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你是裘罗德·透纳。你确确实实是我丈夫……你左胳膊内侧有个胎记,一个红星一样的小疤。你有的,是吗?”
赛拉用害怕和迷惑不解的目光瞅着他。
大卫让赛拉在旅馆里等他,然后平静地对那个女人说:“我们离开这里好好谈谈吧!”
大卫仍旧没有说他究竟是谁,但是他告诉她所发生的交通事故、医院的手术以及他的脑移植手术。这虽然很残酷,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后,华莱大夫又作了证明。
(佚名译)
最大的奖励
[美国]南希·卡瓦诺
又是一天开始了,一想到下午排得满满的课,我就感到头大。不知什么缘故,我最近突然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失去了往日的热情。
我打开校内私人信箱,发现里面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请致电555—6167,玛格丽特。”是我不熟悉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不过作为一名在中学里教汽车修理的老师,经常会有人给我打电话要求帮忙修理车子。午餐时间,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想找玛格丽特。”我说。“我就是。”电话那边回答说。
“我是卡瓦诺。我今天收到一张便条,叫我打电话给您。”我继续说,同时在猜想这位女士的车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
“哦。很高兴您能打电话给我。请允许我占用您几分钟时间,有点事想跟您说,您听了会感兴趣的。”
“好吧。”我边回答边看表。只剩下几分钟了,得赶快去教室上课。
“我是圣·卢克长老医院的一名护士,昨天夜里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的车子突然抛锚了。”
“嗯。”我又看了看表,有点焦急。
“当时天很晚了,我又是孤身一人,车停在路边,我在那里待了几分钟,不知怎么办……”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我还是打断了她的话:“夫人,我抽时间去检查一下您的车子,好吗?”
“听我把话说完。”这位女士回答道。
玛格丽特继续讲她的故事,我则用铅笔轻轻敲击着面前的一沓考卷。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们在我后面停了车。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怕极了。
“他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说从车子发出的声音判断,他们能让它重新跑起来。于是我把发动机罩打开了。
“我坐在车里面,默默祈祷这两个家伙别干什么坏事。过了一会儿,他们冲我大声喊,叫我发动车子。简直不敢相信!车能走了。他俩说车子没什么大毛病,但以后有机会最好还是去仔细检查检查。”
“您是想让我检查一下,看看车有没有毛病吗?”我问,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要赶着去上课呢。
“噢,不,不需要麻烦您,”这位女士继续说道,“他俩把车子给修好了,我非常感激,想给他们钱,可他们说什么也不要。他们告诉我,他们是您以前的学生。”
“什么?”我惊讶地问道,“我的学生?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愿跟我说。他们只是把您的姓名和地址给了我,要我一定给您打电话。”
令人难以置信!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我的十几年教学生涯中,除了教给学生修理汽车的基本技能外,我也总是跟他们讲做人的道理,诸如诚实待人、加倍努力、用知识帮助别人等等,但我从来就不指望自己的学生能听得进我的说教。
“卡瓦诺先生,您还在听我说吗?希望您知道,我是多么感激……”玛格丽特说道。
“玛格丽特夫人,我也希望您知道,我多么感谢您,感谢您给我打这个电话。”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突然感到自己浑身是劲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今天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课堂上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意义,因为我的学生做了一件有益于他人的好事。对于一名工作了多年的教师来说,这是迟到的奖励,也是最大的奖励。
(汪新华译)
虚度的时光
[意大利]布扎蒂
埃斯特·卡西拉买了一幢豪华的别墅。此后,他每天下班回来,总看见有个人从他花园里扛走一只箱子,装上卡车拉走。
他还来不及叫喊,那人就走了。这一天他决定开车去追。那辆卡车走得很慢,最后停在城郊的峡谷旁。
卡西拉下车后,发现陌生人把箱子卸下来扔进了山谷。山谷里已经堆满了箱子,规格式样都差不多。
他走过去问:“刚才我看见您从我家扛走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一堆箱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您家还有许多箱子要运走,您不知道?这些箱子都是您虚度的日子。”
“什么日子?”
“您虚度的日子。”
“我虚度的日子?”
