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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间百态(4)

那天,头发有些花白的政治队长告诉我,拨乱反正了,你可以回城了。我笑了,我说我不回去,我还没有打到山鹰,我怎么可以空手回去呢?我看到政治队长朝我暧昧地笑了一下……

大伯常和我絮叨起这些往事,每次,他都用那支朽木棍不断敲打着地面,一遍遍地向我发问:“洪波,你说,咋就没了山鹰呢?”

命运敲门声

何葆国

1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作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好了,”简进谦恭得有些畏葸地双手呈上一叠稿纸,“请邹老师……”

我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克制了。从他手上拿过稿子,我淡淡地说:“我帮你推荐出去,你就在家等着发表吧。”

“谢谢,”简进接连点头哈腰,“太谢谢了,邹老师,太谢谢了……”

简进走后,我再也没有情绪继续写作,心想,这家伙想发表想疯了,天天上门骚扰,这可如何是好!我忽然想到去年有篇旧稿,自己不太满意,一直没有寄出去,干脆……我找出旧稿,署上简进的名字和地址,给一家熟悉的报纸寄去。

大概半个月后,简进来了,看样子他激动得面孔都有些变形了,手颤抖了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我一看,正是我署上他名字的那篇稿子。

“邹老师,您帮我修改的文章,终于,终于发表了……”他的声音激动得哆嗦。

“很好嘛,这是第一步,希望你埋头苦干,不要荒废了时间。”我煞有介事地教导他。

“是,是,是。”

从此,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也许他上门找过我,但我不在,总之我渐渐把他忘了。大概是四年之后,我有一天到那个亲戚家闲坐。他忽然问我,你还记得简进吗?我摇头。他说,就是那个我介绍他去找你的文学青年啊。我一下就明白了。他叹道,一个好好的人迷恋什么写作,现在疯了,我们活活把他害了!原来,简进在发表“处女作”的巨大精神动力之下,没日没夜地写,最后连班也不上,被单位除名,但仍旧一个劲地写……可是再也没有发表一个字,他就疯了……

我听得胆战心惊,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魁祸首。

2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作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简进谦恭地说。

“行了,我不用再看了,”不知怎的,我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打断他说,“你根本不是搞文学的料,修改一百遍也没有用!”

简进一脸窘迫。

“我劝你别白费劲了,把时间和精力拿去搞点别的东西,现在改革开放,干什么不行,偏偏要在文学树上吊死……”

我正口若悬河,忽然发现简进不见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跑了,他一定受不了我的尖刻——管他呢,我继续写我的。

大概是四年之后,我有一天上街取汇款。忽然一辆轿车嘎地在我身边停住,我吓了一跳。车窗里探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邹老师,你忘记我啦?”原来是简进!他下了车,热烈地握住我的双手,“邹老师,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我懵头懵脑的,“我当初痴迷着文学,是你一番话让我迷途知返啊,我真不知如何感激你!”

原来,简进被我批了一通之后,丢掉文学转头扑通跳“海”,现在有了公司有了车,连别墅也有了。不久,简进诚心诚意拿了数万元,帮我出了一套文集。我以恩人自居,觉得理所当然,但心里不免酸溜溜的。

3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会不会是他?好吧,我就是不开门,看你的耐性有多好!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敲门声渐渐弱下去,像一朵云飘散了……

跑龙套

红酒

县剧团的花脸姓海名椒,浓眉大眼,人如其名。

海椒小时没想唱戏,唱戏是偶然。他爹老把海椒按在板凳上剃头,手艺可不咋着,每次剃头海椒都跟杀猪似的吱哇乱叫,嗓门不小,传出去二里地。隔墙儿他二叔早先在个草台班子里唱花脸,听这孩子嗓门大,模样虎虎实实还透着股灵气,就说这孩子是块儿唱戏的材料,没准儿能红。

正巧县剧团招人,二叔拉着海椒就来报名。老师问海椒会啥?海椒不言声,大眼睛忽地一扫,身子一拧,给老师来了十几个侧手跟头,虽不成章法,却也说得过去。老师又问会唱不?海椒说会,站得直直地,眼观鼻,鼻观心,连说带比画来了段“城门城门几丈高,八十八丈高。骑白马,挎大刀,在恁城门过一遭”,儿歌,他娘教的。

老师笑得前仰后合,说中中中,这孩子中!

