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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1)

在绿树掩映的军校办公楼里,已升任大队政委的刘立毅认真地翻阅着一大叠决心书,这些都是正面临毕业的学员交来的。当看到黎敏的决心书时,他不禁从中抽了出来。

黎敏是他从丹象县亲自带出来的兵,虽然为了照顾在军校任职的父母,他不久便调离了南京,但他一直牵挂着他。没想到两年后,黎敏能考上军校来到他的身边,意外重逢,使他感到欣慰与高兴。从此,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上,都受到了他直接的关照。现在,黎敏就要毕业了,他在决心书上表示去老山前线,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黎敏所在区队,要黎敏火速来大队见他。

黎敏在部队见习时已去过前线并立了战功回来,军校已准备把他留下当教员,可是,他再上前线的迫切的心情昭昭可见,决心书上的血字显然是他刺破手指写下的。

“报告!”

“进来。”刘立毅回过神来,挺了挺腰板。

“政委,你找我?”黎敏敬礼问道。

“是的,你坐。”刘立毅让黎敏坐下后,说:“黎敏,毕业分配已经开始,你的决心书我看了,是否可以考虑这次不上前线了?”

“政委,现在边境正在打仗,作为新一代军校生,如果不趁此机会上前线,不是太亏了吗?”

“你已去过前线,可以不再去。”

“正因为我上过前线,对那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比其他人去更合适,政委,让我去吧。”黎敏充满希冀地望着刘立毅。

“可是你的家庭……”

“每个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如不幸牺牲,都将带去永远无法弥补的悲痛。而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儿女兄弟姐妹,牺牲了也就牺牲了,没有人会为我痛苦,会为我哭泣,我无牵无挂的,也正可为祖国和人民贡献一点力量。”

刘立毅激动地站起身来,拍着黎敏的肩头,说:“黎敏,如果这次你不坚决要求去作战部队,你可以留校知道吗?”

“政委,谢谢领导对我的关心与培养,但我去前线的决心已定,请上级满足我的愿望,让我早日奔赴前线吧。”

“黎敏,我不说什么了,你作好上去的准备吧,名单即刻上报,离校的时间就在这几天。”刘立毅停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说:“我真舍不得让你走,但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就不阻拦你了,你多保重吧。今晚去我家,小晴子已从学校回来,正赶上为你饯行。”

“谢谢政委。”黎敏感激地说。

从大队部出来后,黎敏漫步在绿树成荫的过道里。他想:“看来这次去前线已定了,只是不知道去哪个部队,如果能回到自己实习的那个部队去那就更好了。”

师长就在那里,他去后,一定会得到师长的照顾与关怀,而且可当面聆听师长的教诲,从师长身上学到许多布兵打仗的真知灼见。

“小黎叔叔……”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女孩的叫唤。

黎敏转脸望去,只见刘立毅的女儿刘晴小跑着向他奔来。

“哦,是小晴,学校已放假了。”

“不,我是提早回家的。”刘晴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就要毕业了,如果我不早点回来,就赶不上为你送行了。”

黎敏考上军校时,刘晴还在读中学。在刘晴的要求和刘立毅的默许下,黎敏曾利用业余时间辅导过刘晴,因此两人相处较熟。

“已是大学生了,还使大小姐的脾气啊?”黎敏开着玩笑说:“为了送我,书也不读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读书有的是时间,可是送你却不是说有就有的。”刘晴走过来,挽起黎敏的胳膊说:“小黎叔叔,刚才爸爸打电话给家里说为你饯行,听说你就要去前线了?”

黎敏点点头,然后拉开刘晴的胳膊,说:“已是大姑娘了,这样挽着我的胳膊不合适,知道吗?”

“有什么不好的?”刘晴不高兴地瞪了黎敏一眼,“我看你思想就不健康,人家仅仅挽着你的胳膊,你就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如果你自己心里没鬼,怎会说不好呢?”

“这是在军校,我的大小姐。”黎敏坚决地甩开刘晴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说,“我要回去了,你去哪儿?”

“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就是来找你的,能跟你一道去吗?”

黎敏见刘晴穿着一条白色超短裙,在清一色的校园里怪显眼的,他不想与她在路上拉拉扯扯,于是说:“如果你愿意,那就一道去吧。”

“小黎叔叔,那个《情留此岛》的中篇小说是你写的吧?那次我去学校图书馆,无意中看到你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看了小说,我才知道那小说肯定是你写的,你是从舟山海岛那边来的,地点、人物都十分吻合。”刘晴兴致勃勃地说,“后来我告诉同学们,说我认识你,他们好羡慕,都抢着看了那篇小说。他们都问我小说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我说我也不知道。小黎叔叔,告诉我,书里的人和事都是真的吗?”

