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里织布机一声不响地蹲在那儿,房间犹如废墟,死气沉沉,充满了荒凉和沉寂的气氛,恰似一座无以掩尸的荒坟。
一次,他来看我,喝了点咖啡后,他抬起头问我:“你说死在火车下的人会有什么感觉?他一定很疼吧?”
我心中猛地一惊,我想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但很快就发现这无济于事,于是只好对他说:“我想那时他是毫无感觉的,因为人死得特别快。”他提高了嗓门,肯定地说:“一定非常疼噢!”他涨红着脸,皱纹消失了许多,灰色的双眼红润了,他脖子发粗,直喘着粗气。见他这副痛苦的样子,我也就默不作声了。我俩默默地相互看着,他渐渐地平静下来,很快又像开始时那样无精打采了。
又过了几天,我重访田庄,阿萨法的身体愈来愈坏,瘦成了一副骨架。稍一走动便显出疲惫的神色。这次,我在田庄住了一周。在此期间,我见过他一次。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我疲惫不堪地独自躺在花园里,花园里一片沉寂。
阿萨法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跟我寒暄了几句后,在我跟前坐了下来,稍息片刻后,他便说道:“我是来求你……行吗?”我以为他缺钱花,便说:“行!阿萨法先生,你需要多少钱?”他惊异地看着我,说道:“先生,我不需要钱!”“那你要什么?”“明天你可以陪陪我吗?”他说道。我诧异地看着他,未予答复。他微笑着说:“我想到外边去看看,散一会儿步,看看真主的造化,看看我一生只见过一次的那个大城市……我这个要求过分吗?”他平声静气地说着,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抓着我的手,急切地抚摸着,说道:“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尚在犹豫,见他这样,便说:“如果能使你高兴的话,我可以陪你去走走。”他眼睛一亮,说道:“我太高兴了。”
他只和我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临走时,他一再向我道谢,并再三要我陪他进城。
次日清晨,我们准备了一辆两只瘦骡拉的车。头戴毡帽、身着长衫的车夫先上了车,他右边放着赶骡用的长而软的鞭子。我和庄园主上了车,坐着等阿萨法的到来。等了好久,仍不见人。庄园主说:“我想他不会来了吧,我真怕赶不上火车。”我回答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车刚启动,我们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叫声,扭头一看,原来阿萨法正冲我们竭尽全力地跑来。他示意我们停车,我叫车夫把车停下。阿萨法跑过来上了车,便像昏迷了似的倒在了座位上,嘴里还嘟囔着:“差点没有赶上!差点没有赶上……”
我们出发了,阿萨法渐渐缓过气来,他竭力和我们攀谈,但力不从心,他的话含糊不清语无伦次,他痴呆呆地愣着,显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是着了凉,还是在发烧,他的身体不时地战栗着。
我们终于到了,下车后,我们便向车站走去,到站后,我们坐下等火车。我发现他面色苍白,双唇抖动着。我掏出表看一看说道:“再过五分钟,火车就到了。”阿萨法抬起头,起身说:“走!……”
我们向站台走去,一会儿便听到了列车的汽笛声,接着便见它疾驶而来,呼啸进站。我和庄园主及车夫正在打点包裹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阵骚动声,我看见站台那边非常拥挤,有人说:“已经轧成肉酱了!”
我赶紧向拥挤的站头冲去,但见车轮下,血肉模糊,布条横飞。回头再找阿萨法先生,他早已无影无踪了。
(葛学忠译)
金果
[新西兰]拉蒙特
我与玛丽·特拉弗斯是偶然相识。她是一个孤儿。在青霉素这种药还没有发明之前,她的父母在几天之内就相继死去。这种悲剧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可不是轰动的新闻,不过七天就会被人遗忘。哈里·特拉弗斯和他的妻子赫提,理所当然地收养这个孩子。他们自己没儿没女,而且全村都赞成他们应该这样做,所以,不管怎样,他们对此事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事发生在两年前,那时玛丽只有五岁。
我好歹算是个画家吧,对于真和美的追求已把我引入歧途,我变得相当自私,甚至对存在于我眼皮底下的真和美也视而不见。
我既不是出于病态,也不像格雷那样,特地到乡村教堂的墓地去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因为这夏日的夜晚,我发现我们乡村的墓地是一块宁静的地方。它给我以无穷的沉思遐想。就在那一天,人们在这块墓地上举行了一次葬礼。可怜的老卢汾去世了,他是留在村里唯一的中国人,淘金热那个时代的遗老,至少有九十多岁年纪。我曾经把这位老人画入一套反映这个地区早期风貌的组画中。他住在村外的一间小草棚里,从不与任何人来往。人们发现他死在床上,便立即将他安葬了。据我所知,只有教区的牧师和殡仪员两人参加了他的葬礼。
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斗,沉思地望着这位老人坟头上的新土,试图想象卢汾的童年生活——假如他曾有过的话——这时,我瞥见了玛丽·特拉弗斯。
她沿着两边栽有白杨的小道走来,手捧一大束黄色玫瑰花,后来,她跪在卢汾的墓前,把那束玫瑰花放在肥沃的黑土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两手平整着那马马虎虎翻整过的草皮。
我忘记了吸烟,惊骇地呆视着。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玛丽·特拉弗斯。
随后,她也看见了我。
她那对深思的棕色眼睛虽然仍是泪水盈眶,但却好像看穿了我整个面目。我觉得我那卑贱的灵魂仿佛已暴露无遗。
