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地方有只乌鸦在“哇哇”怪叫,薇拉契卡赶忙加快了脚步。“我顺小道走,不会碰到人的。手里这只皮箱虽说不大,可是谁都能看出来它挺沉的。再说,要是碰上坏人劫道,也没人保护我呀。最好碰到的是只野兽,而我的丈夫,现在已经不是丈夫了,他一定知道我险遭不幸。没准儿,他还会后悔当初没留下我,或是后悔没悄悄地跟在我后面呢……也许,我还会天天晚上去和他见面,久久地凝视着他,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尽管这事儿谁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我现在走了,孤单单的。尽管谁都不来追赶我。谁都不来,谁都不想来……”
车站空无一人,薇拉契卡在箱子上坐下来。寒风卷起雪粉撒向这个孤零零的人。“这会儿,家里一定暖烘烘的……”薇拉契卡闭上眼睛,“每个电视频道都有节目。丈夫,过去的丈夫已在温暖的屋子里欣赏电视节目。也许那些节目还挺带劲儿的呢。他还会认为自己是一切财产、包括我工资的理所当然的支配者。是啊,我已经离家出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谁都不需要。此刻,我坐在皮箱上,不知为什么在等火车。可他,丈夫,真遗憾,过去的丈夫却在看电视,逍遥自在。可我呢?要知道,我们还没有分手呢。我不过就是离家出走嘛,出门瞧瞧。”
薇拉契卡站起身来,伸手拎起皮箱,像来时一样精神抖擞地往回走去。
“又不见一个人影。我没感到歉疚不已,也没有感到后悔莫及,况且,我也不是永远离家,甚至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不过出门看看嘛。像我这样离家出走,只有傻瓜才干得出来。况且,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裳,连皮外套都忘啦!忘在……?肯定在丈夫那儿啦!我并没有跟他分手,我不会和他离婚,我不会去和他打官司的,我什么都不想分。好在我们这儿什么野兽都没有,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它们会扑上来,只是别碰上坏人……”
薇拉契卡几乎是跑着来到家门口,蓦地,发现人影一闪。
“别契卡!”她大喊一声,皮箱失手落地。
“我在这儿!”身旁响起了那极为熟悉的丈夫的声音,“我一直跟在你后头……”
“能帮我把箱子提进去吗?……”
(钱广良译)
前妻
[苏联]鲍里斯·克拉夫琴柯
他每天收到家里人送来的东西,都与众不同。他满意地笑了,搓搓手说:“这就是说,我找的女人好。”
我们一言不发。医院里定量配给的食物,大家都吃腻了。因而,他用家里做的美味可口的馅饼来款待我们。他不知多少次给我们讲述了他与前妻离异的经过,原因是她爱挑他的毛病,一点也不理解他。
“然而,”他向上伸出一只又短又粗的像小灌肠一样的手指头说,“在她身上,有着某种人道主义气质,她拒绝接受抚养费。”
他这一段经历,大家都听得厌烦了,但他款待我们的食物,我们照样是要吃的。
“只过了一个月,我就结识了另一个女人,还没有登记,我们就同居了。话又得说回来——登记也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一般来说,我是赞成废除这种形式的。如果一定要登记,那我也主张采取日本的做法。一个月也好,三个月也好,都由你自己决定。要是双方觉得合适,那就来吧,那就终生为伴,白头到老。”
“没有这种做法,”不知谁持怀疑的态度,“不能这样草率,生活就是生活。”
“我骗你干吗?我亲自读到过,只是记不起来在哪本书上。”
“你讲点关于你新婚妻子的事情给我们听吧,”我说,“你有一位这么好的天使。”
“嗯,天使倒说不上,可是,女人就应该这样。”
“那为什么她连一张便条也不给你写来呢?随便写几句,表示一下关心,也应该呀!”
我们面面相觑。这也是真的,近半个月来,没有任何人给他送来过一张便条。他十分窘迫地环视了我们一遍,就转身向着墙壁了。
每天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是病房向我们转交探访物品的时间。今天他第一个收到了家里送来的物品。他看看我们,于是请求护士说:
“劳驾,姑娘,请告诉她,要她给我写几句话,随便写什么都行。再告诉她,我真想她呀!”
