧。我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当大蚺吞咽人的时候,腹内的会有一种消化的胃液,涌上食道,当人还没有完全被吞下,那些消化液就开始在消融人的身体……”
楚河明白了前段时间脸上无穷无尽的灼烧感,是什么原因了。
“所以这种油脂,还有一个用处,”潘家钟说道,“能够阻挡大蚺胃液的消化。但是效果也不是完全尽如人意。”
潘家钟把自己的裤腿提起来,楚河看见他的腿上皮肤苍白萎缩,上面有一道长长的刀口。
“我的脸……”楚河终于知道潘家钟要告诉自己什么了。
“你的脸,比我的腿更严重,我的腿在被大蚺吞噬之前,就抹上了油脂。可是你的脸,当我把油脂混合草药涂抹在你脸上的时候,你的脸已经被腐蚀了很长时间。”
“有镜子吗?”
潘家钟在屋里找了很久,然后走出门去,过了很久回来,不知道找谁弄了个小圆镜回来。
楚河把镜子拿在手上,终于明白,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难以睁开。镜子里是一张浮肿惨白的脸庞,脸皮溃烂,脸皮下积液鼓起,脸型已经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状态。在浮肿的眼睑挤压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根本无法随意睁开。
这是一张其丑无比的脸孔。
“现在我要用刀锋,把你的脸给划开,把里面的脓放出来。”潘家钟把他那把锋利的匕首,拿在手上,另一只手,把烈酒向匕首上慢慢倾倒。
“你以前也是自己做的吗?”楚河冷静的说道,“你的腿……”
“是的。”潘家钟说道,“很疼。”
楚河端着镜子,对着潘家钟说道:“把匕首给我。”
潘家钟照做。
楚河一手拿着镜子,看着那张浮肿的脸庞,另一只手,拿起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脸皮开始划了下来,脓液淌下,楚河看见浮肿消了很多,然后又横着划了一道,更多的脓液流下。楚河别过脸,开始对着另一边脸庞划去,这边脸庞肿胀的程度没有那么严重,只斜斜割了一道,就已达到效果。
楚河把匕首放下,整个过程,手没有任何颤抖。潘家钟端来水盆,楚河把头垂到水盆上方,用水清洗脸庞,一盆清水,不一会,在脓血的混合下,变成一盆污水。
潘家钟立即给楚河敷上草药,让后用干净的布条把潘家钟的头部缠绕起来,只剩下口鼻和眼睛。
“吃点盘尼西林。”潘家钟说道,“当年我的腿红肿了很长时间,差点没命。”
“这药很贵,不好弄。”楚河说道,“你怎么会有。”
“我自有办法。”潘家钟好奇的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疼痛了,还是你能够忍受这剧痛。”
“都一样。”楚河说道,“我现在明白了,老天爷就是让我成为另外一个人。”
楚河的肺病也在渐渐好转,潘家钟懂得一点医术。
楚河终于能够站立起来,蹒跚走到门外,这是一个较大的城镇,处在大山之中,几条道路在破烂的城镇里交错,无数人和牛马在街道上拥挤行走。空气弥漫着垃圾的味道。
这里就是缅北的重镇东枝。
楚河看到潘家钟每日都出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到了晚间才回来。
“你说过,我们要重返那个矿区,我们该怎么做?”楚河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康复,于是直截了当的问潘家钟。
“那个矿,本来是接近废弃的矿坑。”潘家钟说道,“矿主是缅甸人,用很低价钱把矿坑买下,就在半年前,他在旁边又发掘了一个坑洞,那里的石头,都非常有价值。矿主本是一个生意人,他的私人武装都是临时召集起来,他的力量根本不能和其他的势力抗衡,所以他很小心,尽量掩盖这个新矿的消息。”
“他不让我把那块翡翠带走,并不仅仅是出尔反尔,而是怕我找到翡翠消息,传播开来。”
“如果那样的话,附近的土司,流窜的军人,都会扑向矿区,矿主的实力,是没有办法保住那个矿坑的。”潘家钟继续解释,“他在积聚财富,正在收买人手,想扩大势力。”
“然后当一个占山为王的大人物。”
“正是。”
“现在我们要回去,从那个矿坑里,偷出石头出来。”
“是的。”
“你想取而代之。但是矿坑里的石头都是原石,你无法分辨到底那块有贵重的翡翠,所以需要我帮你。”
“正是。”
“偷到石头之后,怎么办?”
