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马士革吃冰淇淋
在去叙利亚前,我并不肯定可以拿到签证,但又觉得自己是无害的,叙利亚人民不至于要嫌弃我啊。
和一个约旦男人、一个伊拉克女人拼了辆车前往口岸。他们很快就办完手续了,只有我的签证还没有下来,叙利亚边检说要打电话去大马士革请示。
有个军人捏着我的护照问:“去过以色列吗?”“没有。”在中东四国里,叙利亚和黎巴嫩的态度是一致的,都与以色列不共戴天,有你无我。埃及第一个和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约旦则比较中立。“你从努威巴入境的?”他问。“对,从埃及到约旦。”努威巴的入境章是清白的,如果是埃以口岸的塔巴签章,就会被拒绝进入叙利亚了。
司机来催了几次,我没办法,只好去催叙利亚边检。我怕司机等得不耐烦,扔下我先走。可我付的车费是到大马士革的。
最后,他们让我去办公室见长官。能见长官,事情就成了一半。我定了定神,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坐在那里的当然是老大,我微笑着坐下,决定用“天真可爱”的一面说服他们给我落地签。
“为什么要来叙利亚?”有人问。“因为听说大马士革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呀!”我迅速地回答,好像答案一直挂在嘴边似的。这句话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温柔了。
“现在我们国家……你不看新闻吗?”“我不怕啊,因为我相信一个人只要心怀善意,就没有人会想要伤害她的!”说完这句心灵鸡汤,我自己都乐了,偷换概念,完全的。日常生活的常态与动荡时期的非常态,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没办法再拒绝笑得脸部肌肉都快僵掉的我了。
付了8美金签证费,来到叙利亚大马士革。在未曾来到大马士革之前就先喜欢上了一句话:“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有天空,大马士革必与它齐名。”
马克·吐温曾经说过:“随意回溯迷蒙的历史,那里永远有一个大马士革。她目睹了千万个帝国的枯骨,还将会见证千万个帝国的坟墓。对她来说,春秋只是一霎,10年不过弹指之间。她从不用岁岁年年来感受时间的流逝,而是俯瞰帝国的东升繁荣直至破败萧残。大马士革是一种永恒。”
天国的城市
据说大马士革是世上唯一一座连续6000年来都有人居住的城市,被誉为天国的城市。初至大马士革,我还没有搞清楚,这跟天国有什么关系。不过所住的旅馆很好,曾经看过别人的游记,都一律住在Al-RabieHotel,这家旅馆确实很棒,是一幢700年悠久历史的豪宅改建的,庭院式结构,树影婆娑,绿意充沛里闲闲地放着藤椅,站在这么优雅的氛围里,顿时觉得自己也很有腔调。
久闻这里的多人间很有名,就点名要顶楼的床位,谈到了300叙镑包早餐。一美金为50叙镑。果然是游客消减的非常时期,听说鼎盛时期,这里的床位是600叙镑的,还供不应求。顶楼空荡荡的,只摆了些空床,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窗关不上,也没有门。但我还是决定住下来,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顶楼多人间,显得很像包场。边上就有洗手间,洗澡水又大又热,再往上,还有晒衣服的阳台。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放下行李,就出门找东西吃,旅馆附近铺着旧石板的深巷亮起了灯火,水烟馆开到了街边,充满了缠绵之意。在鲜榨果汁店里喝石榴汁,还找到了一家卖甜品的商店,真是优美啊,玻璃柜台里铺满了卵石和玫瑰花瓣。我这个土包子什么时候见过玻璃柜里的装饰物还能放石头和干花啊,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家的甜品看起来真是好吃啊——当我趴在柜台边痴痴欣赏的时候,服务生端过盘子,请我品尝。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是我在国外吃过的最好的甜品,细腻的层层香酥里,包裹着各式坚果。而且也是第一次仔细看叙利亚人,他们真是温柔又害羞。
