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情况下,拜神是必要的。比如说拜周公啊,拜孔子啊,拜高祖刘邦啊,拜世祖刘秀啊,这些都是汉室子民应该做的。但在某些情况下,拜神就是不必要的,甚至是多此一举的。毕竟,美好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如果只拜神不工作,那你注定要做个穷鬼,什么神仙佛祖都拯救不了你。
所以说,那些“不合典礼”的祠官,是没有存在的价值的。他们整天玩鬼火跳大神,非但不能创造GDP,反而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把他们给清退了,每年能为国家省下不少财政支出。于是邓绥一声令下,让那些“不合典礼”的祠官统统回家种红薯去了。
说完这件事,我想给各位读者来说明一下,邓绥这位温和的改良派的主旨思想:多约束公务员,少折腾老百姓——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当今社会某些法令的颁布,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其实,邓绥刚一上台当皇后的时候,所颁布的第一条法令,就已经显露了她的这种思想:她宣布不再接受各地方官府进宫的金银珠宝,而是改为笔墨纸砚,这就减少了官员贪污腐败的机会,同时也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毕竟,金银珠宝也好,笔墨纸砚也好,归根到底都是要从老百姓身上抽取的,老百姓上缴的东西少一点,平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至于她清退这部分“不合典礼”的祠官,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她只是限制官员拜神,却没说要限制老百姓拜神,只要你有那份闲情,管你拜佛祖也好,拜耶稣也罢,随便拜,无所谓。
清退完这部分人之后,邓绥又开始整顿公款消费。
为了方便说明,我首先来给各位读者讲解一下东汉官府的一些情况。
“大官”,这个官名听起来挺牛逼,其实是用来唬人的,大官的真正职能是管理厨房,通俗地说,就是“厨师师长”,或者“火头军军长”;
“导官”,这个官名听起来让人感觉是做导游的,实际上他们是官府的采购人员,逢年过节上街买米,作祭祀之用;
“尚方”,这个可就厉害了,正常人一看到这两个字,马上会联想起“尚方宝剑”,事实上,他们真的是制作宝剑的,除此之外,他们还会雕刻玉器,是凭手艺吃饭的工匠;
“内者”,不明内情的人会以为这是“内人”的另一种称呼,但我要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她们是制作屏风或门帘一类东西的人。
一般而言,公款消费是最没有节制的,如果有一笔钱标上了“公款”二字,基本上就等同于“砸进水里也不心疼”,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钱,不用白不用。
以前,这些大官、导官、尚方、内者,花起公款来那叫一个猛,比如说大官,能摆满汉全席,就绝对不摆家常小菜;导官,买米的时候只挑贵的不选对的;尚方,制作宝剑玉器等工艺品的时候,从来都只会找一些贵重的原材料,至于做出来的东西实用性如何,他们可不会管;内者,她们制成的屏风或门帘,一贯以奢华而著称。
邓绥并不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作为当朝太后,她对物质生活并没有过多的追求。因此,她决定减少支出,尽可能地减轻或者杜绝在公款消费中存在的一些铺张浪费的行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她的这种做法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每年能为国家省下数千万钱——这笔钱相当于汉代中等水平百姓数千户的家产。
为了进一步节约开支,邓绥还把目光瞄向了其他地方。比如说上林苑。
上林苑,由汉武帝刘彻下令修建,是汉代皇室的游乐场、打猎场,地跨长安、咸宁、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300里,非常之广阔。司马相如曾经写过一篇《上林赋》,文中所描写的,就是天子田猎之事。
要维护管理这么大一片地方,可想而知是要烧很多钱的。邓绥作为一个女人,她对打猎自然不感兴趣,因此,她就把上林苑的鹰犬全都卖光了,无限期搁置打猎活动。
邓绥除了对打猎不感兴趣之外,同时,她对美女图片也不感性趣。所以,她就“止画工三十九种”,让皇宫里的那些专门画屁股大腿的画工回家养猪去了。(《后汉书·皇后纪》)
相传,在汉元帝时代,宫中美女众多,他无法一一过目,所以,他就招聘了一批画工,专门为他画美女。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审核一次画上的女人,若是觉得好看,就按图索骥,哦不,按图索美女,性致勃勃地跑去宠幸她;若是觉得不好看,那就麻烦她一边儿凉快去吧。