海椒的行当属于净,主攻架子花脸,扮演过《盗御马》中扶危济困、除暴安良的绿林好汉窦尔墩,直把个红盔红髯蓝花脸,河间府响当当的人物演得是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剧团大院里一帮半大孩子一见他,就蹦着高儿喊“窦尔敦窦尔敦”。海椒不答话,扎开架势,哇呀呀呀呀一阵叫板,眉毛乱动,眼睛瞪着铜铃般大,吓得那些孩子四下逃窜。

同门师姐名叫风月,青衣,在戏里演秦香莲。素日说话柔声柔气,水样的性格。海椒眼中的师姐是白素贞,是七仙女。心说这样的女子,只有自己才能呵护她一辈子。有啥好吃的,老想着师姐。海椒不会温存,总把东西往师姐怀里一送,直眉楞眼地说给,转身就走。

团里新调来个导演,白净脸,头发有些自来卷,给师姐风月说戏时,声音很腻,时间长了,师姐看导演的眼神跟看海椒绝对不一样。看导演时柔情似水,看海椒却充满慈爱,海椒觉得跟他娘看他的眼神没两样,于是海椒郁闷得不得了。

有天夜里,皎月高挂,满地银辉,海椒一出宿舍门,便撞见师姐与导演在当院那棵槐树下幽会。海椒自己都说不清,怎么会突然亮开嗓子喊了声“好大雪”。

此时正值槐花飘香,哪有什么大雪?同宿舍都是些不安分精力过剩的小伙子,听得海椒一声叫板,即刻跟火烧蜂房汤浇蚁穴似的跑出来说“雪在哪雪在哪?”师姐与导演站在月亮地里尴尬不已,俩人拉着手扭身就跑。伙伴们嘻嘻哈哈回房了,只留下海椒望着如银的月色发呆。

师姐和导演成亲了,海椒一场大病后倒了嗓。倒了嗓的海椒只能跑跑龙套或在后台打个杂。海椒心灰意懒,跑龙套也常出错。《铡美案》中包公唱道:慢说你是驸马到,龙子龙孙也不饶。头上打去他的乌纱帽,再脱掉身上蟒龙袍。这时,按剧情要求应该是王朝拿乌纱马汉脱蟒袍。可海椒扮演的马汉心不在焉,不光脱掉了驸马爷的蟒袍,还顺手把人家的髯口摘了。台下观众笑得东倒西歪,直叫倒好,说这包公厉害,铡驸马爷还先拔胡子!

《大破天门阵》里海椒演亲兵,宋辽两军对垒,有场开打。一阵急急风中,海椒扮演的宋兵提着两把刀上场了,和辽兵一打照面,却忘了下来的动作,一愣怔,提着刀又下场了。演辽兵的演员心说还没开打怎么就走?想救场,情急中,也不顾剧情,嘴里喊着:呔,哪里逃,提枪就追。也就是唱戏,要真的是两军交战,岂不是长辽国威风,让堂堂的大宋朝丢尽了脸?就这两件事儿,就把海椒整得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窦尔敦彻底不见了。

架子花脸如今成了跑龙套的,但凡戏里有衙役马童,就有花脸海椒无奈的身影。戏外,海椒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师姐风月,痴心不改。

