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的贸然举动,把大拿和二子吓了一跳,二子回头一看,发现冬生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痉挛,口里冒着白沫。
“掐人中!”大拿对二子喊,“赶快!”然后跑到自己的床边,在床上飞快地翻东西。
二子吓傻了,动都不动一下,嘴里只是重复喊:“冬生叔,冬生叔……”
老沙连忙蹲到冬生的身边,掐人中,看见冬生眼睛还是睁开的,但是瞳孔正在放大,喉咙里咕咕响个不停。
“大拿,赶快把这人送医院,不然来不及了。”老沙大喊。
“送医院也来不及了。”大拿已经跑了过来,把一个小瓷瓶飞快地拔掉塞子,瓶口对着冬生的嘴巴,滴了两滴黑褐色的液体进去。
隔了好久,冬生的嘴巴才张开,“呵——”长长换出一口气来。
老沙问二子:“你叔叔怎么会这样?”
“他以前是这个工厂的工人。”大拿说,“他知道一些蓄水池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们工厂以前有个负责安全的工人,姓胡?”老沙问冬生。
“不用问他,”大拿抢着回答,“老胡是我的前任,以前是这个工厂的保卫科长。”
“塔吊出事的时候,这个人一定在场。”老沙指着冬生说,“他听到我说起塔吊的事故后,就发羊痫风了,当时也有姓胡的人在场。”
这句话一说,大拿和二子都沉默起来。
“那么多姓胡的,”大拿说,“不见得是同一个人。”
“我们问问他不就结了。”老沙冷冷地说,“你看看他现在吓傻了的样子,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得多。”
“冬生叔,”大拿看见冬生已经慢慢回过神来,“别瞒着我们了,如果你不想出事,就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兔子兵,杀人的兔子兵,”冬生喃喃地说,“还有好漂亮的云彩……”
老沙背心毛骨悚然。
冬生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看来大拿药瓶里的液体的确有点讲究。冬生终于能够平稳地说话,恢复了一个中年人的沉稳,然后从他进入工厂后开始说起来。钢厂在建厂之后,非常红火,是整个虎符镇的经济命脉,工人们的待遇,也比其他地方好很多,镇上的人都以进入钢厂为荣。
冬生挤破脑袋,动用了各种关系,花了不少力气才进了厂。结果没过多久,钢厂里就出了事。
钢厂扩大规模,在旁边的空地,建立了新厂房,建筑队建完之后,没来得及进行收尾工作,就赶赴外地进行一项抢险任务。钢厂领导就派自己人拆卸塔吊,而塔吊的操作工,就是冬生。
冬生说到这里,老沙对冬生说:“你到底在上面看到了什么?拆卸塔吊的人是不是都掉下来了,为什么只有你没事?”
“你怎么会知道塔吊的事情!”冬生惊惧地说,“应该没人会知道了,没有人会知道了。”
“是不是因为出事后,其他的当事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老沙步步紧逼。
“老胡,还有老胡没死,”冬生的身体又开始发抖,“还有一个装卸工也没死,可是他……”
“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老沙问,“是不是被鬼魂从塔吊上,一个一个扔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冬生指着老沙,“你是什么人?”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冬生在塔吊顶上,在那些诡异的士兵爬到操作台之前,他也跳了。幸运的是,他在慌乱中,从里面打不开操作台的门,幸运的是,那些恐怖的鬼魂,也没有进来。但是他亲眼看到身下的人,一个个被扔了下去。唯一的例外是老邹,是安全带救了他,把他挂在了塔吊上。
接下来就是天边的那团红云,把塔吊的顶部全部给包围起来。躲在操作室里,除了红光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外面一阵阵“咚咚”的声音,那是那些鬼魂在疯狂地敲击操作室。他闭上眼睛,感觉塔吊在剧烈地摇晃,随时都会倒塌,直到红云散去,一切都安静下来,然后他看见挂在塔吊上的老邹在呵呵呵呵地傻笑。
老邹疯了。
在塔吊顶上看到的那幅场景,冬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直隐瞒着当初看到的事情。他不敢说因为这起事故,导致了老邹的精神失常,他不敢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以免被人当作和老邹一样的疯子。他很需要这个工作,不过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做塔吊的操作工,任何高空作业,他都不敢了,只能在车间做一个行车的操作员。
“你看到的是兔子兵?”老沙听完冬生的叙述,疑惑地问,这跟他从探测仪里听到的,不太一样。
“我记得当时的云彩很漂亮,它们不是在头顶,而是在我们脚下,让人想要跳上去,仿佛可以成仙!”冬生咧着嘴痴痴地笑,似乎又回到了当天,然后脸上陡然又变得很惊恐,声音高了几度,“我看得很清楚,把他们三个人扔下去的,就是密密麻麻爬上来的兔子兵,让人看着发毛……”
“不能再让他回忆了,刚刚才清醒!”大拿赶忙拍了下冬生的头,“今天就这样,我们要理一下思路。老沙,你跟我来。二子,你看着冬生叔,刚才我给他吃了药,暂时不会有事。”
“你有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二子瞪了大拿一眼,要去抢大拿手里的小瓷瓶,“把药留下,等下还要用!”
