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北洋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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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北洋时代(9)

自直皖一役,吴佩孚名声大噪,虽说是曹锟的部将,但是人望鼎盛,俨然是一派之尊,想他吴佩孚前半生境遇坎坷,不似其余北洋人物一般仕途亨通,直到遇见曹锟,才遇见了一生中的伯乐,名位方有进益。正是由于吴佩孚发迹晚,成名晚,所以北洋旧人有些低看他,比如张作霖,由于人称吴佩孚为“大帅”,张作霖觉得别人称自己“大帅”是低看了自己辈分,所以他愿意让别人称自己“雨帅”(张作霖字雨亭)或者“老帅”,从此细节便知道北洋元老对吴佩孚的不屑。

我们知道,成见只是导致双方关系不佳的部分原因,但是要让原本客客气气的双方弄到面红耳赤甚至剑拔弩张的地步肯定还需要一些事情的催化。张作霖跟吴佩孚闹得不愉快是因为内阁的事。

自直皖大战之后,靳云鹏第三次出任内阁总理,靳云鹏原本是皖系的重要人物,但是由于和徐树铮、段祺瑞的矛盾离开了皖系,让他来组织内阁当然是因为直奉角力的结果。但是,靳云鹏这个总理并不好干,因为他手里什么都没有,虽名义上为陆军大元帅,但其实哪支军队他也管不着,更要命的是他没钱。当时中央的财政非常困难,地方上经常截留税款,那么多的督军天天闹着要粮要饷,洋人还趁火打劫,要求北洋政府还清到期借款,财政危机甚至还引发了公事部门的罢工,一个钱字可以说是让靳云鹏焦头烂额。

为了解决钱的问题,北洋政府想起一个人来,就是旧交通系领袖梁士诒,梁大财神当年为袁大总统办事一直都不含糊,袁世凯让他出钱他就能变出钱来,感觉跟当时乾隆手里的和珅差不多。梁士诒自因袁大总统去世被驱逐之后一直也都没有闲着,因为他的一技之长在当时的民国很用得上,不管是南方政府还是北方政府,钱都是大问题,而梁士诒的能耐就在于他总能拿出钱来。

梁士诒和他的旧交通系此时也是在加紧倒阁,梁士诒之所以总能有钱,是因为他和国内的金融系统关系匪浅,又有日本的关系,而靳云鹏筹不到钱是因为梁士诒控制国内财团不借钱给他,这堪称旧交通系对靳云鹏的杀手锏,果然把靳云鹏逼到了墙角。当然,倒阁的不单单是旧交通系,还有大总统徐世昌,徐世昌在段祺瑞掌权期间和靳云鹏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但是因为毕竟双方一府一院,权责又不甚分明,可算是天生的冤家,又兼双方前段因一些人事问题有了些怨衍,因此府院如今已是势同水火,徐世昌甚至为此要通电下野。另一个对靳云鹏内阁有意见的是张作霖,张作霖本来和靳云鹏是儿女亲家,但是奈何靳云鹏内阁中的核心人物交通总长张志谭和直系走得太近,犯了老张的忌讳,所以张作霖对这届内阁也是深为不满。

靳云鹏面对三方夹击,本已力绌难支,加上财政困境确非他能解决,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总理之位,靳云鹏最终还是只能灰头土脸地下野。

梁士诒美梦成真,在张作霖的支持下出任内阁总理,本想大展拳脚,让当年那些驱逐他的人看看自己的能耐,但是屁股还没坐稳,就有人说话反对了。因为梁士诒和张作霖穿了连裆裤,所以吴佩孚上来就对这个内阁不满,再加上梁士诒这个人本就名声大恶,吴佩孚也深恶其人,更加不能相与。当时直奉两系也一直在暗中较劲,直系支持的内阁,奉系一定反对,而反之亦然,更何况梁士诒的前科并不太清白,因此,直系势必要闹一闹场。