师姐不是不晓得海椒的心思,也给海椒介绍过俩姑娘。海椒推辞不过,见了。回来师姐问相中没?海椒说没法跟你比。师姐柳眉倒竖,说莫非你想气死我?海椒不吭声,半晌,才说,师姐,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日子过得飞快,海椒还是孑然一身。导演在次汇演中认识了另一座城里的台柱,追逐新人去了。师姐以泪洗面度日如年。海椒见不得师姐这样,心痛得要死要活,大着胆子说你别伤心,还有我呢。师姐却是不允。

冬日的夜晚,海椒心事重重总嫌夜长。披衣下床,在院里踱来踱去。突听师姐房内“呀”的一声惊叫,接下来却死寂无声。海椒一激灵,顾不上多想,一脚踢开房门,只见师姐倒在地上,青丝纷乱,脸色蜡白,悄无声息。海椒泪流满面连声叫着师姐师姐,两手一抄,抱起师姐软软的身子就往医院跑……

又是一年槐花香,师姐风月要和海椒结婚了。闹洞房的人已走,海椒还呆呆地坐着不动。师姐一口韵白,娇声说道:看天色不早,官人还是歇息了吧。

海椒朝自己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颤声说:师姐,这回我不是跑龙套吧?

俘虏

朱雅娟

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第一主角。我不是。这么说吧,在我没有遇到扈三娘之前,我是自己的主角,但看到了她,我的生命注定只有一尊神。这尊神就是扈三娘。

跟着宋公明哥哥攻打祝家庄时,我有点不痛快。大家应该都记得吧,在清风寨就是这位宋公明哥哥想走上层路线,巴结当官的老爷,愣是把我打劫的官家太太送回家,害得我一直没有讨上老婆。他许愿说会给我找个比刘知寨夫人长得年轻漂亮的,这话留着去骗黑胖子李逵吧。他自己除了长得黑了点儿,也算是仪表堂堂,又有钱,却连小老婆也看不住,还被逼得杀人当流寇,有啥本领给我找个更好的?但现在看到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扈三娘,我的魂登时丢了。

说实在的,扈三娘的武功并不高,但为什么总是有人打不过她呢?我自己一上阵,心里就明镜似的了。女人的美就是男人的毒,要不然怎么骂女人的话有一大半跟蛇跟毒有关?宋公明哥哥之所以一刀宰了阎婆惜,就是恨她背着自己爱别人。我就不信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男人,会夺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手里的招文袋,还非得拿刀杀了她,满世界跑着做流寇!

扈三娘把双刀舞得漫天雪花飘似的。这种武功只是用来戏台上唱刀马旦的,真正的武功不好看但非常实用。比如我矮脚虎自己,招式使得跟长相一样难看,但打仗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成猫。

但现在我是一只猫,一只谄媚的猫,我故意让她打落我的长枪,甘心情愿地等她的玉手把我像抱小猫咪一样掳走。但她飞起一脚将我踢翻在地,双刀架着我的脖子嘲笑道:“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尔后递了一个眼神,她的手下就像捆猪一样把我捆得四蹄朝天。那一刻,我只会满嘴胡叫,美人,若能得你为妻,我王英只活一天也知足矣!

我一直猜想扈三娘是不是对林冲这个小白脸情有独钟,要不然她也不会一招之内就让林冲一胳膊夹下马做了战利品。我被解救回营后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件事,可惜当时我被关在祝家庄的大牢里,没有亲眼看到。

孙立、母大虫顾大嫂等人救了我们这一干俘虏,梁山人马铲平了祝家庄,扈三娘的未婚夫祝彪死于此役,扈三娘投降了梁山。宋公明哥哥很高兴,看得出来,他也非常喜欢扈三娘。我是扈三娘的俘虏人人皆知,但宋公明哥哥的心也被三娘俘虏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多。

宋公明哥哥最擅长搞思想政治工作,但他怎么做通三娘的工作让她嫁给我这个三寸丁,让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宋公明:扈三娘,林教头心中只有他已死去的妻子,你与他不可能。

扈三娘:但我与你更无可能。

宋公明:请小娘子仔细想清楚,宋某虽然现在在山寨没坐上第一把交椅,但凭宋某的本领,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扈三娘:任你做了皇帝,我也不从!