“好的。”
“你们等着瞧,”他说,“马上就会送来便条的。”
不久,护士就回到了病房。
“她说,没有什么好写的,只是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不知是谁轻声笑了一声。他的脸立即就红了。
“您那一位真好,”护士安慰他道,“每天都送东西来,您还觉得不够吗?你们男人就是不知足!也真是难为她,大热天从老远跑来,况且,她还那么胖……”
“谁那么胖?”他连忙追问,“您大概把人搞错了吧,姑娘!”
护士扑哧一声笑了。她说:
“您到窗口来看。不就是她吗?”
他走到窗口,我们也跟着走去。一位个儿不高、身体肥胖的妇女,正走到住院大楼前的院子里。她低着头!步履从容,手中拿着一个网袋。
“多么轻盈优美的体态呀!”我笑着说。
他未置一词。拖着脚步沙沙作响地走回床边,躺下了,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前妻。”
(黎皓智译)
心愿
[澳大利亚]德温
伊莎贝尔那天下午拉得愈发出色,当小提琴奏出的最后几节啜泣的音符慢慢消失之后,观众席上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她走下舞台,音乐教师瑟奇欣喜若狂地拥抱着她,他大声说:“你猜怎么着?安德烈亚斯要见你。”
“那个亿万富翁?”
“正是。有了他的支持,你就能去欧洲接受顶尖音乐家的训练。”
妈妈却严肃地警告她:“你最好小心,他也许另有所图。”
她一踏入豪华酒店的门厅,就意识到妈妈的顾虑是多余的。在大厅里的二十多个男子中,他是那样出众。他神情庄重地凝视着她:“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我已经十八岁啦。”
“可我三十二岁了。不过我必须承认你的琴拉得像个历经悲欢的成熟妇人,这是为什么?”在烛光晚宴上,她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幼年时期她所表现出的天赋,父亲被拖拉机轧死的惨状,母亲卖掉了农场带她进了城,十岁的她找到当地音乐学院的顶尖小提琴老师瑟奇并拜他为师。
“你怎么付他学费呢?”
“我告诉他,只要他把我教好,我长大以后就会在好多音乐会上获奖,那时就可以付他学费了。”安德烈亚斯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伟大的瑟奇竟听命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可你有理由对自己充满信心。”她摇了摇头:“还不及你一半呢,你赤手空拳来澳洲创下如此基业一定不易。”
他语气沉重地说:“拥有金钱并不意味着拥有一切,金钱和幸福没多大关系。”
“你不幸福吗?”
“至少今晚很幸福。”
午夜已过,他们还在舞池跳最后一曲。伊莎贝尔已深陷爱河,而安德烈亚斯却很实际。在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他说:“你我之间的协议是这样:你在这里,在墨尔本跟瑟奇再学一年,我俩每月会晤一次研究你的学习进展情况。此后,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会付你赴欧学习的四年费用。我相信你能做到,只要你为我全心全意地投入。”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句话一直在伊莎贝尔耳边回响:只要你为我全心全意地投入。他说这话时是否意识到这句话的双关义?他是否看出她已爱上了他?
安德烈亚斯在乡间别墅办了一次聚会,伊莎贝尔也在应邀之列。她满腹心事地坐在汽车里看着大家都已离去才发动汽车,谁料汽车因为忘了关灯,电池没电了。头上雷声隆隆,她向别墅跑去,须臾,骤雨倾盆而下,她立刻成了落汤鸡。
客厅壁炉里的火闪着橙黄色的光,他们相互凝视着。突然,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吻,这一吻使她全身着了火似的战栗起来。他喃喃地说:“伊莎贝尔,我爱你!我爱你!”
次日清晨,她醒来时意识到自己躺在他那宽大的双人床上,他忧郁地俯视着她:“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已结婚,但与她已分居七年,只差没办手续啦。”
“为什么不办?”