“你是卢汾的朋友吗?”她问。
我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是的。”
“我爱他。”她直言不讳地说。
在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我的寻求已告结束。
“告诉我,姑娘……把有关卢汾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卢汾照管赫提婶婶的玫瑰花。赫提婶婶只爱她的玫瑰,哈里叔叔只爱他的书本,只有卢汾疼爱我。放学归来时,我总能在他的园子里见到他,而且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答我的提问,他还送给我一件礼物。”
“孩子,是件什么样的礼物啊?”我轻声问道,生怕我的问话会中断她的叙述。
“您看。”她说时出乎我意料地拿出了一块纯金的小匾,上面精致地雕刻着中文。
“你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吗?”我严肃地问道。
“知道,”她说,“黄金酬商贾,金果报人生。”
她眼里饱噙着泪水。
“我不知道可怜的卢汾是否真的找到了金果,所以我从赫提婶婶的花园里给他带来了这些金色的花儿。”她这样结束了她的叙述。
“我的孩子,”我说,“他确实找到了金果,卢汾在他临终之前找到了金果。”
我激动地握着她的小手,领着她走出了教堂的墓地。
(章于力译)
标错的价签
[美国]洛林·格雷格尔
一天,我和老伴路过一家体育用品商店,里面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停业,甩卖!
我想进去看看,但性格倔强的老伴坏脾气又发作了:“有什么好看的,卖的肯定是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好东西为什么要甩卖?”
“这可是一家体育用品商店,”我试图说服他,“没准儿有你想要的渔具什么的。家里挂了那么多年的那张独木舟照片也该换换了,说不定里面就有呢。”
“你怎么这样说?”他怒目圆睁,“那可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独木舟,只要我一攒够6000美元,我就立马到厂家定做一条。”
“我过去看看热闹,什么也不买。你到对面的咖啡馆去坐坐,半小时后我去找你。”说着,我快步走进商店。商店的走廊上堆满了各种体育用品,我在拥挤的商店里走来走去,看看这,看看那。突然,我看到商店的后面摆着一条银光闪闪的独木舟,上面还放着短桨、救生衣和各种渔具。
我向前快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是的,和我丈夫喜欢的独木舟一模一样,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独木舟呀!我心跳得厉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独木舟上挂着两个价签,打印的价签上标着“厂家建议零售价6750美元”。在它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价签:亏本处理,750美元!“天呀,不会弄错了吧,一定是弄错了。”
我找到一个正帮顾客挑选商品的售货员,他的胸卡上写着:你好,我是马修。我使劲挤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马修,告诉我那个独木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只卖750美元?”
“它哪儿都没坏,还是新的呢。我们要关闭这个商店,所以要打折出售。我想这个价格还包括上面放置的救生衣、短桨和一套钓鱼用具。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几分钟后,马修回来对我说:“夫人,十分抱歉,我们把价格标错了,独木舟及其配套用具加在一起,折价后应该卖4750美元。我刚才问了我爸爸,他负责处理商店里的商品,他说要是按正常价格来买的话,整套装备值8000美元。”
我强忍着泪水对他说:“噢!当然值这么多钱了,标价750美元确实有点让人不敢相信,不过我老伴多年来一直梦想着能买一条这样的独木舟。当我看到价签时,我想我老伴的梦想快实现了。他到星期五就六十二岁了,由于身体原因,他退休有点早。你知道,仅凭一点退休金,生活不会很宽裕。不过我老伴的性格很坚强,好几年了,他坚持每星期节省10美元,为的就是买一条这样的独木舟。他总说他渴望能驾着自己的独木舟去钓鱼。唉,这真是个傻老头的白日梦!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这么多钱呢?”说着说着我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我赶快转身向店外走去。
在我就要走出店门时,马修追上我,说:“夫人,你能拿出750美元、外加25美元的运费和几十美元的税费吗?”
“当然能,这些钱我还是有的。”我连忙回答。这是我几年的积蓄,本来想用这钱给自己做白内障手术的。
“那就好,星期五上午十点你让你丈夫来,到时我和爸爸把这个独木舟安装好交给他。我们还会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呢。”
我差点哭出声来,签支票时,激动得手直抖。我把支票递给马修,我发现他也在哽咽。“夫人,我想有些事还是告诉你吧。这个商店是我爷爷开的,他辛辛苦苦经营了三十多年。爷爷一直想早点退休,他说他想过一段轻松的晚年时光,驾着独木舟去钓鱼。他去年向厂家定做了这条独木舟,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用就……”马修哽咽得更厉害了,“我爷爷上个星期突然去世了,他刚刚六十八岁。我想,如果爷爷知道你丈夫将得到他这条心爱的独木舟的话,他会感到很欣慰的,我爸爸也这样想。你能向我保证你丈夫会爱惜这条独木舟并充分利用它吗?”