梁士诒的主要能耐一是财政,二是外交,而外交正是吴佩孚重点攻击梁士诒的落脚点,情由还是日本在胶东的铁路权问题。梁士诒跟日本的关系那是相当的亲密,他被通缉后也是先去了日本,当然,因为胶东问题,亲日派在国人眼里与卖国贼无异,因此,梁士诒此番背景势必不能讨巧。吴佩孚打蛇打七寸,就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指责梁士诒私自会见日本使者小幡,允其胶东铁路权益,此论一出,举国大哗,加上当时在华盛顿开会的中国外交官也询问政府是否有私下会谈一事,所以尽管梁士诒矢口否认,极力辩诬,但已无人肯信。

梁士诒上台没多久,就迅速被吴佩孚给挤对走了,张作霖虽然想维护梁士诒,但无奈舆情愤愤,梁士诒本就名声不佳,而此事一出更成了过街老鼠,所以已经无可挽回,张作霖也只能低头。张作霖当然很生气,梁士诒是他一手推上去的,但是吴佩孚居然根本就不买他的账,让他颜面扫地,下不来台,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本来吴佩孚就不怎么被张作霖看得起,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双方的关系就更僵了。

吴佩孚当时身在洛阳,虽然一介武夫,也没个明确的政治职务,但是却偏好发表言论指摘国是,而报纸呢,又喜欢听吴佩孚说话,因为子玉(吴佩孚表字子玉,时称玉帅)不但喜欢讲话,而且也擅长讲话,他的很多意见都切中时弊,深为舆论嘉许,一时间洛阳风头出尽,俨然成了北方的第二个政治中心。但是,吴佩孚在论资排辈的北洋内部却占不了便宜,虽然他岁数不小,但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北洋小辈,所以很多元老都对一个小辈指东道西很不高兴,不仅元老如此,连直系内部的同人也越瞧吴佩孚越不爽。人怕出名猪怕壮,就是这个道理。

子玉是曹锟的部属,但是此时的光景却像是一个派系的老大,曹锟虽然倒也没什么,但却让他的几个兄弟很是不服,最典型的就是六爷曹锐。我们说过曹锟和张作霖做了亲家,其实和张作霖女儿拜堂的并不是曹锟的亲儿子,而是曹锐过继给曹锟的,因此张作霖真正的亲家其实倒是曹锐。曹锐本来就对吴佩孚掌握直系大权不服,时常也跟曹锟敲边鼓,吹风,让他防着点吴秀才。

曹锐这个人是典型的二百五没脑子,因为一个政治人物最要紧的就是分得清什么是外部矛盾,什么是内部矛盾,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次要矛盾。但是曹锐呢?吴佩孚是直系的台柱子,打仗就指着他呢,要是他完了,直系还混个屁?再者说,吴佩孚虽然喜欢说几句,但也并未对曹锟有何不敬,虽然曹锟是个无用之人,但是因为对吴佩孚有知遇之恩,所以吴佩孚对曹锟历来是尊重的。仅仅因为吴佩孚喜欢讲话,喜欢出风头,曹锐就看了不满意,就想除掉他,看来曹锐除了嫉贤妒能,也真没别的能耐了,连唇亡齿寒这般简单道理都不懂。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曹锐还不是想自己办掉吴佩孚,而是想借亲家张作霖的手办掉吴佩孚,这就更让人啼笑皆非了。

张作霖此时已经和各方面都谈好了,皖系残部、孙中山、张勋——他也是张作霖的亲家,张作霖儿女多,所以亲家也多,就跟后来蒋介石的把兄弟一样多,这些人都跟直系尤其是吴佩孚不对付,因此一拍即合。与此同时,张作霖已经出兵关内,就准备时机成熟后几路并举,共同讨吴。吴佩孚此时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外有张奉等部虎视眈眈,内有曹锐意欲除之而后快,可说是困窘已极。