“你知道个屁,这是救命的东西,又不是随便就能在药店买到的,不到关键时候,怎么能用!”大拿把小瓷瓶藏了起来。
“小气鬼!”二子气哼哼地翻个白眼,他也知道大拿不给,只能说明那东西确实珍贵。
老沙跟着大拿来到另外一个房间,大拿让老沙坐下,自己则走来走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把事情说出来。
“你心里在想什么?”老沙问他,“不要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当初我把你招进来,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大拿愧疚地说,“如果你要走,随时都可以结钱离开……不过,你有本事,如果留下来,肯定可以帮到我,二子跟黑小成不了事情,其他的保安,又都不上心。”
“你这是欲擒故纵吧。”老沙苦笑,“这不是你的性格,刚来的时候,你很意气风发,我看着都很羡慕。”
“我是真担心会出事。”大拿没有故作姿态,双手揪着头发坐下,两眼呆呆地望着地面,“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功夫可以应付任何事情,但今天,我在那个蓄水池里,就中了招,幸亏我下水前用了绳子,不然,一定会出事。”
“蓄水池?就是你以前跟我说到的那个蓄水池?”老沙皱起眉头,“你快点跟我说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大拿就把有关冬生和蓄水池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冬生的时候,大拿又提到钢水泼洒死人,还有洪兵在桥祭的过程中,成为供品的事。
“我错了……我竟然看错了。”老沙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没料到,那么个平凡不起眼的蓄水池,实际上,已夺走了好几条人命。
“你错了?”大拿感到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钢厂里的五行镇邪布局,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沙额头上不停地冒冷汗。
“你是要急死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拿更加心急。
“你想想看,最近接连发生的这几件事,并不是偶然,而是有着很强的联系,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就更加清晰。”老沙抑制住心头的恐惧,对大拿说,“我们所知道的最先死人的事情,是发生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塔吊的事情。”
“你继续说。”大拿狐疑地打量了老沙一眼,不置可否地说。
“再有就是钢炉倒塌,死了人,然后,蓄水池里失踪三个人,你进钢厂的时候,蓄水池里又失踪一个,然后,修桥死一个,黑林子失踪两个,还有冬生,他也快要出事了,不是你的话,说不定早就投蓄水池淹死了……”老沙拿了块小石头,在地面画了一个出事地点的简易地图,并在上面标注出人数。
“这又能说明什么?只是偶发事件而已,尽管,蓄水池的确是有古怪,但不能说明其他出事的地方,也有古怪。冬生叔是吓傻了,他的话说不定有水分。”大拿摇摇头说。
“你这是不敢设想,说白了,就是不想把事情扩大化来理解!”老沙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当初我理解出了偏差,但现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些事故,都是有道理可讲的,换句话说,这些人的死,不是偶然因素造成的!”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大拿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望向老沙。
“我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平时没事就看看书。”老沙从身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是他从神偷房间里拿到手的,开始只是想看看神偷到底在捣鼓什么,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我其实用不着跟你说这些,拍拍屁股走人就好,你要是想让我帮忙,那你就得相信我,并且愿意听我讲道理!”
大拿把那本跟风水有关的小册子看了一阵,终于不再追问:“这书还是用手写的啊,真是不简单。这是一个和风水有关的书?”
“是的,”老沙把小册子翻到一页上,指着上面的图案,“在风水上,东方青龙七宿是角、鬲亢、觯氐、匜房、簋心、琮尾、璜箕。钢厂的风水从我这个册子上来看,就是簋心风水陵,这种风水有个特点,就是能够让埋葬的人借尸还魂。所以要压制这种风水,就必须要有布局和祭祀。”
“你说他们的死都是人为造成的,你详细说说。”大拿点点头,问道。
“之前我以为这个钢厂,是某个高人设置的五行镇邪局,但是现在看来,其实是我看错了,这地下的问题,在他们看来,已经不是靠一般的手段镇压得住。所以,他们用了活人献祭的手段!”