“海伦她说不在乎,我觉得这样也好逃避那些冲着我钱来的女人。不过现在不同了,我要娶你,我会跟她离婚,我保证。”
一个月过去了,安德烈亚斯从未给她挂过电话,她打去他也不接,而且拒绝见她,只托瑟奇捎来一句话:“我和海伦已重归于好,你我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你要多少钱都可以。”她得知这个消息顿觉五雷轰顶,泪眼模糊之中,没有看见侧面开来的卡车,等她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妈妈告诉她:“你身上的胎儿保住了,但等生下以后就得送给别人抱养。你的视力和体力需要几个月才能恢复。”
五年过去了,女儿在瑟奇的安排下被送走时,她已泣不成声。此后,她疯了似的投入了事业。今天,经过四年研修学成回国,报纸上称她的归乡音乐会是“成功的杰作”,而她却觉如鲠在喉。报纸上的另一幅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一个小女孩在吹生日蛋糕上的四根蜡烛,安德烈亚斯坐在她身旁。伊莎贝尔把报纸一扔,一把抓起电话:“瑟奇,谁收养了我的女儿?”
安德烈亚斯的乡间别墅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草坪上多了辆三轮脚踏车,安德烈亚斯的头上已有银丝,眼角也生出了皱纹。“我想见我的女儿,不知海伦是否会同意?”
“海伦三个月前死了,跟我来。”他把她带进了客厅,“那一夜后的第二天,我去找海伦离婚,她勃然大怒,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瘫痪了。我很内疚,便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会因此失去同海伦在一起的勇气。”
“海伦死后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瑟奇告诉我你只关注事业,所以我猜没有我你会更快乐。”
“你应该问我本人。”
安德烈亚斯眼中闪着新生的光彩,他第二次在壁炉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声音喑哑地问:“你我现在重新开始是不是太晚了?”
她按捺着怦怦的心跳,仰起头来轻声说:“不晚,安德烈亚斯,爱永远不会晚。”
(张白桦译)
吻别
[美国]弗尔金斯
每当我作为夜班看护士在值下午班时,总要在疗养院的走道上溜达,或在一间间病房的门边停步吩咐几句话或视察一番。这时,我常常看见凯特和克里斯膝上放着他们那几本厚厚的剪贴簿,沉浸在对里头照片的回忆之中。凯特扬扬得意地向我炫耀那些旧日的照片:那时克里斯高大英俊,一头金发;哈哈大笑着的凯特则娇小妩媚、黑发垂肩。这对年轻的情侣正透过流逝的岁月微笑着。眼下,他们显得有多可爱啊——两个人端坐着,满头银丝闪闪发光。当他们陷入对这本剪贴簿所捕捉和保留的时光的回顾中时,两张被时光剥蚀的皱脸上便漾起了笑容。
我总想,当今的青年人对爱情懂得实在太少了,他们光知道爱情是贵重的“商品”和“专利”,这该有多傻啊!老人们懂得爱的真正含义,而年轻人往往只能凭空臆想。
凯特和克里斯总是形影不离——不管在饭厅、休息室,还是在门廊、草坪散步时,他俩总手挽着手。当我们医务人员正用晚餐时,凯特和克里斯有时就在饭厅门口溜达,这时我们就会转而讨论起这一对老夫妻的恩爱忠贞,同时还说到:要是其中一位寿终正寝将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克里斯身体还不错,眼下凯特是完全得依赖他的。
我们也常思忖:如果不巧克里斯先死的话,那么凯特怎么办呢?
他俩就寝前有这么一个“仪式”:当我送去晚上的用药时,凯特总坐在椅子里,身穿睡衣,脚蹬拖鞋,正等待着我的到来。她每次总在我和克里斯关注的目光下吞服了药丸,接着,克里斯小心翼翼地扶她从椅子去床上就寝,此后又在她虚弱的身体四周塞紧被子。
目睹这恩恩爱爱的一幕,我不禁想:老天呀,疗养院干吗不给对对夫妻配备双人床呢?他们一直是同床睡的,但到了疗养院却分道扬镳,只得各睡各的了。于是整个晚上他们就剥夺了这份天伦之乐。
“那些规章不合情理!”当我目睹克里斯走上前去关凯特床前的灯时,我总会这么想。我看见他轻轻弯下腰,吻着她的脸颊,然后又拍了拍,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他为她拉上床边的挡板。直到最后,他才开始吃自己那份药。在走道上我听见克里斯在说:“晚安,凯特!”接着是凯特的嗓音:“晚安,克里斯!”最后,他俩的两只床之间就隔着整整一间屋了。
连着两天我都休假。当我一回到疗养院,首先听到的消息是:昨晚克里斯已命归西天!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心脏病发作——就那么一眨眼工夫。”
“凯特怎么样了?”