请我吃东西,还微笑着垂低了双眼。据说叙利亚有很多叙法混血,他们的长相是中东最英俊的。又因为是比较保守的穆斯林,所以更是羞涩迷人。因为长得太帅被莎乐美杀掉的圣约翰就是叙利亚人。
虽然晚上散步时只匆匆看了几家商铺,但也立刻明白了,叙利亚和埃及、约旦不一样,这里可以买到非常精致的手工艺品,比如美丽的绣花长袍、手工皮鞋,处处显现着这个国家的典雅秀丽。约旦和埃及到处充斥着廉价的中国制造,叙利亚则不是,他们是有民族传承的,讲究质地,很有风骨。“大马士革”在阿拉伯语里就是手工作坊的意思。
早晨醒来,在庭院里享用早餐,鸡蛋、饼,配以果酱、黄油、乳酪,还有橄榄和红茶。一想到早餐是免费的,每天的好心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此后,我就在大马士革过上了神仙般的好日子。我想,没有旅人会不爱大马士革的。进了古城的大门,你就没办法不爱她。
据说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阿里来到大马士革郊外,从山上眺望全城,观赏一会儿却没有进城。随从问他为什么,穆罕默德·阿里说:“人生只能进天堂一次,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如果我现在就进了这个天堂,死后还怎么再进天上的天堂呢?”
月桂橄榄皂
我没有什么明确目标,就随便上了辆公交车,一不小心坐到郊外终点站,司机请我喝了杯咖啡,我端着咖啡,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就继续胡乱坐车,坐了几站才想起来让别人在“古城”叫我下车。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先从教堂街区那里进入古城的。一条古老漫长的深巷,边上有刚刚烤出来的饼,鸡肉的、牛肉的、辣椒的……
被这条路上店铺里挂的耶稣像、圣母像惊艳到了,又美又忧郁,一看就充满了叙利亚的柔情万种。圣母永远是泫然欲涕的样子。而耶稣——稣哥您俊成这样,得让佛祖压力多大呢。
鲜花店里各种美,竟然有蓝色的、绿色的花朵,叫不出名字,只是喜滋滋地看着。我简直没有办法去直视那些甜品店,枫糖布丁、焦糖布丁、巧克力慕司……实在受不了诱惑,掏钱买了一块蓝莓蛋糕,完全没有天理啊,叙利亚的蛋糕好吃又便宜,一块才一美金。真是奇怪,这里并没有胖子,很多鹅蛋脸的婀娜美人。
胡乱走,无论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手工作坊都要走进去看看,还去参观了制作玻璃杯的作坊。有一家理发店又让我驻足良久,明显是数百年历史的古堡的一小部分,弯月形的一片,墙上盘旋着绿色藤蔓,空中挂了天平秤,连个理发店都这么古香古色格调高雅。
到处都是坚果店、果脯店……当然,最出名的是纯天然的手工肥皂店,叙利亚出产世上最好的月桂橄榄皂,没有任何添加剂。老板们把肥皂像小山一样堆放在外面。手工皂大有学问,成分主要是月桂油和橄榄油两种,根据月桂油含量的多寡,分成各种等级。
橄榄皂切开后是绿色的,绿色越多说明越新鲜,但并非越新鲜就越好,因为手工皂要经过9个月以上的风干成熟期,太新鲜的话会偏向碱性,皮肤不舒适。如果全变成黄色也不行,说明放置的时间可能有五年以上了。