面对如此困境,吴佩孚似已身临绝境,无法容身了,那么吴佩孚又需如何起死回生呢?此时力挽狂澜的是曹锟。

亲戚虽亲,不如自己亲

对于张作霖出兵关内,曹锟一开始是要求张作霖撤兵的,但是曹锐同志认为,张作霖出兵正好可以帮助他们铲除吴佩孚,所以力劝曹锟放弃此念。但是张作霖步步紧逼,让直系众将对曹氏的态度极为不满,毕竟,张作霖名为倒吴,实为讨直,吴佩孚是直系的台柱子,他倒了,直系也就完了。

且说曹锐去沈阳面见张作霖,共议时局,张作霖当着曹锐的面大肆斥责吴佩孚不服管束,目无尊长,还挑衅式地问曹锐,三哥(曹锟)是否能管住吴佩孚,弄得曹锐很没面子。虽然张作霖表示造成目前局势的主要原因在于吴佩孚搞掉了他一手扶持的梁士诒内阁,让他下不来台,所以,只要吴佩孚同意梁士诒复出,这场仗就可以避免。但实际上,梁士诒下台只是借口,张作霖阵仗搞那么大岂是为了一个区区梁士诒?张作霖如今羽翼已丰,正欲举兵入关,执掌京畿,没有梁某,也有陈某、朱某,反正就是找个借口要打仗就对了。

曹锐此人典型一二百五,他居然信了张作霖那一套说辞,居然还信张作霖所谓亲家比部下亲的鬼话,曹氏家族混到如今这个份上,没有吴佩孚可能吗?曹锐对于老张的发飙居然诚惶诚恐,生怕害了亲戚情分,又生怕让张作霖笑话自己连部下都管不住。张作霖何等精明?他就是要让曹氏兄弟疏离吴佩孚,好让吴佩孚孤立,从而达到攻吴倒直的目的。但是曹锐同志显然连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孰轻孰重都没有分清楚,大家想想,曹家人就这点可怜的智商,少了吴佩孚他们可能赶走势力强大的段祺瑞吗?

还好,曹锐虽然愚蠢,但是曹锟并不笨,曹锟这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看着像个忠厚长者,在小事上也疏于算计,经常吃点小亏,但是曹锟之所以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还是有道理的,那就是曹锟在大事上几乎不糊涂——比如他对吴佩孚的态度。曹锟当然也对吴佩孚坐大有些忌惮,甚至一度也跟吴佩孚有些疏远,但是真要出了事,他还能分清主次,这就是他比他的傻弟弟高明的地方。

面对张作霖的挑衅,曹锟想明白了,知道张作霖此来的真正目的绝不是简单的吴佩孚,而是整个直系势力,所以不能再跟张作霖扯皮了,关键时候当断则断,既然战事无可避免,他就不能坐以待毙。当然,要打仗,还得找吴子玉,而目前最重要的当然也是安抚吴佩孚,表明老大对他的支持。他给吴佩孚发去了一份电报——这份电报在民国史上堪称经典,电报全文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亲戚虽亲,不如自己亲。你要怎样办,我就怎样办。”大家想想,你如果是吴佩孚,看到这样的电报会是怎样的心情,曹锟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吴佩孚,准备跟吴佩孚生死与共,而吴佩孚岂能不深感厚恩,拼死效命?

亲戚虽亲,不如自己亲,这句话经典地概括了整个政治生态,政治上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在利益面前,所谓亲戚,所谓兄弟都得通通靠边。曹锟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想清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吴佩孚虽然有些骄横,有时也不太听话,但是到了生死存亡一刻,他依然是自己所能依赖所能全心信任的力量。因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吴佩孚就是曹锟,曹锟就是吴佩孚。

可能很多对民国比较熟悉的朋友不太看得上曹锟此人,甚至会认为以他的才具能够混到那种地步是祖上积德,运气到家,甚至还会将直系辉煌的功劳全部划到吴佩孚名下。但实际上,曹锟虽然不那么精明,但却大智若愚,他可以在小事上吃亏,但在大事上,他可是明白得很。吴佩孚虽有军事长才,但是性情刚烈耿直,容易得罪人,直系众将后来跟他闹得水火不容大多有这个因素,吴佩孚就像是一匹暴烈的千里马,能否很好地使用,取决于骑师的水准,当然,曹锟就是那个出色的骑师,他很好地驾驭了这匹烈马。