相传,宫中有个画工名叫毛延寿,手艺相当牛逼,所以,就有很多女人贿赂他,希望他能把自己画得好看一点儿。相传,当年王昭君入宫的时候,由于自恃美丽,就没有贿赂毛延寿,结果毛延寿就把她画得又老又丑,元帝看过之后大倒胃口,就没有宠幸她。至于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王昭君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还没能跟元帝见上一次面,心中悲愤不已,结果就主动请缨,嫁到匈奴去了。再后来,毛延寿东窗事发,就被元帝给宰了。
这段故事记载在野史小说《西京杂记》中,我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对此感到很怀疑:元帝真的有这么忙吗,连看美女的时间都没有了?子曾经曰过,时间就像乳沟,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不管工作多忙,都应该能抽出时间看美女。比如说像我,虽然整天忙着发呆,但若是不小心看见了美女,必然会把其他事情都放在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留着口水,用色迷迷的眼神,全方位多角度地窥视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同时脑细胞也会开始活跃,幻想着与美女在一起时的情景……
爱看美女的男人,才是真汉子,纯爷们。如果一个男人连美女都懒得看,那我只能遗憾地说,你丫没有小鸡鸡,或者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丫该去治病了。
由于《西京杂记》不是正史,再加上我一直对里面的内容持怀疑态度,所以当初写王昭君的故事的时候,就没有把这些“传说”也一起写进去。不过现在看来,这段故事还是有一些可信度的,因为在汉室皇宫中,的的确确存在画工这种职业,而且数量还不少——想想看,邓绥一次就能清退“画工三十九种”,如果不是以种类而是以个数计,那可真不知要多到什么程度了。
除了清退画工三十九种之外,邓绥还精简了一批关系户。
众所周知,在行政部门中,关系户是最多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某某若是当了官,他的三姑六婆啊,叔伯兄弟啊,家里那条狗啊,都统统能跟着跑去里面工作,每天只要喝茶聊天看报纸,按时下班就行了,就算办事效率再差也没关系,群众意见再大也无所谓,反正工资照发,奖金照领,日子悠闲得很。
毫不客气地说,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只知道整天放屁的关系户,简直就是社会毒瘤。自然,在东汉皇宫中,也存在着这种现象。邓绥为了节约开支,不浪费纳税人钱财,她决定要拿这些社会毒瘤来动刀了。
经过调查核实之后,邓绥把五六百个关系户全都扫地出门了。这群人,有些是得了肺结核整天咳嗽的,有些是老掉牙了无法工作的,有些是挂名领薪水却从来不上班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总的来说,作为全国最高执政长官,邓绥在任期的表现是非常良好的、令人满意的。她冰雪聪明,阅读面非常广,“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她深受儒家孔孟思想的影响,对社会现状也有比较清醒的认知,因此,她在颁布法令之前,总会考虑一些具体情况,在实施政策的时候,也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取得良好的效果。
在最后,我希望大家能记住邓绥的执政理念:多约束公务员,少折腾老百姓。
(第四章)人性与历史
公元106年8月,汉殇帝刘隆驾崩,享年不足一岁(约340天)。去年十二月,他创下了一个记录,出生仅百日就登基为帝,是即位年龄最小的皇帝,如今又再创佳绩,勇攀高峰,成为驾崩年龄最小的皇帝。多少人一生碌碌无为,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创下两个记录,像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难以望其项背啊。
刘隆这一死,邓绥就又得开始忙活了。到底要选谁当新皇帝,这是一个问题。
和帝刘肇现在只有一个革命火种,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长子刘胜。前阵子,邓绥以他身染“痼疾”为借口,没有立他为帝,现在刘隆死了,刘胜作为和帝唯一的儿子,是不是应该轮到他上位了呢?
关于这个问题,邓绥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将刘胜排除在外。如果说她一开始的时候就立刘胜为帝,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但问题是她过去没有选择刘胜,假如现在又回过头来找刘胜当皇帝的话,难免会惹人非议:太后,你丫前阵子才说刘胜身染“痼疾”,治不好了,不能当皇帝,现在才过了多久啊,他的病就突然间好了,就能当皇帝了?太后,你开玩笑也总该有个限度吧?
刘胜,他是肯定不能当皇帝了的。就算邓绥当初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她现在也必须要把这个错误坚持下去。那么,到底应该找谁来继承皇位呢?
