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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兰花梦奇传(42)

却说松筠自到顺天府任,微服察奸,提刀杀贼,圣眷又好,敢作敢为,风力非常,不避权势。他手下本有五百亲兵,加之宝珠帐下虎卫军,也归于他,无事就去操演。他这千人,自备军饷,不费国家口粮。他原是大家,不在乎此,而且慷慨好义,济弱锄强,势焰滔天,威权服众,人都称他为松二郎。但有一件僻行,专为狎邪之游,公余之暇,就换了便服,在门户中闲逛。也有一班谄淫之徒,趋炎附势,利诱他去顽笑。一日,有个报新闻的来说:“佩香堂新到一个名妓,叫做茗香,是扬州人,色艺俱佳。”松筠听见,高兴已极,到晚穿了一身艳服,带了两名小童,上马到佩香堂来。他是来惯的人,都认得他,不敢怠慢,忙请了进去。他向来眼内无人,横冲直撞,见上首房里,有丝竹之音,就掀开门帘,跨步而入,见四个相公弹唱,炕上坐着一人,不看则已,看见吃了一惊,不是别人,就是姊丈许文卿。松筠脸涨得通红的,又退不出去,只得上前相见,倒是恭恭敬敬的。文卿见他进来,心中不快,冷冷的不甚招呼。四个相公,忙起身请安。松筠一旁坐下,对文卿笑道:“大哥今天高兴出来逛逛。”文卿冷笑道:“你们做地方官,尚且来逛,难道我们逛不得?”松筠一笑。文卿就同茗香说笑,全不理他。松筠坐了一会,见他二人顽在一处,有些坐不住。正要起身告辞,也是合当的事,文卿见他在座,十分不快,只说他不肯就走,想出事来挖苦他,问松筠道:“前天我们舍亲送来那个盗案,至今未问,你到底办不办?”松筠道:“已责成巡捕去查,三天内自有回话。”文卿道:“你那有功夫办案子?你说不办,我就替他送九门提督。”松筠道:“他不过前天才送来,三天限是要宽的。大哥的亲戚即是我的亲戚,焉有个不尽力的吗?比外人事,我还着紧呢。”文卿道:“你终日花街柳巷,我就怕你没工夫问到正事。”松筠道:“我也是偶然逢场作戏。”文卿道:“你这个偶然,我到偏偏碰见你。不是我说,你这个官沾的谁的光?是你姐姐的功劳,倒不可白糟踏了。这些地方,可以少到,你们比不得我们。”松筠低头不语。文卿道:“你年纪已不小了,难道还象从前糊涂么?”松筠心中久已有气,因为惧怕,不敢发作,权为忍耐。如今听他刺刺不休,竟耐不住,又想起姐姐的积忿来,格外恨他,就回道:“你那里这些闲话,好琐碎!”文卿怒道:“你还敢强?不听我教训吗?”松筠道:“我为什么听你教训?”文卿道:“还了得!你敢不怕姐姐了?”松筠道:“我怕姐姐,无因怕你。”文卿道:“我不许你到这里来!”松筠道:“门户人家,谁来不得?”文卿道:“我办你职官挟妓!”松筠道:“你难道不是个官?你那意思,我也知道,我一进来,你就不愿意。”文卿大叫道:“我竟撵你出去!”站起来,直奔松筠,一手推来。松筠道:“我可不同你交手,你放尊重些,别讨没意思。”文卿道:“量你也不敢!”松筠大怒,见迎面是张大炕,口里说道:“你当真要体面吗?”手略抬了一抬,文卿支持不住,跌跌跄跄,直撞到炕上,头在几上一碰,擦去游皮一层。松筠已转身出去。文卿扒起身要赶,松筠早已上马去远。众人将文卿劝转,将他抹了脸,摆酒与他消气。