什么是老大?老大最要紧的并不是自己有多少能耐,而是能否让自己的下属发挥出水准。曹锟尽管自己没有什么太强的能力,但是因为他善于让吴佩孚关键时刻无所顾忌,一展所长,所以他就是一个出色的老大。能在关键时候对吴佩孚投上信任票,并授予全权,这说明曹锟这个人大巧不工,也是民国的一时俊杰。

群殴变单挑

曹锟将权力交给吴佩孚就是对张作霖宣战,咱俩虽是亲戚,但是如今你要我的命,所以也休怪我不领亲戚情分了。曹张二人整顿军队,列兵以待,民国再次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中。

当然,有爱打仗的也有不爱打仗的,比如目前皖系的独苗卢永祥,可能有人说皖系还有福建的李厚基,但是李厚基派性色彩淡薄,远不如卢永祥跟皖系的渊源那么深。卢永祥知道只有直奉两系相互牵制才可让他保有地盘,而两方真要打起来,他身为失势的皖系,不管谁输谁赢都免不了一方坐大,对他保住浙沪二地都会是很大的威胁。所以卢永祥力促曹张和解,并愿意做调人,还联合了一些同样不愿意打仗的督军,发表通电,请求双方在天津会面,免去争端。

张作霖虽然气焰嚣张,但是因为此时联合的孙中山那里迟迟没有做好准备,半天没个动静,而要单挑,张作霖又没有把握,所以也想先缓一缓,于是也就对卢永祥的主张青眼有加。吴佩孚当然知道张作霖打的什么算盘,因此务必趁早决战,以免夜长梦多,于是也就联合直系人马发表通电,正式与张作霖邀战。接下来双方自然又是通电往来,唾沫横飞,先打了几场嘴仗。虽然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其实没有哪方是有道理的,但是在战前打嘴仗却也是一个景观,中国人虚伪,中国政客更虚伪,明明知道这些骂娘的话不上台面,但就是要图口舌之快。张作霖也从一开始单纯指责吴佩孚到后来直接奔着曹锟而去,这个转变就标志着双方彻底撕破了脸皮,谁劝都已然没用,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

张作霖本来以为自己是毫无疑问会赢得战争,因为他联合了皖系、孙中山以及张勋,甚至还有河南的督军赵倜(想要让吴佩孚内院起火),但是这几股势力真到了关键时刻,却全都哑了,苦心策划的群殴突然就变成了单挑。皖系的老大段祺瑞对打仗态度很消极,大概是他在野的这段时间吃斋念佛内心已经少了些戾气,老大态度不明朗,几个手下当然也没了主心骨,皖系算是放了哑枪;孙中山本来是铁票,态度也很积极,但是我们的孙公此时没有处理好内部关系,跟陈炯明弄出了点问题,导致北伐受阻,孙中山也算是歇了;张勋就更是消极了,他的部队本来就散落了,而他自己既没有收众起兵的心愿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张勋也靠不住了;赵倜则是还没起事,就被吴佩孚事先察觉,给废了。如此一算,张作霖找的那么多盟友最后竟然全都帮不上忙,本来计划好好的联军作战,现在变成了他孤军对直,结果可想而知了。

这次战争跟直皖大战简直是一模一样,雷声大雨点小,策划了半天,最后虎头蛇尾,双方速战速决,仅用六天,吴佩孚就让嚣张的张作霖尝到了苦头。决定战事的关键是双方在长辛店的较量,吴佩孚采取稳守反击战术,待张景惠部军火即将告罄之时,出奇兵绕到张景惠部身后,两面夹击,大败奉军。长辛店一战,奉军西路军溃败,中路军闻听此变,军无战意,纷纷败退,而东路军原本形势尚可,但张学良在战争中受了点小伤,影响了作战,于是奉军撤回滦州一带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