“活人献祭!”大拿惊诧地叫出了声,因为老沙说到的这一点,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老沙看大拿的表情,知道他对活人献祭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大拿不愿意相信,这个世上真有人做得出这种事情。
“活人献祭这种事,从古至今,几乎就从没真正断绝过。这在原始宗教和密教之中尤为盛行,而且,它本身不是一件邪恶的事情,甚至,被当作祭品奉献给上苍,有人会感到光荣。有些地方,供品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要么具有一定地位,要么拥有特殊血统……”老沙说道。
“反正我是接受不了,在当今这种时代,竟然还真的有这种事情!”大拿捏得拳头咔咔生响。
“你不愿意信,也没办法,它就这么发生了。”老沙点了支烟说,“你可以理解为,这种手段,它具有你没办法理解的神秘性,说白了,其实是一种交易,牺牲少部分人,来拯救大部分人。”
“这个道理,我理解。”大拿无可奈何地说,这一点上,他跟老沙的想法一致。
“你理解就好,因为下面我要说的事情,跟这个活人献祭接下来的步骤有关。”老沙说。
到这个时候,老沙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在钢厂里发现的五行镇邪局,根本是他想偏了。镇邪是没错,但镇邪的手段,没那么简单,而是用活人献祭的方法。看到其中三种死法之后,老沙不免想到它们跟藏族地区的五种葬法:塔葬、天葬、水葬、火葬和土葬,十分类似。
一般人对藏族葬礼的理解,就只局限于天葬,其实藏族人的葬礼,也有塔葬、水葬、火葬和土葬,只是根据死者不同的地位和信仰的宗教,各自不同而已,藏传佛教也分****、红教、白教,甚至还有****……
泵机房下面的转经筒,显示了这个钢厂的建造,跟藏传佛教有极大的关系。那么活人献祭的手段,跟藏族的葬礼相关也就无可厚非。老沙也想到,利用活人献祭的手段来镇邪,用的是非常之法,跟藏葬又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个镇邪的人,究竟是什么路数,老沙还是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清晰了,那就是这个献祭仪式还在进行。下一个首当其冲的,就是冬生。塔吊上跳下来的人是三个,这是天葬,然后是钢炉事故,也死了人,属于火葬。一般仪式之中,很多线索都是有规律可循的,也就是说,如果依据老沙的猜测,那么蓄水池应该也是死三个。令老沙始料未及的是,蓄水池里,死了四个。大拿告诉他,在大拿没来之前的一天,有三个人发疯了,跳进水里失踪了,等大拿进了钢厂,又失踪了一个。而冬生,也一个劲地往水里钻,按照仪式来说,应该是要死在水里。然后是洪兵,他是被浇灌在桥墩里,究竟是属于水葬还是土葬?难道说,到了水葬环节,人数增加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越来越不妙,这说明这个献祭仪式,在增加筹码!换句话说,当初镇邪的那个人,还在操控全局,但是,他低估了地下的东西,现在不得不弥补!
老沙把这些心里想的事情,都跟大拿详细地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还要死不少人?”大拿听完,立刻激动起来。
“我有这样强烈的感觉。”老沙点头,“而且,这件事,我们还阻止不了,我们如果幸运点,有可能追查到真相,但是我们阻止不了他杀人。”
大拿轻叹一声:“这种手法,的确是超出了我的理解!根本就是这世上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的这身本事,在外人看起来,也是无法理解的东西。”老沙敲着脑门说,“现在我们必须放开思想,尽量去理解和相信这种领域里发生的事情,而不是一味地拒绝和排斥,那样的话,我们是没办法追踪到这个对手的。”
“你说的这个人,他真的存在吗?从第一次事故开始,距今十多年了,真的有人会这么有恒心,来操控一件事?”大拿还是不信。
“十多年?”老沙不由自主地笑了声,“你太小看这个人了。”
他心底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那些守陵人,为了这个古墓,延续了一千多年,外人看来要有恒心才能做到的事,对某些人来说,就跟日常生活一样普通。
使命。这个世上,有些人,的确是肩负着使命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