除了手工皂,叙利亚还有一个宝贝是玫瑰精油。叙利亚古称苏里斯顿,意思就是“玫瑰的土地”,因它盛产花朵硕大、色泽鲜艳的玫瑰。大马士革的玫瑰已经有几千年的种植历史了,玫瑰花提取出来的精油有“液体黄金”之称。难怪叙利亚女人那么美,她们在护肤品方面是得天独厚的。就只是满城的玫瑰香,也把她们熏陶得衣襟飘香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眼花缭乱地走到了拱形顶棚的伊斯兰街区,放眼望去,两边都是围巾店、香水店、银器店、首饰店、礼服店、皮鞋店……皮鞋是手工制作的纯牛皮,首饰美轮美奂,礼服也如梦如幻。我一直处于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新奇状态。心想这个国家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样精致的生活啊。阿拉伯古书里曾经写道:“真主宠爱谁,就把谁安顿在大马士革。”
越靠近中心地带,越热闹喧哗,但这种热闹不会让你心生烦躁,因为叙利亚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不管男女老少,都流露着含蓄低调之美,似乎随时会与你相视一笑,侧身避让。
据说每个旅人来到大马士革古城,都会去Bakdash吃冰淇淋和布丁。我一坐下来,看着这碗撒了坚果的冰淇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在大马士革肥上几圈了。
终于吻上约翰冰凉的唇
伍麦叶清真寺是大马士革的灵魂,也是整座古城的中心。据说在这里礼拜一次相当于在别的地方礼拜30000次。
清真寺广场上还残留着几片古时废墟,鸽子轻轻地掠过天空。我把头巾遮好,脱下鞋子,淡定地从正门走了进去。后来的每一天我都这么走进去的。门卫也都认识我了,他们觉得我肯定是穆斯林,马来西亚有很多华裔穆斯林过来朝圣。
是啊,因为如果不是教徒,谁会每天都在清真寺里待那么长时间呢——我自己也一度以为我是。
伍麦叶清真寺历史悠久,3000年前曾经是古叙利亚人的雷神庙、古罗马的朱庇特庙,后来被改建成基督教的圣约翰教堂,公元705年,伍麦叶王朝的第六任哈里发聘请当时著名工匠设计师,耗费十年时间,将之改建成清真寺,成为伊斯兰教建筑史的经典之作,对后世的清真寺建筑风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伍麦叶清真寺露天庭院呈长方形,三座灰色的宣礼塔则建于不同时期,其中最高的是建于11世纪的尔撒塔,据说耶稣将在审判日之前通过这个宣礼塔来到人间。伊斯兰教的建筑风格鲜有这么精细地描绘植物的,伍麦叶是个例外,清真寺墙壁和廊柱上都绘有用金砂、贝壳、石块镶嵌成的壁画,精美绝伦,连绵不绝。
伍麦叶清真寺里还有三座伟大的坟墓,正殿中央供奉着圣约翰的头颅——但也有人认为这个高贵的头颅被埋葬在阿勒颇的清真寺。
关于圣约翰,来头很大,首先他是耶稣表哥,替耶稣在约旦河施洗。其次,16岁的莎乐美爱慕约翰索吻被拒,悲愤之下为以色列的希律王跳七层纱之舞,求赐约翰项上人头,终于吻上约翰冰凉的唇。
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三大宗教其实是同源同宗的,所以基督教的圣约翰也被伊斯兰教所承认,即先知叶哈雅。
伍麦叶清真寺虽然属于逊尼派,但同时也成为了什叶派的圣地,因为这里有个偏殿是什叶派创始人伊玛目·侯赛因的陵墓,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外孙,公元680年被伍麦叶家族杀害后,他的头颅一直安放在此。
穆罕默德逝世后,穆斯林在首领之位由谁继任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并因此分裂成逊尼派和什叶派。逊尼派承认四大哈里发和以后的伍麦叶王朝、阿拔斯王朝以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哈里发的合法性。而什叶派认为只有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女婿阿里才是合法继承人,伊斯兰社会应该由阿里及其后裔领导,他们被尊称为伊马目。