“对。您白白浪费掉的时光,虚度的年华。您曾盼望美好的时光,但美好时光到来后,您又干了些什么呢?您过来瞧瞧,它们个个完美无缺,根本没有用过。不过现在……”
卡西拉走过来,顺手打开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有一条暮秋时节的道路。他的未婚妻格拉兹正在那里慢慢地走着。
他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是一间病房。他的弟弟约苏躺在病床上在等他归去。
他打开第三只箱子,原来是他那所老房子。他那条忠实的狗杜克卧在栅栏门口等他。它等了他两年了,已经骨瘦如柴了。
卡西拉感到心口被什么东西夹了一下,绞疼起来。陌生人像审判官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
卡西拉说:“先生,请您让我取回这三只箱子吧,我求求您。起码还给我三天吧。我有钱,您要多少都行。”
陌生人做了个根本不可能的手势,意思是说,太迟了,已无法挽回。说罢,那人和箱子一起消失了。
夜幕悄悄降临,把大地笼罩在黑暗之中。
(张继双张志眷译)
半张纸
[瑞典]斯特林堡
最后一辆搬运车离去了,那位帽子上戴着黑纱的年轻房客还在空房子里徘徊,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遗漏了。没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没有什么了。他走到走廊上,决定再也不去回想他在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但是在墙上,在电话机旁,有一张涂满字迹的小纸条。上面所记的字是好多种笔迹写的:有些很容易辨认,是用黑黑的墨水写的,有些是用黑、红和蓝色铅笔草草写成的。这里记录了短短两年间全部美丽的罗曼史。他决心要忘却的一切都记录在这张纸上——半张小纸条上的一段人生轨迹。
他取下这张小纸条。这是一张淡黄色有光泽的便条纸。他将它铺平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俯下身去,开始读起来。
首先是她的名字:艾丽丝——他所知道的名字中最美丽的一个,因为这是他爱人的名字。旁边是电话号码:15·11——看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牌上圣诗的号码。
下面潦草地写着:银行。这里是他工作的所在,对他来说这神圣的工作意味着面包、住所和家庭——也就是生活的基础。有条粗粗的黑线画去了那电话号码,因为银行倒闭了,他在经过短时期的焦虑之后又找到了另一个工作。
接着是出租马车行和鲜花店,那时他们已经订婚了,而且他手头很宽裕。
家具行,室内装饰商——这些人布置了他们的这个寓所。搬运车行——他们搬进来了。歌剧院售票处,5:50——他们新婚,星期日夜晚常去看歌剧。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最愉快的,他们静静地坐着,心灵沉醉在舞台上那神话境域般的美及和谐里。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名字(已经被画掉了),一个曾经飞黄腾达的朋友,但是由于事业兴隆冲昏了头脑,以致又潦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得不远走他乡。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现在,这对新夫妇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新东西。一个女子的铅笔笔迹写的“修女”。什么修女?哦,那个穿着灰色长袍、有着亲切和蔼的面貌的人,她总是那么温柔地到来,不经过起居室,而直接从走廊进入卧室。她的名字下面是L医生。
名单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位亲戚——母亲。这是他的岳母。她一直小心地躲开,不来打扰这新婚的一对,但现在她受到他们的邀请,很快乐地来了,因为他们需要她。
以后是红、蓝铅笔写的项目。佣工介绍所——女仆走了,必须再找一个。药房——哼,情况开始不妙了。牛奶厂——订牛奶,消毒牛奶。杂货铺、肉铺等等,家务事都得用电话办理了。是这家的女主人不在了吗?不,她生产了。
下面的项目他无法辨认,因为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就像被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这里用清楚的黑体字记载着:承办人。
在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埋葬事”。这已足以说明一切!——一个大的和一个小的棺材。
埋葬了,再也没有什么了。一切都归于泥土,这是一切肉体的归宿。
他拿起这淡黄色的小纸条,吻了吻,仔细地将它折好,放进胸前的衣袋里。
在这两分钟里,他重又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
但是,他走出去时并不是垂头丧气的。相反,他高高地抬起了头,像是个骄傲的快乐的人。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尝到了一些生活所能赐予人的最大的幸福。有很多人,可惜,连这一点也没有得到过。
(周纪怡译)
八月的鬼怪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到达了阿雷索。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堡。它是委内瑞拉作家米格尔·奥特罗·西尔瓦在托斯卡纳原野上那个田园诗般的河曲处购买的。那是在八月初的一个星期天,天气炎热,行人嘈杂,在满是游客的街上,很难找到什么人打听情况。在经过多次徒劳的尝试后,我们已回到汽车上,沿着一条没有路标的意大利柏油小路离开了城市。一个年迈的放鹅妇人正确地指给我们那座城堡在哪里。在告别之前,她问我们是否要在那里过夜,我们像预料到的那样回答她说,我们只是去吃午饭。