松筠回到衙门,传了两个营官,吩咐领二百人到佩香堂围定,不问老少鸨母姨子,一齐捉来,不得违误,又传经历带二名番役协助。众答应,知道本官性急,何敢怠慢!顷刻点齐二百名精勇,抬枪火炮,刀枪剑戟,纷纷的到佩香堂来,前后门围住。经历守门,营官打了进去,见一个捆一个,见两个捉一双,一家子鬼哭神号,鸦飞鹊乱。兵丁又到后进来,文卿正在吃酒,忽听一片哭声,忙着人来前边看,只见许多火把,拥进一起兵丁,将席上四个相公捉住,套上绳子,扯了就走。四人跪倒在地,哭道:“求大王饶命?”兵丁喝道:“休要胡说,府尹松大人坐在堂上等候,快不要迟。”文卿吓得站立一旁,不敢开口。营官认得文卿是本官的姊丈,教兵丁不许啰唣,上前说道:“你请出去,我们要封门呢。”文卿只得垂头丧气,走了出来,这里经历封了门,带着家人,到衙门回话。松筠即刻坐堂,问了几句口供,不分男女,一概四十大板,逐出境外。

且说文卿一路回去,想筠儿这小畜生,如此无礼,他虽是我平辈,论科分却在我之后,竟敢目中无人,推我一跤不算,还要提了人去臊我面皮,可恶已极!我却斗他不过,只同他姐姐说讲便了。越想越气,到了家进房,非常之怒,坐下来,一片声叫宝珠。宝珠吃了一惊,只得答应,走到面前,文卿拍案道:“你这奴才,胆大极了,你没有法子奈何我,教你兄弟打我吗?”宝珠不知头绪,竟答不出来,怔怔的看着文卿。文卿道:“我看你词穷理屈,今天不说个明白,也不干休。”宝珠道:“你的话,我一句也不懂,为什么缘故这般生气?”文卿道:“你少要装糊涂,你兄弟打了我,你难道不知道?”宝珠道:“我兄弟也没来,这话从那里说起?”文卿道:“这奴才,还不信么?”宝珠道:“你也不可破口伤人。”文卿道:“我骂你,还要打你呢!”宝珠道:“一发不讲理了。”文卿道:“你兄弟为什么不讲理呢?他举手打我,我就开口骂得你。”宝珠道:“他在何处打你?他未必有此胆子。”文卿道:“我难道冤他不成?”宝珠道:“为什么事,你也告诉我个头绪。”文卿道:“我把情节告诉你,再定你的罪名。今天在佩香堂,你兄弟知道我在房里,故意闯将进来。我说他几句好话,他反挺撞我,要撵他出来,他竟回我的手,推我一跤,头都撞破了。他又领兵来恐吓我,将人家门户封了,人拿了去,臊我的面子。气坏我,你们也过不去,我这同你讲话就是了。”宝珠听罢,脸都吓白了,暗想这事如何是好?我真难住了。心里埋怨松筠不该打他,只得劝道:“筠儿本不是个东西,你看我面上,不必同他一般见识。我明日回去,告诉我大姐姐,结实打他,教他来与你陪礼,此刻我先招陪你。”文卿道:“放你的狗屁!说得很容易,我不依,看你们怎样。”宝珠道:“你要怎样呢?”文卿道:“他既打得我,我就打得你。”宝珠道:“我又没有犯法,打我干什么?我倒说明天请大姐姐打他,替你出气。”文卿道:“好宽松话我,我等得明天呢!你道我不敢打你吗?”说着,取了一枝门闩赶过来。宝珠忙退几步道:“你也不能过于胡闹,我姓松的未尝无人!”文卿道:“奴才,你拿势力来欺压我么?偏打你,又待如何。”举起门闩就打。紫云、绿云等一齐忙上前夺住,劝道:“姑老爷别生气,都怪二爷不好。至于我们小姐,坐在家里也不知道。打他无用,还是明天教小姐回去,同大小姐说,教我们二爷来替你老人家陪罪,再气他不过,就是打他两下,也该的,何必伤了夫妻和气!”文卿那里肯依,被紫云等死命抱住,红玉夺了门闩,劝他坐下,又送上茶来。文卿将盖碗对宝珠劈面打来,不知可否受伤,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九回