现在逊尼派是主流教派,以什叶派为主的国家只有伊朗。叙利亚、伊拉克等国也有一些什叶派,这个派系在外观上很好辨认,女人们都是一袭黑袍。由于领袖接二连三遇刺,什叶派非常悲怆,在侯赛因陵墓前,他们总是长时间地痛哭着。
萨拉丁的陵墓则在另外一个庭院里。萨拉丁出生于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是埃及阿尤布王朝的开国君主,也正是他率领了阿拉伯人抗击十字军东征并取得伟大胜利,重新夺回了耶路撒冷,与88年前十字军攻克耶路撒冷时大开杀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萨拉丁进入耶路撒冷没有杀一个人,没有烧一栋房子,还释放了全部的战俘,萨拉丁的宽厚仁慈和骑士风度永远地留在了史诗上。
当十字军卷土重来时,萨拉丁与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在雅法大战,查理一世的马伤了,萨拉丁送了他两匹好马。查理一世病了,萨拉丁送去了水果,还派遣名医。终于,双方再次签订了合约。
1193年2月16日,萨拉丁在大马士革因感染伤寒而病逝,他在《古兰经》的念颂里,与世长辞。萨拉丁为人慷慨,当他去世的时候,只留下1枚金币和47枚银币。
轻轻划下甜美的轮廓
除了长时间地坐在伍麦叶清真寺里,傍晚时分我也经常坐在庭院里。当灯光渐次亮起,黑白灰的伍麦叶清真寺亮起黄与绿两种色泽,弥漫着凝重端庄之美,因为地面上擦拭得格外洁净,白色廊柱被地面反射,竟有一种湖面倒影的奇彩。伍麦叶确实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清真寺。
我也在这里遇见了活泼俏丽的叙利亚少女,她们虽然包围着头巾,却难掩性情的热烈。这里的女人就像大马士革这座城市一样,顾盼生姿,活色生香。
出了伍麦叶清真寺往右边的巷子里走,有一些土耳其浴室。土耳其风格的建筑对我来说,最好认的就是他们总是喜欢把墙壁刷成条纹状的斑马线。我走进一家有800年历史的浴室,说想要参观,服务生就真的带领我看了一圈,并且觉得这样对我还不够友善似的,又送了一块橄榄皂和一个搓澡用的藤球,并用袋子装好了给我。当我拎着袋子走出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发生了,难道刚才进的是一家商店吗?
大马士革的古城非常迷人,我每天都漫无目的地闲走,享受着迷路本身带来的乐趣。反正迷路也迷不出大马士革古城区。咖啡香,水烟香,香水,玫瑰香……各种味道凝聚成了大马士革的味道。古城处处皆可入画,偶尔一拐角,便掠过一抹苍凉的古墙,伸出一簇植物来。说不出来历的极小的教堂闪躲在拐角处。
迷巷深处,人影婉约。班驳树痕间掠见的天空碎片,都是温暖的细微惦念。仿佛又是一个千年,抵死缠绵,沉溺消亡。阿拉伯咖啡馨香,在鼻尖颈脖处,轻轻划下甜美的轮廓,好让旅人,从此后,梦里再回,这般的午后。
叙利亚初秋,几千年来帝国们像一曲弹不完听不尽的笙歌,城堡倾颓,玫瑰凝露。渐渐地,我在古城有了许多茉莉飘香的小秘密。知道怎么去找免费的洗手间,哪里有隐秘的风景,偏僻处有浮雕精美的教堂,怎么爬上古老的城墙去俯瞰古城,哪家的夏威玛最好吃。
每天吃的东西都差不多,蛋糕、布丁、夏威玛……石榴汁每天要喝两三杯,喝到卖石榴汁的小贩已经认识我了,看到我远远走来,他就开始榨汁。
满天都是细碎繁星
旅馆里来了个日本大学生玉置,他是从黎巴嫩途经叙利亚的,日本大使馆打电话来,说叙利亚政局不稳,让他明天就离境去约旦,他就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参观大马士革了。他拿出一张纸,说要抓紧时间看这些地方。于是我就临时充当地陪,把他带去那些美好的地方:阿泽姆宫、伍麦叶清真寺以及什叶派的赛依德(Say"yedaRoqayya)清真寺。赛依德清真寺里有侯赛因4岁女儿的陵墓,小女孩是被逊尼派虐待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