宋公明:拜托小娘子想清楚,如果你不愿意嫁给宋某,你只能嫁给那个小矮人王英!这样也算是姓宋的还他一个人情。

扈三娘:呸,宁死不从!

这就是那天我听到的部分对话。

半夜我跳进窗,救下欲悬梁自尽的扈三娘。

扈三娘:怎么是你?

我:如此死了,岂不是让姓宋的笑话?他害你未婚先寡,现在又想强人所难,还时刻在人面前道貌岸然。你死了不是白死了?

扈三娘:那怎么办?

我:不如真的嫁给我王英,让他看到鲜花宁肯插在牛粪上也不愿与他这个伪君子相守,看看他心中难受不难受?

扈三娘:……

三天后,我与扈三娘成亲。

青玉案

平萍

青玉是个漂亮女警,身边自然就彩蝶翩翩。

青玉是个心高气傲的足球迷,蝉联冠军的王子队中的那个足球王子,一个倒钩进球,如同闪亮华丽的焰火,一下子就照亮了青玉的心……

那次大练兵,青玉被男警背上肩头、摔下地的时候,蓦然以为自己也要倒钩一个进球呢,结果,尽管事后人人都夸她落地的姿势优美潇洒,但是……青玉的玉腰还是毁了,整整一个月躺在病床上,不能够自理。

不过,倒是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当然青玉也挺懊丧的:警校时候,在水泥地上也敢和男生打斗的野丫头,如今却虚弱得如同一株玉米秆子,嘎嘣脆了。

说起玉米,青玉现在倒是会乐了,可是少女时代,她曾多次急赤白脸地跟爸妈哭闹,一个劲要求改掉“玉米”这个名字。小男生放学时候,总是追逐着她,大喊大叫:大玉米,细又长,叔叔带你钻纱……帐!那时,青玉总是不等“帐”字音拉长、转弯,就已冲进那些小男生堆里扭打……次数多了,“玉米”也就变成了“青玉”。

爸妈说过,当初,作为知青,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柔柔的细风,甜甜的水汁,亮亮的星月,美美的情愫,就是因为爱情里的男女躲进了玉米青纱帐里。所以,后来,他们就给爱情的结晶起名叫了“玉米”。

小青玉感喟:姑且原谅二老吧——青玉……彰显得还算有品位、有质地啊,更不失父母的永久记忆!

终于,青玉在病床上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一则球赛消息,并知道两万张球票早在前一天就售完了,怎么办?

青玉可不是个想干什么而不立即去做的女警,她要求上岗,不成;又要求换岗,依然不成。无奈啊,这是老规矩了,每当这样的执勤,女警一向就得靠边站!足球场,向来不是男人的世界吗?青玉决心听从哥们儿的建议,穿上自己的警服,混在上岗的同事堆里,进场,近距离地揣摩王子风采。

青玉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足球王子的那份拼命精神,尤其是规则内的狂野,显示的完全是男子汉气概嘛。而球迷们营造的那份激情和快乐,海洋般地席卷了体育馆上空,特别是那锣鼓喧天、浪潮迭起的景象,更让青玉感慨万千……生命的意义,不就是这样升华的嘛!

终于,自己的升班马主队逼平了冠军王子队,这可是第三次逼平了又一支强队啊,魔鬼主场尽显魅力!尽管感觉错失了两个进球良机,但是青玉心灵深处还是隐隐觉得,这样的结局最好,至少王子不会太失落、太沮丧。虽然此场邂逅,没有瞧见王子的拼抢雄姿,但是青玉可不想让自己心目中的王子太郁闷。

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何况结局是平局呢。

刚一散场,为了一睹王子的英姿,青玉追星族般地提前跑到体育场外,在狭长的主客队汽车必经的马路上,等候着、期待着,她决心要用手机拍下王子的容貌,然后,在思念的时候打开手机即可。