我递给马修一张面巾纸,让他擦眼泪,“我向你保证。”说完,我便冲出了店门,跑向咖啡馆去找老伴了。
(木木译)
分享一双新鞋的温暖
[美国]罗杰·迪恩·基瑟
看到儿时的那些建筑物都已被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所代替,我不禁有些失望。我从这里搬到佛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市已经很多年了。我开车回到这个小镇目的是寻找儿时的那个老理发店。那时,孤儿院带我们来这里享受免费的理发,给我们理发的是一位还未出师的学徒。
天还早,相当冷。我穿上大衣,开始寻找电话。在走过一条街后,我看到了一个鞋店的门敞开着。我走进去,向店员借用他们的电话本及电话。因为没有找到那个老理发店的电话号码,我挑了一个当地美发沙龙的电话。如果那个理发店还在,希望他们可以把它的新地址告诉我。电话占线,我决定几分钟后再试一次。
“我想几分钟后再打一次。因为外面有点冷,介意我在里面等吗?”我问店员。
“你怎么不到街上去?”店员以一种响亮而严厉的声音说。
我转过身,看他是否在跟我说话。
“讨厌的流浪汉总是想占用我们的洗手间。”他回答道。
我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男人站在商店的外面,正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往里面看。店员打着手势,叫流浪汉到街上去。
我又拨了几次号码,但总是占线。
“想来一杯咖啡吗?”店员问我。
“听起来不错。谢谢!”
当我和他边喝咖啡边聊天时,一个大约二十岁的男孩自己推着轮椅进了商店。
店员放下咖啡,上前迎接男孩。
“我想买一双新鞋。”男孩说。
当他转弯时,我看见他盖着毯子的膝盖下面空荡荡的。我大吃一惊,男孩竟没有双腿。
店员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显然他也看到男孩失去了双腿。
“买礼物送给朋友吗?”我问男孩。
“不,买给我自己。”他笑着答道。
我笑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你想要哪一种鞋?”店员问。
“牛仔靴。你这里有牛仔靴吗?”
店员告诉他后墙的货架上有三四双牛仔靴。
“让我瞧瞧那双10码的黑靴。”
店员利索地转过身去拿鞋。
“很有趣,是吗?”男孩问我。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双腿,到鞋店来买鞋,看到别人的反应很有趣?”我答道。
“当然不是。”
我耸耸肩,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是孩子时,我父母每年都给我买一双新鞋。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皮革的味道、在鞋店里展示新鞋时的骄傲。”
店员拿着一个盒子回到了男孩的身边。他坐在地板上,拿出一只鞋子递给男孩。男孩闭起眼睛,把鞋子放到鼻子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泪水顺着男孩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遇到了什么意外?”我问他。
“农场事故。”他说,然后他清了清他的嗓子。
“到街上去!”店员大吼道,因为那个他刚赶走的流浪汉又从玻璃窗往里看。
男孩看着那个老流浪汉,然后转身面对着我。
“你介意到外面去看看那个老人穿多少码的鞋吗?”他说。
我慢慢走过去打开前门,叫流浪汉进来。
“你穿多少码的鞋?”男孩问流浪汉。
“我不知道。”他答道,然后低头看着他的旧网球鞋。
“我看大概是9码半。”我说。
“你这里有最好的9码半的远足靴吗?”男孩问店员。
店员转身,再次走到货架去取鞋。
老流浪汉站在那里,一直低头看着地板。
一分钟后,店员拿着一双远足靴回来,我看到靴的衬里是羊毛。男孩伸手接过靴子,放到鼻子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他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先生,你介意替我试穿一下这双靴子吗?”男孩问流浪汉,然后把靴子递到流浪汉面前。
流浪汉坐下来,脱下他的网球鞋,然后把脚穿进靴子。男孩示意店员帮助他。店员在流浪汉面前蹲下来,开始帮他系紧鞋带。
老流浪汉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离开地板。鞋带系好后,男孩叫流浪汉在店内走一圈,以便他能从不同距离审视靴子。
“感觉如何?”他问流浪汉。
“感觉很舒服。”流浪汉答道。
“我打算买下这双靴子。”男孩对店员说。
“这双靴子售价189美元。”店员告诉男孩。
男孩拿出钱包,把两张100美元的钞票递给店员。
“还要这双牛仔靴吗?”店员问他。
“不了。”
“你不是想用洗手间吗?”我问老流浪汉。
老流浪汉站起来,向商店后面走去。店员没有阻拦。
“我知道买一双新鞋仍然可以给你带来美妙的感觉。”我笑着对年轻人说。
“是这样,”他说,“并且现在已经有人与我一起分享它们的温暖了。”
(庞启帆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