刘晴的话勾起了黎敏的回忆,那年暑假,他和婉君兴冲冲地来到普陀山,没想到婉君暗恋着他,知道他心已有所属时,大发脾气,竟不听他的劝告,坚决地走了,为此影响了他的情绪。

当他闷闷不乐地上了小岛,一件至今令他懊悔与悲痛不已的不幸落在了他的身上,善淑已踏上了不归路,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深深地感到悔恨,如果他早点去海岛,善淑就不会这样悲惨地离去,这是他永远无法弥补和原谅自己的。

在海岛的那几天,他触景伤情,无论是峡谷、沙滩、小路、山林,都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善淑。他永远不会忘记善淑挑着水桶吃力地行走在山径上的身影,永远不会忘记海滩上与山林里的歌声,永远不会忘记善淑辅导他时的认真与期待,永远不会忘记暴风雨之夜善淑带血的倾诉,永远不会忘记他离开时她的光秃秃的头颅与憔悴、桔蒿的脸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已在他的心里刻骨铭记,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已上过前线,知道战争的残酷。在见习时,由于部队首长的关怀,他仅仅作为第二梯队上了阵地,而第一梯队的战友大都以身殉国。而他就是在第二梯队也差点命丧沙场,如果不是他的坚强与勇敢,这会儿他也许早已安息在烈士陵园里。这次去前线部队正式任职,势必冲锋在前。为国捐躯是应该的,也是光荣的,但他有几件心愿还未了却,必须在上前线时交代清楚。

“小晴,就要离校了,这会儿我很忙,我没空陪你,你还是回家去好吗?”

想到这,黎敏停了下来,望着刘晴说。

“既然你很忙,那我就不跟你走了,我回家帮忙去,只是晚上你要早点来我家,另外,别忘了告诉我《情留此岛》的故事背景。”刘晴一说完,就哼着歌曲,蹦蹦跳跳地走了。

黎敏来到宿舍,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捧出用红绸布包着的善淑的头发。

虽然黎敏很想把善淑的遗物带在身边,但战场炮声隆隆,杀气腾腾,充满着血腥气,他不忍让经受了无数苦难的善淑的灵魂再经受炮火的侵袭,他应该找一个可靠的值得信赖的朋友把头发保存起来。

鲁成君与萧丽远在家乡,显然不能。婉君自从在普陀山离别后再也没给他来过信,而他由于善淑的不幸以及对她的歉疚,也一直没有写信给她。屈指算来,婉君军校已经毕业,他已无法知道婉君去了哪里。看来这一切只能拜托政委了,但他必须给婉君留一封遗书,以后他如果牺牲了,盼望政委能找到婉君,把善淑的头发和他的遗书交给她,让婉君去完成他未了的心愿,他相信婉君会满足他的愿望的。

黎敏在影集里找出婉君的照片,痴痴地看了一会,然后伏在桌子上开始给婉君写信。

婉君: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为国捐躯了,你千万不要为我而悲伤流泪好吗?我只希望你能对着信轻轻地叫我一声黎敏哥,我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为之高兴的。

婉君,为哥不知你对我的感情,因此一直来把你当妹妹看待。那次在普陀山你的离去,我曾感到震惊。婉君,请原谅为哥,为哥只能感谢你的一片深情厚谊,无法接受,因为我已把我的心给了另一位女孩。但你不会想到,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当我满怀希望地去小岛见她,见到的却是一座青草萋萋的坟墓,她早已离我而去。你完全可以想像当时我的心,我的心几乎已碎了。

由于小岛交通不便,那次我一直耽搁了半个月才回到陆上。我没再回家乡,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过一次。我是多么希望能回去一次啊,但一切都已不可能了,我唯能魂归故乡了。

婉君,亲爱的妹妹,让我这样称呼你好吗?在我告别这个世上时,我有两件心愿未了,我想拜托你为我完成,你不会拒绝我吧?第一件事,我曾对师姐说过把善淑的坟墓迁回故乡安葬,请你千万要按我的心愿去完成,一切费用由我的抚恤金中开支,第二件事,善淑生前给我留下一束头发,希望你能把她的头发与我的骨灰放在一起。小妹如能替哥做了这些,为哥一定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最后,婉君,请接受为哥的祝愿:盼望你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心上人,永远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