“十分糟糕。”
我步入凯特的病房。她坐在椅上纹丝不动、呆若木鸡——双手放在膝上,似乎凝视着什么。我握住她的双手,说:“凯特,我是菲丽丝。”
她仍呆呆地凝视着,没有转过脸来。我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蛋扳向我。
“凯特,我刚刚得悉关于克里斯的消息,我真难过。”
一听到“克里斯”,她的双眸才似梦初醒。她困惑地瞅着我,仿佛是在捉摸我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的。“凯特,是我,是菲丽丝,我为克里斯的去世深感悲痛。”
她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泪水一涌而出,顺着脸颊淌下。“克里斯去了。”她喃喃道。
“我知道,”我说,“我已知道了。”
我们向她做了一点让步:允许她在自己房里用餐,并随时特别留意着她,但医生又要她渐渐恢复原来的生活日程表。当我走过她的病房时,我就会看到她端坐在椅子里,膝上放着那几本大剪贴簿,忧伤地注视着克里斯的相片。
就寝前是凯特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虽然我们同意她上克里斯的床就寝,虽然我在给她塞紧被窝时同她有说有笑,然而她依然默默无语,茫然若失。塞被子过后一小时,我还发现她醒着,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
又过了几星期,她依然如故。她似乎异常惊恐不安。这是何故?我在纳闷,“为什么一天中的这个时刻她显得特别反常?”
一天晚上,当我走进她的病房时,又一次发现她难以入眠。我不禁脱口而出:“凯特,也许你在思念那晚安吻吧?”我边说边俯下身,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亲了一下。
仿佛是我打开了感情之闸,她的眼泪顿时滚滚而出。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哭着:“是的,克里斯总是吻过我后再道晚安的。”
“我懂。”我轻轻说。
“我思念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给我晚安吻的。”
我给她擦去眼泪。她停了一下又说:“没有他这一吻我实在难以入睡。”
她仰头注视着我,热泪盈眶,“真谢谢您这一吻。”
一缕淡淡的笑容出现在她嘴角。“您知道,”她向我吐露心曲,“以前克里斯还常唱一支歌儿给我听。”
“是吗?”
“是的,”她点了下白发苍苍的头,“晚上我躺在这儿时就会想起这支歌。”
“这歌怎么唱的?”
凯特莞尔一笑,接着握住我的手,开始清嗓——她的嗓音因年迈而变得细弱,但依旧十分悦耳动听。听,她柔声唱了起来:吻我吧,爱人,尔后再别离。
我上了年纪,辗转难入梦。
但是你的吻,却永远留我心中……
(唐若水译)
枪声后的哭泣
[波多黎各]巴勃罗·德拉托连特·布劳
男人站在院子里的棕榈树中间。漆黑静寂的夜遮盖了一切。那深蓝色的罩衫将他变成了一个黑影,几乎看不见他那双沾满油污的强壮的手臂。他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那院子是他的,那房子就是他的家,然而在这清冷的夜晚他却在此等待着。他那一向摆弄机器的粗手,在衣兜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那是差不多在一个小时前,他去找总工程师的时候,在办公室的一张桌子上发现的。他看到写给他妻子的一封信就扔在桌子上。他拿走了信,现在正站在棕榈树后,已到了那令他痛心的约会时刻。那纸上写着:今天晚上你丈夫在机器房值班,十二点我去找你……下面签着总管的名字。他立刻不失时机地赶回家中,藏在院子深处。他感到震惊、愤怒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