“把翡翠卖了,买枪。”
“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有人,而且都是汉人。”潘家钟说道,“但是我们没枪。”
楚河想了一会,说道:“不瞒你说,我这一辈子,被人出卖的次数太多,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你只有和我合作一条路走。否则你就没有机会。”潘家钟直白地说道,“一个斯文英俊的年轻汉人,流落到克钦山区,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一样,身上有仇恨。”
“我答应了。”
潘家钟马上拿来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用手指点着地图,“矿区在悬崖之下,一条河流绕着悬崖流过,矿区就在河流和悬崖之间。矿主用铁丝网顺着河流把矿区封闭起来,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岗哨,站在哨所上的守卫,若是看到有人企图翻越铁丝网,就会开枪射击。
“我们游过河,翻过铁丝网?”
“那条河里隔几天就会漂浮几具尸体,都是和你一样想法的赌徒。”
“你知道有地方没有守卫。”楚河问道,“你也当过守卫。”
“有个地方没有守卫。”潘家钟说道,“悬崖那边,因为那边根本就不需要守卫。”
“我们饶过河流,从另外的一个方向,从悬崖上攀爬下去,我们偷了石头,再想办法出来。”楚河说道,“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天一黑就开始从悬崖顶部下去,趁着夜间矿区无人,我们怎么出去?”
“我们可以弄死一个岗哨的守卫,每隔半个钟头,岗哨的守卫会换班,所以我们不能从铁丝网进去,若是杀了人,我们没时间去矿坑里找到石头再出来,我们只能出来的时候杀人。”
“把时间捏算准了,半个钟头,我们就可以跑到附近的山上躲起来。”
“就是这个计划!”
楚河和潘家钟现在蹲在悬崖的顶上,收拾绳索。他们两人把绳索固定在悬崖边的大树上,准备在天黑时分把绳索扔下悬崖。
楚河在悬崖边看了,这个悬崖几乎垂直,距离下面矿区地面有两百多米高,心里计算两个人爬下去的时间,如果计划进行得顺利,能够在凌晨滑到地面,然后在五点天明之前偷偷摸到一个岗哨,杀掉守卫,逃出生天。
天色渐渐晚了,夜幕降临。楚河和潘家钟把两条绳索扔下悬崖。
两人最后一次,用手猛力拉扯绳索,确定绳索绑扎结实,然后开始向下爬行。悬崖有略微的坡度,楚河和潘家钟在下滑的过程中,可以在凸起的石头,或是在悬崖上的石头缝隙里稍作喘息。
饶是如此,在下落一半的时候,两人的手掌都被绳索磨的鲜血淋漓。
两人已经下滑了六个多钟头,他们的速度没有设想的那么快。
“要赶紧了。”潘家钟对楚河说道,“天一亮,如果我们还挂在悬崖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下面的守卫会把我们当靶子练枪法。”
“当然要快。”楚河说道,“难不成我们爬回去。”
楚河抬头向上看去,爬回去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没有这个体力。
“快下,快下。”两人于是加快速度,顾不上手掌的疼痛。两人速度加快,就不再小心翼翼,楚河脚突然踩到一个松动的石头,差点摔落下去,两手紧紧抓着绳索不放,身体顺着绳索,在悬崖外的空中摇荡。那块松动的石头,顺着悬崖掉下去,咚咚的声音传上来。潘家钟伸手把楚河的身体抓住固定,两人都十分紧张,吊在空中一动不动。悬崖下方有几个灯火,在巡弋了一阵,然后熄灭。
“山上经常掉石头下来。”潘家钟说道,“应该没事。”
等了片刻之后,潘家钟示意继续下滑,现在两人更加没了谨慎,已经进了虎口,一点后退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又下滑了一个钟头左右,这里悬崖更加陡峭,完全和地面垂直。
楚河正在下滑,突然发现潘家钟在自己身体上方停了下来。
“完了。”楚河听到潘家钟一声绝望的叹息。连忙向上看去,在微弱的星光下,楚河看到潘家钟的脚正踩在一个缝隙里,那个缝隙里有一堆枝条。
“怎么啦?”楚河低声问道。
“老鹰。”
楚河这才看到,潘家钟的脚踩的那堆枝条,是鹞鹰的巢穴,里面的两个鸟蛋已经破碎。
潘家钟立即把身体向下滑,滑到和楚河平行的位置。楚河还没有意识到两人身处的危险。正当庆幸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
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然冲向潘家钟,直直落在潘家钟的后背上,两个翅膀在空中扇打,鹞鹰的爪子紧紧扣在潘家钟的肩膀。
在这个半空中,鹞鹰才是真正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