“这样好些,”她说,“因为那幢房子里闹鬼。”
我和妻子不相信中午会有鬼怪,便对她的轻信报以嘲笑。但是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想到能够有机会见到显形的鬼怪却感到很幸运。
米格尔·奥特罗·西尔瓦不仅是位优秀作家,而且是位慷慨的东道主和美食家,他准备好了永远难忘的午餐正在等我们。由于我们姗姗来迟,我们没来得及参观城堡内部就入席用餐了。但是从外表看,它的样子并不可怕,只要从我们进午餐的花儿盛开的花坛那儿看到城堡全貌,任何不安都会烟消云散。很难相信,在那座房舍建在高处的、勉强容纳几千人的小山上,会涌现出那么多有着永久的才智的人。然而,米格尔·奥特罗·西尔瓦却以其加勒比人的幽默对我们说,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是阿雷索最杰出的。
“最伟大的人物,”他断言,“是卢多维科。”
就是这样称呼,没有姓氏:卢多维科,伟大的艺术家与军事家,他建造了那座为他带来不幸的城堡。整个吃午饭的时间米格尔都对我们谈论他。他对我们讲述了他的巨大权力、不幸福的爱情和他的可怕死亡。他对我们讲述了在一个精神失常的时刻,他为什么把他的情妇杀死在他们刚刚相爱的床上,后来又唆使他的凶恶的警犬用尖牙利齿把他自己撕碎。他十分严肃地对我们肯定说,从半夜开始,卢多维科的鬼魂就会在黑暗的宅内游荡,要为他遭受的爱情的煎熬寻求平静。
实际上,城堡既高大又阴暗。不过,在大白天,酒足饭饱,心情高兴,米格尔的故事像他讲的那许多事件一样只可能是为使朋友们开心而讲的一个笑话。午饭后,我们惊讶地参观了八十二个房间,它们经历过一代代主人所做的各种各样的改变。米格尔把底层楼进行了彻底的修理,请人装修了一间铺着大理石地板的现代卧室,安装了蒸汽浴和物质文化设施,还开辟了我们用午餐的那块鲜花怒放的花坛。二层楼是几百年间最常使用的,那一溜房间却毫无特色,不同时代的家具被听天由命地丢在那里。不过在最高的一层,仍保留着一个原封不动的房间,在那里,时间忘记了流逝。
那是一个神奇的时刻。那里摆着一张床,床帷用金线绣成,用金银绦带纺织的奇异床罩由于被杀死的情妇的干燥血液而依然硬如纸板。壁炉里的灰烬已经冰冷,最后一块木柴变成了石头,衣柜里的武器装满了火药,沉思的骑士的油彩画像镶在金框里,是由那个时代没能幸运活下来的佛罗伦萨某位大师画的。不过,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新鲜的草莓香味,它居然不可思议地滞留在卧室的空间里。
夏季的白天在托斯卡纳原野上漫长而缓慢,地平线在原地一直停留到晚上九点。我们参观完城堡时已经十点多了。但是米格尔坚持要带我们去圣芳济会教堂看皮耶罗·德拉·弗兰切斯卡的壁画,然后,我们在广场的葡萄架下喝了杯咖啡,进行了愉快的交谈。我们回来取行李时,发现晚餐已经做好,我们只好留下来用餐。
我们进晚餐时,在只有一颗星的锦葵色天空下,一些孩子在厨房里点上几个火把,跑到黑暗的楼上去探险。我们在餐桌上听到了他们那种野马般奔跑爬楼梯的声音,以及门扇的呻吟声和在黑暗的房间里呼唤卢多维科的快乐叫喊声。我们留下来过夜的坏主意就是他们想出来的。米格尔·奥特罗·西尔瓦高兴地支持他们的提议。我们没有正当理由对他们说不同意。
和我的担心恰恰相反,我们睡得很好:我和我妻子睡在底层一个房间里,我的两个儿子睡隔壁房间。他们两个的思想都是现代的,毫无鬼怪的概念。我一边设法入睡,一边数着客厅里的钟敲打着让人失眠的十二下,同时想起了那个放鹅女人的可怕警告。不过,我们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直到天亮。醒来时已经七点多了,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口的爬藤植物照射进来。在我身边,我妻子仍在梦中,像清白无辜的人们在平静的海面上航行。“真蠢,”我对自己说,“如今仍然有人相信鬼怪存在。”直到这时,新摘的草莓的香味才使我颤抖了一下。我看到壁炉里的灰烬已经冰凉,最后一块木柴变成了石头,三个世纪以前的愁容骑士的画像从金框上望着我们。原来,我们不是睡在前一天夜里睡的底层的房间里,而是睡在卢多维科的卧室里:飞檐和窗帘挂满灰尘,床单浸透了他那可恶的床上依然热乎乎的鲜血。
(朱景冬译)
作家的秘密
[意大利]迪·克扎蒂
后退,幸福。我还没有退到底,还有一小段距离。我想再尽情享受一下,因为我年事已高,在人世间不会太长久了。
很多年前我就成了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声望一天高似一天。但我知道迟早得退回来,这是无法抗拒的。世人们认为,我每发表一部作品就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就是我的成就。我按照既定计划,为今天这一可悲结局艰苦卓绝地奋斗了三十多年。
也许会有人问,这个悲局是您所希望的吗?
对的,先生们,女士们。作为作家,我的成就可以说是辉煌灿烂、名利双收。要是我愿意,我本可以毫不费力地沿着成功之路一直走下去,走向世界荣誉的顶峰。
然而,我不能再走下去了。
我只得从这个高峰、从维佐山和喜马拉雅山一步步退回去,沿着跳上来的旧路退下去,退回到原来的可怜高度。我说可怜只是表面的。因为实际上我退回来后得到了各种安慰。我今晚写的这封信将密封住,等我死后世人才能知晓。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后退的原因,披露一下长久以来埋在心底里的秘密。
在我四十岁上,正在成功的海洋上扬帆前进时,有一天,一线亮光照亮了我的心。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追求的,通往世界荣誉的道路,尽管它举世无双、令人神往、充满了人民的赞誉和胜利感,但它实际上是一条令人心寒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