许文卿反面即无情

松宝珠伤心怜薄命

话说文卿同宝珠大闹,将个盖碗连茶盘劈面打去,宝珠本来身体轻盈,金莲一侧,让了过去,已是流泪不止。文卿道:“奴才,谅你今天已跑不了,我定要你的好看。”宝珠气急,哭道:“这是那里说起?他打了你,干我什么闲事,只管来寻事我。我在你家,也没有什么错处,时常受你的怄气,从不敢强。如今更好了,竟来打我了,这日子也教我过得去吗?从前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你那里这般无情无义!况且你们淘气,我又不知道,我有娘同姐姐在家,你也不去告诉,单同我混闹,教我亦无可如何。说替你出气,你又不行,故意刁难,与我作对,你也摸摸良心,休得欺人太甚。”说罢,痛哭起来。文卿道:“你胆子更大了,居然同我强口。”宝珠只是哭,不言语。文卿道:“你哭就算了?我难道怕你不成?而且我不耐烦,你放明白些!”宝珠仍是不开口。文卿大怒,站起身一把扯了过来,宝珠支持不定,一直撞到文卿怀里,云鬓微松,金钗乱堕。宝珠生怕文卿打他,急声都叫出来,道:“紫云快来!”紫云忙走上前道:“小姐别怕。”又对文卿道:“姑老爷,我们小姐年轻,胆子小,你老人家容点子情。”文卿喝道:“胡说!谁要你多嘴!”宝珠道:“我的祖太爷,你能容得我,你就饶了我。一定不念当日情分,你也可以说,何必糟踏人呢?你也想想从前,我那一件对你不过,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今日……我满腹寒冰,说不出一个冷字。我提起从前光景,不由得我不伤心。”宝珠数数落落,哭个不止;文卿喊喊叫叫,闹个不清。

且说红鸾在后边,听得明白,见闹得太甚,暗想此时断然不了局,同又庵商议,就去告禀夫人,将情节一一说个明白,夫人大惊,骂道:“桂儿太不讲理,那里这么混帐!”就扶了喜红,匆匆的奔副宅子来,远远的听见文卿要打要骂的,叫得应天一般,夫人厉声道:“谁气坏我的媳妇,是不依的!”文卿正骂得爽快,听见夫人进来,倒有些诧异,暗想道:“半夜三更,娘如何知道的?”正接出来,夫人早跨进房,指着文卿道:“不知足的畜生!什么大事,闹得翻天泼地的。”文卿道:“夜晚上惊动娘来做什么?”夫人也不回答,转身见宝珠哭得一个泪人,连忙抱住,惋惜道:“好孩子,不消害怕,有我呢。可曾吓坏了没有?”宝珠一言不发,倚在夫人怀里,呜呜咽咽,十分悲伤。夫人对文卿道:“我知道你的尊意,不过我喜欢媳妇,你就故意糟踏他,同娘作对,将他弄个长短出来,自然娘也死了,那你就遂心如意。”文卿道:“娘这个话,儿子当受不起。”夫人大喝道:“我一句话说,就当受不起,你这般胡闹,教媳妇这么当得起?下流种子!你折得慌,没福消受。”文卿道:“娘也问个明白,不能尽帮媳妇制服儿子。”夫人拦脸啐了一口,道:“你还受人制服,我的媳妇倒被你制服定了。”文卿道:“娘且别着急,可知今天事吗?说评这个理,看怪谁?”夫人道:“请教!”文卿道:“他叫兄弟打我。”夫人道:“你在那里见他兄弟?”文卿道:“在佩香堂。”夫人道:“他兄弟打你,你去打他兄弟,骂他做什么?不害羞,无法奈何别人,回来欺负老婆!”文卿道:“皮都擦了。”夫人道:“该!该!谁教你到这些混帐地方去呢?就是他,也不能无故的打你。”文卿道:“好意说他几句好话,他反挺撞我,是我撵他出去,他竟敢回手推我一跤。”夫人道:“照这样说,是你去打他兄弟,怎说他教兄弟打你呢?况他兄弟,又是你什么人?你同妹子讲话,也不至于同老婆混闹,欺善怕恶,无用极了,真不能算个人!”文卿道:“娘总说儿子不好,既帮媳妇,又护女婿,儿子告罪在先,今天同他闹定了。”夫人拍案道:“谅你也不敢欺我的媳妇!”文卿道:“娘也不能跟定他。”夫人道:“我就带着我媳妇让你们,省得你们看不得我娘儿两个。”说罢起身,扯了宝珠的手道:“好孩子,跟我走,我娘儿们苦苦乐乐,一搭儿过活,不怕他父子们杀了我们!”扯着就走,文卿不敢拦住,无可如何,紫云忙掌纱灯来送,夫人道:“谁要你们假小心?这屋子里一个知事的没有,闹得这样,也不禀告我一声。你们小心些,小姐气出点缘故来,你们一个活的也没有,我就先是一个死!”喝退紫云,带了宝珠去了。