邓绥左思右想,经过多方面综合考虑,最后把目光瞄向了刘祜(祜音护)。刘祜,是清河王刘庆的儿子,章帝刘炟的孙子。当年,刘庆之母宋贵人深受马太后的喜爱,刘庆出生后,就被立为太子,后来宋贵人被窦皇后陷害,结果刘庆就被废了太子之位。窦皇后又把梁贵人所生的儿子刘肇夺了过来,还顺便整死了梁贵人一家,让章帝刘炟把刘肇立为太子,才有了后来的汉和帝。记得不太清楚的同学,可以回头去看一下《无良窦皇后》。
刘祜今年十三岁,而刘胜今年约八岁,如果真要说“便于控制”,显然刘胜更适合,而且作为和帝唯一的儿子,他的血统也更加纯正。应该说,邓绥如果能放下面子,立刘胜为帝,那对她而言是利大于弊的,可惜,她顾忌面子,为了不落下话柄,最后还是选择了刘祜。
那一天,邓绥终于决定要册立刘祜为帝,就把哥哥邓骘叫来,商量了一些相关事宜。那天晚上,邓骘奉邓绥之命,手持诏书,亲自将刘祜接进皇宫,安置在了崇德殿内。
刘祜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很快,邓绥就领着文武百官进来了。刘祜见了邓绥,赶紧给她行了个礼,说:“恭迎太后。”
邓绥点了点头,说:“不必多礼。”
在正常情况下,一般是由太子接任皇帝的位子,但此时的刘祜,还没有任何爵位,他也不是和帝的亲生儿子,像他这种身份相对“低微”的人,是不能够直接被册封为皇帝的。为了说明问题,我可以举一个例子。
汉武帝时期,由于小人江充的挑拨离间,结果闹出了“巫蛊之案”,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含冤而死,刘据的长孙刘病己也因此流落民间,成了一介草民。后来,辅政大臣霍光决定迎立刘病己为帝,就把他接入未央宫,先封他为阳武侯,给了他一个爵位(或者说尊贵的身份),然后才黄袍加身,让他当了皇帝。
除了册封皇帝要讲究礼仪和程序之外,册封皇后也同样有着很高的要求,并不是说皇帝看谁顺眼就能让谁当皇后,如果某些必要的条件没有满足,就算是皇帝心里有这么个意思,事情也很难办妥。
比如说我们亲爱的千古淫帝刘骜同学,他在某一段时间,是非常非常喜欢赵飞燕的,当时许后被废不久,皇后这个位子正好空缺,所以,他就想立赵飞燕为皇后。但是,刘骜他妈王政君非常反对,她说赵飞燕家里三代贫农,无官无爵,怎么能配得上皇帝呢?刘骜没办法,只能先把赵飞燕她爹赵临封为成阳侯,然后才如愿以偿,让赵飞燕当了皇后。
皇后这个位子空着,要想册封皇后,尚且还有如此多的约束,如果是现任皇后当得好好的,没有犯什么错,皇帝想要让另一个女人将她取而代之,那就更难了。
比如说高祖刘邦爱戚夫人不爱吕后,比如说元帝刘奭爱傅昭仪不爱元后,但吕后等人还是能够稳坐皇后之位,等等等等。“皇帝”这个头衔,听起来挺牛逼,好像爱干啥就干啥,实际上也是不能为所欲为的,由此可见封建礼教的约束力之强大。
我们读历史的时候,常常可以看见,某某皇帝并不爱某某皇后,而是爱某某妃子,但皇后一直是皇后,妃子一直是妃子,没得改,原因就在于此。
不知不觉就唠唠叨叨了这么多,实际上就是想跟大家说明一个问题,程序问题。下面让我们来看一下,邓绥是如何走这个程序的。
邓绥深吸一口气,说:“刘祜听令!”
“臣在!”
“朕今日封你为长安侯,钦此!”
“臣接旨,谢太后隆恩!”
将刘祜封为长安侯之后,邓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面向群臣,用清晰洪亮的声音将里面的内容读了出来:“先帝(和帝)圣德淑茂,早弃天下。朕奉养小皇帝(殇帝),夙夜忧心,瞻仰日月,冀望他能长大成人,有所成就。岂料上天不佑,小皇帝未满周岁,便已夭折,令人悲痛断心。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幼主既丧,理应另立新主。平原王刘胜身染痼疾,不可继承大统,长安侯刘祜质性忠孝,小心翼翼,能通《诗经》、《论语》,笃学乐古,仁惠爱下。年已十三,有成人之志。《礼》曰,‘昆弟之子犹己子’;《春秋》有云,‘不以父命辞王父命’。其以刘祜为和帝子嗣,奉承祖宗,案礼仪奏。”
所谓“昆弟之子犹己子”,意思是说,兄弟的儿子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刘祜的父亲刘庆,是和帝刘肇的兄弟,所以刘祜就可以等同于是和帝的儿子,拥有皇位的继承权;至于“不以父命辞王父命”,“王父”是指爷爷,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爷孙关系大于父子关系,虽然刘祜的父亲刘庆不是皇帝,但他的爷爷刘炟是皇帝,他作为皇帝的孙子,自然有资格继承大统。
邓绥搬出这两句话,实际上就是为刘祜登基提供理论依据。更进一步地说,在中国古代,皇帝下诏书也好,臣子上奏折也罢,引经据典都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后代奉前代为经典,更后的后代又奉后代为经典,源远流长,代代相传,你说话的时候要是不引些经,据些典,都不好意思说你是读书人。
近代搞了个“新文化运动”,提倡要用白话文,切忌引经据典,结果搞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个读书人懂得那些古老的经典了,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就这样被弃之不顾,取而代之的是全民英语,为了一本在实际生活中毫无用处的四级证书,全国大学生焦头烂额,我本人就是受害者之一。
好了我唠叨完了,下面继续讲故事。
邓绥走完了程序,然后又轮到刘祜走程序,他叽里呱啦之乎者也了一大通,终于把他的程序也走完了。最后,邓绥奉上传国玉玺,将刘祜册封为皇帝——名义上的皇帝。
邓绥,她是不会把权柄交给别人的。
女主执政,在古代中国这样的男权社会,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比如说牝鸡司晨,比如说红颜祸水,这些成语反应了当时社会的主流(也就是男人)价值观。反对者总是有的,或者在明,或者在暗,女主要想镇得住这些人,坐稳自己的位子,非得有些拿得出手的本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