红鸾早已着人打听,忙赶上来到上房,适值许公回房,问是何故?夫人正气儿子,又舍不得媳妇,就借沟出水,说许公没有家教,儿子得罪媳妇。儿子是你的,媳妇是我的,欺媳妇就是欺我一样。骂得许公闭口无言,走出书房里睡去了。夫人安慰宝珠,倒说了好些话,又亲手取盏冰燕汤劝饮,还要煎参汤,取砂仁,剥桂元肉,切金橘糕,忙个不了。叫起三小姐来陪他,就送他上楼,同三小姐一房安歇。夫人同红鸾亲自相送,很劝了一番,还暗暗叮嘱玉钗,替他解闷,夫人带着红鸾才去。三小姐曲意奉承,请他安歇。

次日,宝珠妆饰完毕,到夫人房中,夫人摆下精致早点,不住的问长问短,引动他顽笑,就劝他进房。宝珠最是温和,无可无不可,夫人就着三小姐送了去。玉钗陪着宝珠进房,却值文卿在内。见了宝珠就骂道:“我道你这奴才不进这个门了,你怎好意又来?看你羞不羞。”宝珠满面通红,低头不语,玉钗道:“哥哥那来这些闲话,是娘送他回来的,难道他进不得这个门么?”文卿道:“妹子知道什么,少要来多嘴。”又骂宝珠道:“你以为仗太太势来欺负我,我做梦呢!你既出去,也不该来,快给我滚了出去!我这地方,没有你站的。”宝珠道:“昨晚是太太叫我去的,不能怪我。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消气呢?教我对你磕头也可以。你不说明白,但同我吵闹,就逼死我也无益。”文卿道:“你拿死挟制,我是不怕的,谅你兄弟也无可如何。”说着,又要撵他。玉钗正在劝解,只见许公吩咐小书童来唤文卿,文卿只得同了出去,回头对宝珠道:“回来再摆布你。”文卿出房,宝珠方敢坐下,两泪交流。玉钗年轻,不会说话,见劝他不住,也在一旁陪哭,倒是紫云劝住了二人。坐了一会,玉钗辞去回房。文卿被许公唤去,痛训了一番,说宝珠圣眷颇隆,主子亲口吩咐,如若轻慢宝珠,以违旨论,弄出事来,连我也受累。况他舅舅兄弟,都不是好惹的,不可当为儿戏。文卿不敢开口,陪着许公吃了饭。许公又说媳妇德容言工,幽闲贞静,世袭又是他挣的,我的官也是因他升的,在我看这种人,天下难选第二个,倒不可白糟踏他。絮絮叨叨,深劝了一番,才教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